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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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繞了一圈, 便看到兩位庶妹盛元惠和盛元淳從角門裏進了花園。
盛元淳是二房裏的庶女,是生在外麵的, 領回來的時候已經兩歲多了。
從小元寧就以為她是爹爹跟外麵的女人生的,一直不待見她,直到趙琰出了事,盛家被清算問罪, 元寧才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得知元淳是爹爹收養的罪臣之女。
如今見到元淳, 自然沒了敵視之意, 望著她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
元淳看到她, 本來怯怯的,這會兒頓時有些驚訝。
盛元惠臉上的笑意則不自覺斂了斂,不情不願的跟盛元淳一起向元寧行禮。
“三姐不是去國公府做客了麽?怎麽回得這麽早,不多玩一會兒?”元淳到底年幼,沒把以前元寧輕視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今日見元寧示好, 大著膽子開口問起話來。
元寧還未開口,旁邊的元惠便輕哼了一聲, “國公府這樣的地方,三姐是嫡女, 常去常往的, 多呆會兒少呆會兒也沒所謂, 不像咱們這些出不了門的庶女一樣沒見過世麵。”
“四妹說得什麽話, 你若是想去, 同娘親說一聲, 自然也會帶你,你跟淳兒雖是庶女,娘親幾時苛待過?你是餓著了?還是涼著了?”
盛元惠被元寧不鹹不淡的刺了幾句,頓時有些臉發燙,“我自然是有飯吃有衣穿,可別的好東西哪裏能輪得上我?旁的不說,送到我這裏的燕窩幾時有過好的?從來都是渣滓!”
元寧微微挑了挑眉。
如今的盛府後宅是龍氏一人當家,不過因為身子不大好,兩房依舊是分開過的,各有各的廚房,但盛府的采買都是在一處,有龍氏的親信管家負責。
而兩房的食材是碧玉的娘親嚴嬤嬤點選分配。
元柔的吃穿用度是二房裏出的,但平日裏分配銀錢都是算在大房的賬麵上,算作是龍氏給柳姨娘的一點補貼。
因此在府中,盛元惠的待遇跟嫡女相比也不差。
“沒有整盞的燕窩給你?”
“你當我在誑你嗎?”盛元惠冷笑一聲,“要不要我帶你去親眼看看?”
“也好,我就去看看。”
盛元惠原本隻是逞口舌之能,沒想到元寧真會說要去看看,頓時愣了一下。
元寧反倒走在了前麵,見盛元惠站著不動,微笑道:“不是說去看看麽?難不成你在說謊?”
“看就看!”盛元惠一跺腳,立即走了上去。
盛元淳一直在邊上聽著沒有插嘴,此時見兩位姐姐離開,更不知道該怎麽做,便往元慈的菁菁軒裏跑去了。
“桂枝,把你昨天領到的燕窩渣給三姐姐瞧瞧。”一進屋,盛元惠一臉冷笑著吩咐丫鬟。
屋裏的丫鬟驟然見到元寧過來,一個個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桂枝趕緊把燕窩找出來,又悄悄吩咐小丫鬟去通知柳姨娘。
元寧淡淡瞥了一眼桂枝手裏的盒子,裏麵裝的燕窩毫無品相可言,大大小小的一塊一塊的。
盛元惠用手拿起了一塊最大的,用手一捏,便又碎成了幾塊小的。
想是剛送過來的時候也是一盞一盞的,但並不是真的整盞燕窩,而是用膠粘起來的燕窩碎。
送燕窩的人沒想到盛元惠雖然年紀小,卻不好糊弄。
“三姐姐可用過這樣的燕窩?”
元寧並不常用燕窩,偶爾睡眠不好時,才用牛乳燉一盞。每次用的時候,細葉都要在院裏挑上一兩個時辰的毛,擺弄那麽久,燕窩都是完好的。
盛元惠一個庶女,吃穿用度自然不能跟嫡女比較,但該分的東西,向來不會有所短缺,這也是龍氏治家時一向對下人們訓示的。
眼前擺著的燕窩隻是一樁小事,恐怕旁的東西也是一個道理,無怪乎盛元惠向來對大房怨言頗多。
盛元惠是不是高興,元寧不在意。
可娘安排在府裏各處的人,都是她最信得過的人。如今盛府一片太平,他們就敢做出這種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事情,到了盛府落難的時候做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就不稀奇了。
想到這裏,元寧忽然覺得之前對碧玉的那些心軟實在可笑。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碧玉前世未必是到了最後才做出背主的事,隻不過她犯下的小事元寧都沒有察覺罷了。
一個好好的人,怎麽可能說壞就壞了,隻不過是平常偽裝得好吧。
蛀蟲若是不揪出來,即使她重活一世也防不住他們會對盛府做出什麽。
“三姑娘怎麽過來了,你們這些丫鬟也不看茶!”柳姨娘來得很快,一進門,見元寧跟盛元惠都站著,頓時走過來,拍了盛元惠一下。
盛元惠知道柳姨娘的責怪之意,瞪了一眼元寧,“是三姐說要過來瞧瞧我吃的燕窩。”
“燕窩有什麽好瞧的,桂枝,收起來吧。”
“慢著。”元寧出聲止住,示意絲絛上前把燕窩拿過來,“既然四妹妹說了這燕窩不對,我自然要把燕窩拿去給娘瞧一瞧,免得四妹妹白受了欺負。”
“這……”柳姨娘吃不準元寧的用意,“這點小事,就不用說到二夫人跟前去吧。”
“姨娘不必說了,元寧先告辭了。”
元寧說罷,便帶著絲絛離開了。
盛元惠看著她們主仆二人走出了院子,麵色不虞的跺了跺腳,“姨娘,你看她的樣子,一點都不把您放在眼裏。”
柳姨娘忙把桂枝等婢子遣出去,拉著盛元惠在榻上坐下。
“我一個姨娘,人家自然不放在眼裏。”
“可姨娘畢竟是大房做主的人,她們二房眼裏根本沒有大房。”
“你這話算是說對了。”柳姨娘又戳了一下盛元惠的臉,“你看看你二姐,她可是正經的大房嫡女,她是怎麽對二房的人?”
