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神社

    晚春，神社的後山清風涼爽，聞名當地的百年櫻花樹下，受傷的狐狸側臥著傷口，爭奪地盤失敗的它冒險進入神社中藏在了櫻花樹下，百年壽命的老樹已然有了靈氣，能幫助他恢複身體。暖洋洋的陽光透過櫻花瓣，灑在狐狸身上，樹上的簽牌隨風搖晃‘噠噠’輕響，催狐進入夢鄉。

    咦，怎麽有隻狐狸呀。”一聲輕呼驚醒了狐狸，還沒來得及掙紮便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巫女。

    狐狸立刻放棄了掙紮。作為侍奉神明的存在，巫女本身有著神明的祝福，傷了她反而會惹怒神明。

    狐狸抬起頭，看見一張清秀溫和的麵龐，發絲垂過耳畔，微微蓋住臉頰，洋洋灑落的櫻花掛在發間猶如發卡，輕輕點綴著露齒的笑臉。

    你受傷了呀。”巫女看到了狐狸的傷痕，心疼地說：“我來給你包紮一下吧。”

    狐狸任人宰割地躺在墊子上，微微翹著腦袋，看著塗上上藥的布帶被小手一層層包上傷口，有點癢，也有點暖。

    原來你有三條尾巴啊。”巫女一邊擺弄這狐狸，一邊笑著說道：“那我以後就叫你狐狸吧。”

    狐狸側著頭想了想，沒有拒絕地點了點頭。

    一人一狐的同居日子就這樣開始了。因為百年櫻花樹的靈氣對恢複傷勢很有用，所以狐狸經常跑到櫻花樹下趴著，久而久之巫女也隻好跟著坐在櫻花樹下，讓狐狸趴在她的腿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櫻花隨風落下，巫女伸手順著狐狸的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眯著眼微笑。

    好美。

    狐狸抬起頭看著這美景，不禁沉淪其中。

    隔日，狐狸偷偷來到櫻花樹下，仰頭看著盛開的櫻花，身體輕輕搖動著，如脫衣服般將毛皮退下，露出了白皙的膚色與烏黑濃密的秀發，褪下的毛皮掛在身上，在妖力的作用下化成了一襲紅色的錦衣華服，宛若一位高貴的婦人。

    第一次化形的婦人肆意地感受著新的身體，在櫻花樹下翩翩起舞。

    您是……”在婦人忘情之際，巫女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一張清秀的俏臉瞪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婦人收起動作整理了一下衣冠，盈盈一笑道：“我來求簽……”

    時光如舊，婦人天天來求簽賜福，然後給巫女講著一些奇聞軼事，巫女則教婦人針線烹飪，櫻花樹下依然是兩人依偎，仿佛沒有改變，隻是偶爾巫女會埋怨一下狐狸的不辭而別，婦人聽了隻好笑著紅了臉。

    櫻花的花期轉眼即逝，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人也一樣。巫女身體越來越差，病痛開始糾纏起這個溫婉的人兒，每天婦人都會帶上一些補品，然後接過繁重的活。

    住手……”後堂的婦人聽到了前門巫女的嗬斥，急忙放下活計跑了過去。

    神社的門口，原本打掃幹淨的地麵一片淩亂，石燈被打翻，被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踩在腳下，巫女握著掃帚鐵青著臉，麵對著兩個不良的威脅。

    不就拿點錢嘛，反正你們香火錢那麽多，不給的話砸的就不止這麽點了——”不良們不懷好意地笑著。

    妖怪畏懼神明，然而人類卻不畏懼，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就是有了不能傷害人類的限製，人們畏懼力量，畏懼妖怪，卻唯獨不畏懼神明，護佑村民的神社卻被村民破壞了，很諷刺呢。

    然而婦人卻是妖怪。

    妖氣止不住的湧起，憤怒的婦人站在巫女前麵，對著不良們露出了利爪，飄起的尾巴在空中搖動著示威。

    妖……妖怪啊！！！”不良驚叫著逃開了，人類在妖怪前就是如此的怯懦。

    婦人沒有追，而是收起了爪子和尾巴，在她的身後，才是她在意的存在。

    你走吧。”巫女豎著掃帚支撐，低著頭，額前的頭發垂下遮住了臉，看不見表情，“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婦人伸手想要抓著巫女，卻被巫女閃身躲過。婦人僵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巫女轉身離去。

