8.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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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寧回過頭,微微一愣,來人竟然是衛國公府的大公子,謝檀。
謝檀幼年跟隨盛敏中在書院學習了幾年,自小在盛府進出,與盛府兄妹常常玩在一處。也就是這幾年盛敏中去南方講學了,才少了來往。
若是沒記錯,這場花宴後不久,謝檀便與林清訂了親。
林清出身榮國公府,又是嫡出小姐,與謝檀身份相當,十分般配。
“檀哥哥。”元寧乖巧地朝謝檀行了一禮,身邊的元慈似乎對謝檀的出現一點都不意外,麵無表情的站在一旁。
謝檀一身寶藍色長袍,配著腰間的玉帶極為好看。
他走上前,手微微動一下,許是想如從前一般揉揉元寧的腦袋,頓了一下,似乎又覺得如今元寧已經不算小了,於是隻是和煦的笑道:“阿寧怎麽不去看戲,跑到花園裏來了?”
“檀哥哥家的花園好大,我到的晚了,便想多看看,一不小心就找不著路了。”
“別怕,回頭我教訓一下衝兒,叫他不敢欺負你。”
提到謝衝,元寧頓時無言了,跟這小霸王還是不要再見麵為好。
謝檀說完輕輕招了下手,剛才提著桶跑開的那個粗使丫鬟怯怯的走了過來。
“你給這位小姐指一下去戲台的路。”謝檀想了想,補了一句,“今日的事不要說出去。”
丫鬟仍舊怯怯的,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朝著元寧鞠了一個躬,伸手做出請的手勢。
元寧微微頷首,朝元慈望了一望,似乎沒有要走的打算。
品了品方才謝檀的話,似乎是讓丫頭給自己指路,而不是給她們姐妹倆指路。
難不成,他們把自己支開,還有話說嗎?
她又朝謝檀那邊看了下,謝檀正看著自家姐姐,目光……
若是元寧沒有重活一世,自然不會有什麽疑惑,可現在一看,謝檀那目光裏分明包含著幾分軟綿綿的情意。
怎麽回事?
元寧的目光立即甩向元慈那邊,元慈輕飄飄的丟出來一句話:“你先過去吧。”
看這情形,竟也是要跟謝檀單獨說話了。
大姐跟謝檀?
他們之間……
元寧沒有多說什麽,乖乖轉身跟著那丫鬟走了,心中卻掀起了翻天巨浪!
大姐跟謝檀?謝檀跟大姐?
前世的時候她怎麽一點都沒察覺呢?大概她前世年幼,這一次壽宴娘親並未帶她來國公府做客,而元慈本就與元柔交好,想來這些心事都對年紀相當的元柔說了,而沒對自己這個剛滿十歲的妹妹說。
不過現在想起來,倒有一些蛛絲馬跡可尋。
例如這次壽宴後不久,元慈便離家去了爹爹講學的書院,逢年過節才隨父兄回家一次。
盛府這幾個閨女,元慈最長,元柔次之,雖說成婚的順序也是如此,但最先定下親事的,卻是元寧。
記得那兩年裏,娘親為元慈的婚事日日發愁,後來有了一次選王妃的機會,卻被元柔得了去。最後還是父親出麵,將元慈許配給了一位學生,此後元慈便隨夫去西南任上,一直到元寧出事,才趕回京城。
難不成,當初元慈在選妃前夕生病,由元柔代替,並非隻是出於元柔的謀算,而是姐姐自身也不願意參選。
衛國公與皇族密切,元慈若是做了王妃,少不得要與謝檀夫婦有所接觸。
以元慈的脾性,自然是不樂意的。
元寧正思緒紛紛,突然左手臂被人拽了一下。
好疼!
她一扭頭,身後那丫鬟拉住了她的手臂。
還沒發問,丫鬟便鬆開了手,緊張地指了指前方。
元寧望過去,見那謝衝換了一身齊整的衣裳,沿著走廊往戲園子裏跑去了,身後還跟著兩個個頭差不多的跟班。
看這小霸王的氣勢,準是想進去找她和姐姐算賬的。
“姑娘,奴婢告退了。”
再往前走,就出了花園了,那不是這個粗使丫鬟能夠去的地方。
元寧點頭,往謝衝跑過來的反方向走去。
她可不願意再碰到這小霸王,惹得一身不自在,隻尋一個清靜地方坐一坐,待戲唱完了再跟眾人匯合便是。
再則,大姐與謝檀這事也得細細捉摸一番才是。
重生醒來,元寧原是想著這一世決不讓元柔搶了姐姐選妃的機會,讓最後登上後位的人變成大姐。
可若是大姐原本心裏就裝了謝檀,縱然她能阻止得了元柔,也沒法改變大姐的心意呀。
對元寧來說,要求的不過是這一世平平安安,也不是非要讓大姐去爭什麽王妃。
隻是,上輩子謝檀定親在這次壽宴後不久,說明國公府早就屬意了林清,以元寧現在的本事,要讓國公府改主意,恐怕比阻止元柔當王妃更難。
“沒想到國公府的花園竟然布置得頗有江南園林的風格。”
飄進元寧耳朵的男子聲音格外好聽,卻聽得元寧如遭雷擊。
是他……
“謝氏本是江南氏族,當年□□皇帝定都此處,賞了這塊地,老祖宗因著思鄉,便按照江南的風尚修了宅院。”
“如此。”
聽得聲音越來越近,元寧艱難的扭過頭朝那邊看去,便看見了趙琰。
今生的相遇早了幾年。
此時的他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臉上還掛著幾分稚氣,與同齡人相比已有卓然風姿,神態十分隨意,談笑間便已流露出湛湛光華。
眼見得他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元寧猛然意識到了什麽,驀然站起身朝戲園門口快步走去。
寧肯遇見小霸王,也不要見到趙琰!