“她膽小怕事罷了,天天跟著二房的後頭,嚐點人家扔過來的甜頭就滿足了。”
柳姨娘歎口氣,“不滿足又能怎麽樣?別說是二姑娘了,就算是你爹回來了,也不能說二房什麽。”
“以前二叔當官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他辭官了,就是一個白身,爹好歹也是五品呢,有什麽可怯的!”
“要不怎麽說你傻呢!你二叔就算是白身又如何,每次回京,都會進宮麵聖,你二嬸逢年過節也要進宮拜見皇後娘娘,不然,國公府的帖子又怎麽會常常送到盛府裏來。”
提起去國公府做客這一樁,盛元惠又來氣了。
柳姨娘明白她的心思,“惠兒,姨娘就你一個女兒,自然盼著你好,你跟三姑娘年紀也差不多,你就多跟她走動走動,要是二夫人肯在你的婚事上出力,那以後才是真的好呢!”
“姨娘,你不知道,盛元寧有多討厭,上次我請她給二嬸說說,也帶我去國公府,她那個臉色才難看呢!”
“怕什麽,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就捧著她、讓著她,她自然不好意思。”柳姨娘在後宅立身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再說了,就算三姑娘不領情,二夫人自然看在眼裏,你那二叔二嬸啊,讀書多,這樣的人最是麵皮薄,喜歡叫人捧著。”
盛元惠將信將疑地看著柳姨娘,“可我都已經跟盛元寧鬧開了。”
柳姨娘笑了笑,“她不是要把燕窩拿去給二夫人瞧嗎?二夫人自然不會處置自己的心腹,不過,總會送些東西過來安撫一下你,到時候你就去一趟蓁蓁苑,感謝一下三姑娘。”
見盛元惠依舊沒有轉過彎來,柳姨娘隻得歎口氣,“你若是想讓你二嬸操心你的婚事,想跟著她們去國公府做客,你就按姨娘說的做,你若是覺得靠姨娘就能給你說來好親事,你就由著你的性子辦。”
為人母總是操心多,柳姨娘繼續苦口婆心的說,“你覺得現在是受了委屈,吃的是碎燕窩,若是將來嫁到小門小戶,恐怕連燕窩影子都瞧不到。你如今也快十歲了,還能在家裏留幾年,嫁出去的日子才長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盛元惠饒是再大的脾氣也明白過來了。
“姨娘別急,我照你說的話做就是了。”
柳姨娘滿意的點點頭,“要說呢,二夫人對咱們也不差。”
見盛元惠急著插嘴,柳姨娘瞪她一眼,把她攬在懷裏,索性把肚子的話全都抖落了出來。“惠兒,你別老想著大房二房的,不管二夫人是真好假好,咱們由二房的夫人做主,總比大房的夫人做主要強。若是咱們母女倆頭上壓著個正室夫人,那才是真的沒活路了。你是沒見過我家小姐,才情相貌是好,可是眼裏最容不得沙子的人,若她活著,別說你了,恐怕我現在也就是一個嬤嬤,哪裏能過上這好日子。雖說盛府的財權我碰不著,可我在大房也活得自在啊。你生在我肚子裏吃了庶出這個虧,可你瞧瞧你二姐,不也在二房討生活,親娘不在親爹不靠的,比你還憋屈。”
元寧跨進屋,解下身上的鬥篷扔給丫鬟,見元慈和元禎坐在龍氏兩邊,正挽著娘親的手說話,元柔依著元慈坐著,抿嘴微笑。元淳坐在下手,很是拘謹的模樣。
她走過去,坐在元禎和元淳中間。
廳堂的桌子不大,卻擺滿了菜肴,龍氏小半年沒有見兒子了,自然是把兒子愛吃的菜全部布置齊了。光是果品就上了四樣,全是當盛的新鮮食材。
元寧一眼就瞧中了菊花蜜凍,這可是娘親最拿手的小食,因著她身子不適,輕易不下廚,尋常可吃不到。
她拿了筷子要去夾,卻被身邊的哥哥捏住了手。
“來晚了,罰酒一杯!”元禎笑著給她倒了一小杯果酒。
元寧轉頭,瞧見那酒杯,驚奇的咦了一聲。
這杯子剛放在桌上時隻是一個不起眼的白色瓷杯,倒上果酒之後竟然忽然變成了透明的,從外邊就能看出酒的顏色來。
“哥,我是幫你收拾院子才來晚了,不但不獎我,反倒罰我,這是什麽道理?”