    我說過，請不要再來了。”婦人將食籃放在社殿門口，換來的卻是巫女的背影和冷漠地送辭。

    你的身體……”婦人一臉憂容，想要勸說巫女。

    與你無關。”巫女冷冷的打斷道。

    婦人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雞湯我放這了，你身體不好要多補補。”

    巫女沒有回話，婦人落寞地輕輕轉身離開。

    呼——”杵著手杖走在崎嶇的山道上，白發的青年抖了抖身後的包裹，繼續往前走去。不遠處，神社那大大的鳥居矗立在山腳。

    沿著石階往上，迎著青年的麵走下來一個美貌的婦人，舉止優雅端莊，隻是眉目間有著令人憐惜的憂傷，更添幾分嫵媚。

    婦人看到青年，抿嘴微笑著微微俯身，交錯而過。

    喲~”青年吹了下口哨，“真是個誘人的娘們兒。”

    婦人閉著眼仿若未聽到一般，就這麽離開了。

    走進神社社殿，青年見到了跪坐在墊子上的參拜的巫女。

    你是？”巫女見到青年，奇怪地問道。

    我是陰陽師。”青年拉過一個墊子與巫女對麵坐下，“有人說這裏有妖怪出沒，我受委托前來看看。”

    巫女的瞳孔驟然放大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對青年說：“這邊沒有妖怪，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了。”

    麵對巫女的回答，青年摸著下巴猶豫了一下說：“你又不認識妖怪，還是我去找一下看看，明天再過來告訴你結果好了。”

    巫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說了，不要再來了。”巫女跪坐在內室，沒有回頭就知道了婦人的到來。

    我擔心你……”婦人一臉愁容地看著每況愈下的巫女。

    不必了，神社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巫女冷冷的回道：“已經有陰陽師注意這裏了，你再不走，就別怪我通知陰陽師了。”

    婦人皺了皺眉，麵對巫女強硬的無情，隻好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腳步聲一點點遠去，幾個呼吸之後，又慢慢響了起來。

    怎麽又來了？”巫女沒好氣地問道。

    啊？昨天我不是說了要過來嗎？”青年一臉懵逼，“你好像不歡迎我？”

    啊沒有，請坐。”巫女趕緊拉過案幾和墊子，“有什麽結果嗎？”

    青年在案幾邊坐下，把一個酒葫蘆丟在一邊說，杵在案幾上說：“妖怪倒是沒看見，不過這邊的櫻花酒不錯，話說你們神社裏那麽大一株櫻花樹，怎麽不拿來釀點酒呢。”

    那是神明賜予神社的祝福，陰陽師先生。”巫著小臉，生氣地說：“如果先生沒什麽發現的話，還請回吧。”

    發現也不能說沒有。”青年呷了一口酒，“不過不是妖怪，而是你。”

    我？”巫女吃驚地皺著眉，懷疑地看著青年。

    青年放下酒葫蘆，指著巫女說道：“我除了是陰陽師外還是個醫生，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的身體有問題。”

    青年在巫女半信半疑地目光中敲了敲案幾說道：“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把脈，不早點治療可使很危險的。”

    巫女猶豫了一下，看到青年一臉義正嚴詞的樣子，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喲，挺白嫩的嘛。”青年在巫女的手腕上摸了一把，巫女想要縮回去卻被青年牢牢地按住了。

    青年裝模作樣地按著靜脈，低頭沉思了一下說：“你這病說好治也難治，關鍵的病症不在你身上，時間到了自然會好。”

    巫女一臉的不信，像是在看個江湖騙子。

    醫者父母心，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會盡力去治的。”青年提著自己的行李起身，離開的時候低聲自語了一聲，“不管是身病還是心病。”

    雖然不喜這個假大空的陰陽師，但是巫女還是禮貌地將他送出了神社，回到內室，卻看見青年的酒葫蘆躲在案幾一角，因為角度問題她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看不見。巫女連忙拿起酒葫蘆，轉身追趕青年去了。

    下山的山道並不是很好走，畢竟這座神社有些年頭了，台階上都是綠苔，稍有不慎就會滑倒，這不，青年看到一個婦人跌坐在石階邊上，似乎是摔了。看到青年過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為難嫵媚模樣。

