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雪

    天依然是灰蒙蒙的，除了雪還是雪。我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這片雪原上，從來沒有出去。在我的記憶中沒有見過雪以外的世界，那樣的世界是個什麽樣的呢？可惜也沒有人告訴我。不過意外的是，在這個生命禁區的雪原裏，我居然看到了一個來人。

    雖然為了抵抗風雪披上了蓑衣蓋住了臉，但是從身形上看得出來是個男人，我已經多少年沒有遇見人類了？反正記不起來了。好奇心驅動著我跟著他，為什麽我會對一個人類感興趣呢？或許，是我太寂寞了吧。

    我悄悄地跟在後麵，看著他腳步一深一淺地走在雪地中，明明那麽艱難，卻一路向前走得異常的堅決，直到被積雪耗盡了體力，向前倒下。為什麽要在這大雪紛飛的時候，走在雪原上趕路呢？我不明白。

    我在他身邊坐下，風雪從我身側分開，在周圍積成了一道壟，反而將寒冷當在了壟外。

    九月二十四日雪

    雪依舊沒有停的意思。或者說，雪已經好多年沒有停過了。我看著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或許早已凍死了吧，人類真是脆弱呢。這樣一來，又沒有人陪我了。

    在等一會兒吧，反正我時間很多。

    九月二十五日雪

    他快要被雪淹沒了，即使我在他身邊驅散著風雪，但是零碎的雪花還是蓋住了他。我打算離開了，在我飄起來的時候，他掙開了眼睛。太好了，他還活著。

    我本以為我現在的樣子會令他害怕，但是意外的是他隻是虛弱地看著我，眼中波瀾不驚似是勘透一般。

    謝謝……”出人意料的，他見到我第一句竟是道謝。

    你不怕我嗎？”人類應該是怕妖怪的，我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如此提醒他，明明不希望他嚇跑的。

    你是雪女吧。”他恢複了一點力氣，掙紮著抬起了頭，“你救了我，我又為何要怕你？”

    我隻是一個人無聊。”我隨口說道。

    他笑了笑，爬起來問道，“請問，你知道雪蓮嗎？”

    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找雪蓮嗎？我點了點頭，因為我很好奇他想做什麽，他掙紮著站起來，跟在我的身後。風雪在我麵前分開，對著他張牙舞爪卻無可奈何。

    我問他為何冒險來雪原。

    他喘息著告訴我，他妻子病重，需要雪蓮治病。

    我看了看天空，烏沉的雲層厚厚疊在天上，這是雪原氣候最惡劣的時節，為何不等來年風雪小了再來，更安全些。

    麵對我的疑問，他無奈地笑了笑。

    因為我也病了，所以我要在倒下前找到雪蓮。”他這麽說道。

    是嗎？他也病了嗎？若是他不早點找到雪蓮，可能會撐不住死在這裏吧。可是若是找到雪蓮，他就會離開，那我，就又重新一個人了……

    九月二十六日雪

    人類真的太脆弱了。如果沒有我跟著他，隔開風雪為他開路，他絕對不可能走到這裏來。不過遺憾的是，我能為他阻斷風雪，卻阻斷不了病痛的侵襲。他的時日應該不多了。

    他重喘著采下雪蓮，小心翼翼地掀開衣領放進懷中。

    不冷麽。”我這麽問著。雪蓮長在極寒之地，絕不是人類可以輕易接觸的。

    不冷。感覺很溫暖。”他艱難的笑著，“我曾向內人許諾，用盡一生去守護她。現在，我能完成諾言了。”

    溫暖……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他應該快死了。

    九月二十七日雪

    冰冷的雪蓮奪走了他的熱量，侵蝕著他的生命，我勸他放棄雪蓮，但是他沒有聽，隻是搖著頭……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倒下了。