“好好好,是我的錯!”元禎將倒好的果酒一飲而盡,“這杯子就送給妹妹,當作謝禮了。這杯子可是西域的玩意,上回有個西域遊僧到書院,父親留他下來論了幾日的經,走時便送了我兩個杯子,我瞧著杯子小,不如就送給小妹了。”
“這次算你過關了,哼!”元寧愛不釋手的拿著的酒杯,麵上卻假意撅起了嘴。
龍氏看著兄妹倆其樂融融的模樣,也笑了起來,“先吃飯吧,別一會兒菜涼了。”
盛府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飯的時候,陸行舟回到了盛府。
雖說是知縣請他來幫忙斷案,但他沒有官身,便拒絕了知縣的邀請,沒有在衙門用飯。
竹蕭將他迎進屋,見他一路風塵,忙吩咐人打水洗臉洗手擺飯。
陸行舟淨了手,換了常服,見廂房裏一切布置與先前離開時候已經大不同了。
屋子裏燃著的檀香摻雜著橙子的清甜味。
褥子床單都是素淨的淺藍色,摸起來柔軟溫暖,還帶著一股曬過太陽的清新味道。仔細一看,還能瞧出料子上的牡丹花暗紋。
陸行舟的眼前驀然就浮現出了一張清麗的臉龐出來。
初次見到她時,她仿佛一隻撞見獵人的小鹿,漆黑的眸子裏一片驚惶之色,令他禁不住有些疑惑,自己有這麽可怕嗎?
竹蕭見他捏著被子的一角發呆,以為他不滿。
忙上前道:“陸公子,這些被褥和公子房裏的都是三姑娘特意送過來的,她說都是新製的秋被,曬了好幾天,您聞聞,還聞得到太陽的氣味兒呢!”
果然是她。
他微微一哂。
這次元禎回家匆忙,並未事先通報,何況還加了他這麽一個不速之客。
這恐怕這是她能找出來最素的被褥了。
“替我謝過三姑娘。”
“誒!”竹蕭見他並無不悅,忙請他坐下,“陸公子,晚飯備好了,您要現在用嗎?”
陸行舟微微頷首,隨竹蕭坐下。
桌上擺的都是家常菜,兩葷兩素,騰騰的冒著白氣。
陸行舟騎了一天馬,水米進得不多,這會兒聞到飯香,頓時胃口大好。
剛用完一碗飯,鬆濤便走了進來。
“陸公子,外麵有個自稱常雲的人求見。”
“帶他進來吧。”
片刻後,鬆濤便引著一身黑衣的常雲走了進來。
這常雲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生的皮膚黝黑,但一雙眼睛賊亮,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陸行舟放下筷子,望了鬆濤一眼,鬆濤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如何?”
“我到了員外府周圍打聽了一圈,果然跟你猜得差不多。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明日便可拿人。”常雲一邊說著,一邊笑嘻嘻的撿了雙筷子,坐在陸行舟旁邊吃了起來。
“這盛府廚子的手藝還不錯嘛,難怪你不去住驛館。”
陸行舟冷淡的瞥他一眼,“邊吃邊說,噎不死你!”
常雲嘿嘿兩聲,將半盤子八寶兔丁趕到自己碗裏,大口大口刨起飯來。
“你隻管盯住,拿人的事還是交給知縣去辦。這些風頭,不出也罷。”
“嗯。”常雲吃得極快,三下五下就吃完了一碗,放下碗筷,又咕嘟咕嘟灌了半壺茶,“那咱們接下來還往南走嗎?”
“忙完這個案子,你帶兄弟們休息一陣子。”
“那你呢?”常雲好奇的問。
“我回一趟皇覺寺。”
回皇覺寺?
自從泓遠法師去世後,陸行舟便不願再回皇覺寺,怎麽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回去了?
常雲探究地盯著陸行舟的眼睛,想從裏麵發現什麽。隻是,這人的目光與平常一樣,宛若一潭碧泉,沒有一絲波瀾。常雲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眼睛溜溜轉了一圈,落到了陸行舟身後的床榻上。
“唷,怎麽著,你在這兒住姑娘的房間?”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陸行舟道。
他這人素來冷清,生人勿進,平平淡淡說出來一句話,也會比別人多幾分嘲諷。
常雲乖乖閉了嘴,心裏卻在竊笑原本,常雲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他的,不過這會兒,常雲忽然改了主意,他不介意看著陸行舟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