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鴻一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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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月朗星稀。
別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白天時葉十六瀟灑的風姿還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不過現在在他的思緒裏,他才是那個主人公。
他想要和葉十六一樣,成為一個大俠。
當然,彼時的葉十六在彼時的他眼裏,可不就是大俠嗎。
他的想法很純粹――爹說,當了大俠就可以懲奸除惡,替天行道,受人尊敬。
其實在他心中,受人尊敬似乎更為實際些。
――他對俠之一字,目前了解確乎不多。
月光撒在屋內,仿佛粗瓷茶杯也變成了寶玉一般,在這一片空明之中,別歧漸漸睡著了。
他嘴角帶著絲甜甜的笑。
翌日。
別歧仍舊早早開始幹活,忙著張羅一天的工作。
如雲客棧今日的客人似乎並不太多,過了晌午飯點之後,客棧裏也並沒有多少客人了。
這時聽得門外“啪嚓”一聲,然後又有碎瓷落地的聲音,接著便是一個婦人大哭,幾個漢子急促地大喊:“救命啊!花盆砸到人啦!”
一時之間,隻聽得外麵亂成了一鍋粥。
別歧一聽,謔地一下站起身來,看向了雲掌櫃。隻見掌櫃慈祥的看著他,一揮手道:“去吧。”
別歧起身,拿了些廉價的燒刀子,回房拿了幾根銀針,扯了塊幹淨的布,趕忙跑出了客店。
他一出客店門,便看見一家字畫店門口滿滿圍了一圈人,都在探著腦袋往裏看,他走上前去,聽得一個婦人說:“這人傷的可真不是時候,你說這最近的那家大夫昨日晌午剛剛回了老家,這下要是等別的醫生來這救他,他怕是已見了閻王爺了。”
他見此刻已不容耽擱,便口中一麵喊著“借過,借過。”一麵努力的向內走去,片刻之後已來到那傷者麵前。
隻見這傷者栽倒在地,血液一股股湧出,已有一小塊布匹用於止血,但是這也遠遠不夠的。
那傷者旁邊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儒士打扮的人,模樣頗為俊雅,但此刻也是焦急萬分,看來應是這字畫店的老板了。隻見這人拿了一匹新布就要將浸透鮮血的布換下,別歧連忙阻止道:“伯伯,不可!”
那儒士抬頭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眉清目秀的小夥子,一愣,道:“為何?”
別歧道:“此刻此人雖血流不止,但用濕布還是好過幹布,如若換上,不僅無法止血,反而妨礙傷口凝血,而且還會有一定吸引的作用,是以萬萬不可!”
說完別歧就走上前去,俯身蹲下,道,“不過無妨,我爹爹曾傳與我些醫術,讓我來吧。”說著自身上摸出幾枚銀針來,便要施以救治。那儒生看他似乎有些大夫模樣,再者也確實沒有大夫能及時趕到,也隻好讓他盡力施為一番,隻算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此刻見別歧這裏摁摁,那裏瞧瞧,終於手起針落,連紮幾針。眾人便眼見了這出血勢頭弱了許多。
大家鬆一口氣,相信這個還有些稚氣未褪的小夥子確實有些本事了。
此刻又見他緩緩揭開止血布,拿出帶著來的燒刀來,在鼻下一聞,喃喃道:“似乎不太夠勁,不過也隻好勉強一試了。”說完就灌了滿滿一口在嘴裏,然後對著傷口,“撲”的一聲吐了出去,然後又用剩下的酒洗淨了帶去的軟布,用布包在手上,開始清理傷口上的土漬和細小碎片。
此刻血已不怎麽外湧了,更見那傷口明顯,旁人都唏噓側目,隻有別歧專心致誌的清理著傷口,全不在意。清理完之後,他忽又抬頭,問那字畫店的儒生老板道:“可否借家中針線一用?”