前世的許多畫麵在她的腦中一一浮現。
第一次在哥哥元禎的院裏遇見他,第二次在爹爹的書房外麵偷看他,第三次在槐花胡同的胡辣湯攤子前碰到他……
前世因他而死,夫妻情分已盡。
既然已經決定好今生再無瓜葛,那就最好不好相見。
沒有開始,就不會結束。
隻是元寧的心,仍然覺得有一點疼。
她料想此刻的臉色不好看,也沒進戲園,飛快逃走,心裏頭亂糟糟的,滿腦子都是前世跟趙琰相處的畫麵,甚至耳朵也是嗡嗡嗡的,聽到的全是趙琰那懶洋洋的聲音。
“阿寧,我餓了。”
“阿寧,送你的。”
“阿寧,坐上來。”
“阿寧,等我回來。”
……
她的心裏一時歡喜,一時難過,一時害羞,人所能擁有的所有情緒都充斥著她的全身,以至於眼前有一顆樹都沒有看清楚。
等到她發現眼前一黑,想往後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國公府的園林不求規整,但求野趣自然,由著這棵樹長在了走廊中間,穿頂而出。
完了。
元寧的臉直愣愣的朝樹幹撞上去,閉眼等死。
然而她並沒有撞上預料中粗糲冰冷的樹幹,反而撞上了一個帶著些許溫度的軟墊。
心中稍稍一鬆,可下一瞬,又意識到,這軟墊……唔,是肉墊。
她立時往後退去,再抬頭時,傻眼了。
眼前的少年白淨清瘦,穿著素白的袍子,上麵雖然繡著銀色流雲暗紋,但這樣的服飾在今日貴客雲集的國公府仍然顯得清淡。
“留神。”少年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個人……
元寧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複雜。
雖然前世隻在公堂上見過他幾次,對他的相貌記得不甚清晰,但少年眼睛裏透出來的冰冷,卻與前世沒什麽分別。
陸行舟!
上輩子死在這白麵閻王的閻羅殿裏,這輩子居然這麽早就撞上了!
元寧忽然對未來失了信心。
她剛活過來沒多久,才想到要改變前世盛府的命運,才第一次走上與前世不同的軌道,竟然在國公府接二連三的遇見這麽多人。
隻不過是一場壽宴,竟然跟逃難差不多,又是謝衝、又是趙琰,現在居然還撞上了陸行舟!
索性她什麽都不要做,乖乖像前世那般等死就好了。
元寧一時間麵如死灰,目光不經意間抬起來,正對上陸行舟的目光。
他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審視,被他一看,元寧老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跪在大理寺公堂上的階下囚。
“好啊,原來你躲在這兒!”
一聽這個聲音,沒來由的便頭皮發麻。
想是謝衝在戲園裏麵轉了一圈,沒找到元寧和元慈的身影,這才跑了出來。
可巧就撞上了。
前有陸行舟,後有小霸王,元寧一時間頭皮發麻,不知道是進是退。
這會兒姐姐不在,謝衝的怒氣……元寧連想都不敢想。
“你……陸……陸哥哥,你怎麽在這兒?”
謝衝的語氣好像一下就軟了下來。
元寧忍不住扭頭偷偷看過去。
謝衝一對上她,剛剛軟下來的臉,又凶狠起來。
“有事?”陸行舟問。
“沒……沒事。”謝衝被他的目光一盯,頓時一個激靈,狠狠瞪了元寧一眼,便跑開了。
不愧是將來執掌天下刑獄的大理寺卿,隻一個眼神,便馴服了小霸王,比姐姐的那一頓打更有用。
果然,惡人自有惡人磨,小鬼還得閻王治。
既然小霸王不在戲園子裏了,她也得趕緊過去了。
元寧眼睛一轉,低聲朝陸行舟說了一聲“謝謝”,也不等他回答什麽,轉身就往戲園那邊走。
這一次,她再沒有半點的猶豫,跨步就邁進了戲園。
“你在看什麽呢?”洛川郡主從後麵走出來,見陸行舟望著戲園的門口,戲謔道,“今日京城裏最出眾的姑娘都到齊了,難不成你想進去挑個媳婦?”
陸行舟緩緩收回目光。
洛川郡主轉了轉眼睛,又問道:“剛才跟你說話的人是誰?”
“我去前廳,郡主自便。”陸行舟拋下這句話,便往前走去。
洛川發覺,走過戲園門口的時候,他似乎往裏看了一眼。
她咬了咬唇,也往戲園門口走去,站在門口往裏一看,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坐在戲台左邊的一排花紅柳綠的姑娘。
還真是在看姑娘呢!
洛川的表情忽然多了幾分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