    需要幫助嗎？”青年立即迎了上去，伸出手去扶婦人。婦人露出為難的神色卻並沒有拒絕，待著青年扶著她的身子的時候，猛然露出了凶猛的姿態。甩起的三尾抽在了青年身上，將他掀出一丈開外，張揚的利爪馬上就要抓向青年……

    住手！”巫女的一聲厲喝止住了這場襲擊。

    婦人沒料到巫女居然會出現，手足無措地把爪子收了起來，慌張地說著：“他輕薄你，我……我……”

    夠了。”巫女冷漠地看著婦人說：“妖就是妖，本性難收，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婦人落荒而逃。

    青年翹著眉頭饒有興致地看完了這出戲，巫女把酒葫蘆遞給他，沒好氣地對他說：“這是你的東西，下次別再忘了。”說完轉身往山上走去。

    你……”

    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青年剛想說話，巫女便果斷的拒絕了，不留一絲機會。

    嗬——”青年望著巫女的背影笑了笑，將酒葫蘆甩在身後下了山。

    山下的櫻花林成片，雖然花期早過，但是遍地腐爛的花瓣尚能看見一絲盛開的繁華。青年走林間沒走幾步，身後一陣勁風掀起，婦人的身影如風般閃過，從背後襲了過來。

    青年淡定地舉起手，在身前結了一個印，“言靈一式！”

    砰！！！婦人身上炸開了一團團火焰，將她打落了下來。

    婦人狼狽地跌坐在泥地上，伸手在身後摸下一片燒焦的符咒殘片，難以置信地喃喃著：“什麽……時候……”

    我扶你的時候。”青年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著婦人道：“我是陰陽師，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妖了，隻不過我這人不以種族論善惡，總還是要觀察一下的。”

    那你豈不是……”婦人瞪大了眼睛問道。

    沒錯，一切都是演戲。”青年向婦人攤著手，“我故意輕薄她，就是為了激你出手，我故意把酒葫蘆落在那裏，就是為了讓她追出來，然後目睹你襲擊我的一幕。”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婦人掙紮著站起身來，對著青年發出憤怒的吼聲。

    因、為、她、要、死、了。”青年沒有笑，一字一字地盯著婦人說道：“狐妖天生有吸取他人精氣的能力，你在她身邊這麽久，早已將她的身體掏空，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嗎？”

    什麽？怎麽會……我，我都不知道……我剛化形，我真的不知道……”婦人驚恐地抱著頭，不停地搖晃著。

    我問她有沒有妖怪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說沒有，想來她還是想要維護你的。”青年一臉惋惜地看著婦人道：“本來我也不想多管閑事，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害了她。比起讓她知道你為了她好而離開她，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對她的痛苦會小一些吧。”

    反正妖沒妖權，婦人的感受就不在青年的考慮之內了。

    嗚嗚嗚……”婦人仰天掩麵，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聲音哽咽著說：“我該怎麽辦，不能在她身邊，我該怎麽活……”

    誰知道。”青年聳了聳肩，轉身欲離去，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過身來，將酒葫蘆丟在了婦人腳下。“人生不過百年，對妖來說隻是曇花一現，你就當做是黃粱一夢吧，醉了，就不痛了。”

    酒醇味苦，櫻香如夢。

    花開花落，難醒難分。

    兩道旁的櫻花正值花季，飄飄灑灑裝點著路人。離魂之人白衣白發，飲酒緩行，走過花瓣灑落的地毯。良辰美景在她眼中皆為虛妄，炫美的櫻花不過是傷痛的毒藥，唯有苦酒尚能稍解幽腸。

    這條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走的小道依舊熟悉，一切仿若未曾變化，隻有……

    矮矮的墳堆，在櫻花樹參天的樹影下，仿佛等候著戀人歸來的佳人。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已逝，雖然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婦人的心卻是如徹底死了一般的灰暗。

    暖洋洋的陽光透過櫻花瓣，灑在婦人身上，樹上的簽牌隨風搖晃發出‘噠噠’輕響，櫻花隨風落下，披在婦人身上，猶如嫁衣一般豔麗。

    相思成酒酒醉魂

    琉璃一夢似昨辰

    秋黃春綠知幾度

    落櫻粉黛未亡人

    人類的生命呀，就像櫻花一樣短暫。下一次櫻花再開時，我會帶著你喜歡的祭品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