    然而我卻不能去碰他。

    我是雪女，風雪的化身。所有與我接觸的物體都會瞬間被我帶走溫度，若我觸碰了他，他將直接迎來死亡。

    九月二十八日雪

    我安靜地守著。

    他醒了過來。

    可能是回光返照，他忽然有了力氣。他從懷中拿出雪蓮，求我幫他將雪蓮送到他妻子手中。明明自己都快死了，在意的卻是遠方的家人。

    九月二十九日大雪

    他終究還是死了。積雪蓋住了他的屍體。今天沒有風，雪卻下的很大、很大……

    我轉著手中的雪蓮，想著他臨死前的請求。可是，那樣就要離開他了……

    九月三十日雪

    我最終還是沒有離去。我不想離開他的身邊，不知道原因，就是不想。哪怕他隻剩下一具屍體。

    我將雪蓮放進了他的懷中，然後在他的身邊躺下，睡在了雪地中……

    x月xx日小雪

    我醒了過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在被寒冷冰封的雪原中，時間是沒有意義的。就像我身邊的他那樣，還是死去時的那副模樣。

    有人來了。這次來的是誰呢？

    一個一頭白發的年輕人，背著行囊走在雪地上。我發現他的時候他也發現了我，和之前的男人一樣，他看見我並沒有害怕，而是向我走來，問了我一個問題。

    ‘他在哪裏。’他如此說道。

    我並不知道‘他’叫什麽，當我知道他說的‘他’是誰。

    我帶著這個年輕人去了，‘他’的樣子一切如常，就像我離開時的那樣。

    他似乎並沒有驚訝，隻是俯下身去，挖開了‘他’的屍體。雪蓮順著領口落了出來，他驚訝了一下，然後用一張奇怪地紙條將雪蓮包了起來。

    或許是我又寂寞了吧。在他詢問我的時候，我將所發生的一切，都如實說了出去。

    他抬頭看了看我，神情有些異動，但最終全部變成了遺憾。

    我不明白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就如同我不明白為何‘他’要冒著生命危險來這裏找雪蓮一樣。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嗎，為什麽人類總妄圖改變這個呢。

    人啊……因為壽命短暫，所以會拚命讓自己活得有意義。每一個生命；每一份感情，我們都倍感珍惜。他珍視自己和妻子的感情，所以拚命想要保護妻子的生命。他妻子也很在意他的生命，所以托我來帶他回去。”麵對我的疑問，他如此回答著。

    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不。他搖了搖頭。“你將他視為珍視之物，不願離開他，這並沒有錯，你隻是無法對他感同身受而已。”

    為什麽？

    因為你沒有心。

    心？是什麽？

    他帶著‘他’走了。人類似乎很在意埋葬的地方，這是為什麽，難道也是因為心嗎……

    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x月xx日晴

    第一次見到晴天。天上沒有烏壓壓的雲，隻有一個明亮的大圓盤，灑下來的光芒灼燒著我的身體，這種感覺就是人類說的溫暖嗎？好可怕。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隻記得‘他’和我說的那個方向，茫無目的的走，直到……

    兩座矮墳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我不認識人類的文字，但我認識那株插在墳前的那株枯萎的雪蓮。

    是嗎……看來那個年輕人沒趕上啊……

    我……是不是做錯了……

    原來是雪蓮啊，這可是好東西。”一個一身黑紫色的男子出現，握著一把折扇走過來，看著我，笑的有些滲人，“我感覺到你需要力量，我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力量，我隻想要心。

    我沒理他，然而他卻叫住了我，手中拿著一顆血淋淋的東西。

    他說這就是心，我想要就吞下去。

    我猶豫了一下，照做了。因為我，很想有顆心，去明白人類的想法。

    腥臭的血肉混著溫熱的血水咽了下去，一陣陣有韻律的震動從身體中傳來，我的身體漸漸浮現起一股微微的刺痛感，如同被那個大圓盤灑下的光照射一般，但是卻很舒服。

    我的皮膚變成了淡青色，一層冰甲浮現在了我周圍。我的力量變強了，這就是有心帶來的嗎。可是為何，我看起來更不像人類了呢……是我的心不夠嗎？

    想要更多的心嗎？那就跟我來吧。那個詭異的男人這麽跟我說著。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座墳，有了心，我……就不會再做錯了。

    我在雪蓮上輕輕一點，獲得了妖力滋養的雪蓮恢複了過來。晶瑩的冰花凝結，將它凍在了最美麗的樣子。

    就當作是我的紀念吧。再見了。

    跟著那個男人，我走上了尋找心的旅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