那儒生模樣的老板自然連連點頭道:“當然。”轉身便回屋去取。
隻聽別歧道:“麻煩先生,還請您務必在火上烤一下那針,滾燙的開水裏走一遍那線!”看看這日頭又喊道:“還是再多帶一根針過來吧!”聽得那老板回應後,別歧才又低下頭,確認傷者情況沒有變化。
那老板很快便折回,將針線遞與別歧,別歧首先拿一針向那人麻穴點去,省的等下傷者醒轉過來疼得亂動,反而礙事,旋即開始對著傷口開始慢慢縫合。
眾人隻在說書人口中聽到過這華佗縫傷口的故事,這下見了實景當真有些稀奇,一時議論紛紛。
一陣忙活後,傷者已無大礙,別歧將他包紮好,放在搬來的擔架上。
此時傷者親眷也已趕到,他便吩咐道:“我看了一下傷口,幸而那花盆並不太大,樓層也並不高,這下包紮縫製妥善之後,應該沒有大礙了,就算傷者有些輕微神誌恍惚,也屬正常,不消幾日便好。”
說完這些後他又補充道:“傷口我是用自己的方式縫合了,你們也可以撒點創傷粉,都無礙,待過幾日來如雲客棧找我,我便將那線取出。”然後又向那家人交代了些忌口、保護方麵的事宜,在人家歡天喜地的感謝聲中,就準備回店了。
這時忽聽身後一人大聲道:“少俠且慢!”
別歧老高興了!居然有人稱他為“俠”!
但他堅持認為自己不是,回頭一瞧,正是那儒生老板,別歧道:“伯伯抬舉了!晚輩還不敢妄稱‘少俠’!”
那老板道:“救人於危難,不是俠卻是什麽?”頓了一頓又道:“我知少俠是如雲客棧的夥計,卻不知你還有這等本事!今日也是幫了伯伯一個大忙!卻不知你這一番忙活,我該如何報答?”沉吟片刻,道:“不如這樣,我店內字畫,你看中哪幅盡管拿走,別的不說,字畫方麵我還是很有底氣的。”說著便將別歧向店內拉去。
別歧忙連連擺手道:“我爹爹說了,醫者仁心,自當懸壺濟世,他無論給人或獸治病治傷從不求好處,我雖沒有我爹那樣的醫術和品質,但我也絕不會靠行醫賺錢的。”頓了頓,道:“伯伯,我幫你完全是道義使然,並無功績呀。”
看那老板仍不肯相與的樣子,別歧隻好道:“伯伯,我真得回店去了,可別再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話了,鄉裏鄉親的,提那些便生分了。”說著便一溜煙回了客棧。
回了客棧,便找個桌子坐下了,還未待喝口水,隻聽雲掌櫃道:“小二呀,沒想到你還會醫術呢?”
別歧心想,剛才放我出去的時候我還納悶你怎麽都不問一下呢,原來是猜的?
他也即刻回道:“小時爹爹教的。”
掌櫃道:“是嗎?那想必你爹爹的醫術很高明吧?”
別歧回道:“是啊,經常有人上山求醫呢,我爹有時也下山治病。”頓了頓,卻見他臉色一黯,道:“醫術再高明,再如何‘閻王敵’,有時候還是無可奈何啊。”
一時二人無言,隻有算盤劈啪作響。
這是卻忽聽門口“嗷嗚”、“嗷嗚”,別歧抬頭,隻見一隻大黃狗緩緩蹭進來,左前爪似乎斷了。
別歧連忙起身去看,那大黃狗似乎通人性,並不衝他吠叫,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
別歧確認一下黃狗確實是骨折了,抬頭衝老板說:“雲伯伯,你看這狗,好可憐。”
雲伯一笑,他豈能不知道別歧什麽意思?嗬嗬笑著道:“年歲大了,吃的少啦!剩的飯菜可如何是好?”
別歧笑了。這掌櫃他也越來越喜歡了。
是夜。
別歧已將大黃狗安頓在後院,躺在自己床上,看著窗子,想著如何能讓黃狗少動前肢,好能快些長好骨頭。――想著想著,便入夢中去了。
接下來幾天別歧都在悉心照顧大黃狗,還給它起名“大黃”,這狗當真通人性,也不知從哪裏來到這鎮,每每有人跟它說話,它便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直盯著你――說不出的惹人喜愛。
你讓它坐,它便坐。讓它伸手,它便伸手。最難得的是,哪怕它在吃肉,你隻消叫一聲“大黃”,它也能停住,一雙眼無辜的看著你――仿佛在說“沒看我正吃呢嗎,到底要幹嘛?”
有大黃相伴,別歧在客店的日子仿佛更好過了。
一天正午,伺候完客人,別歧吃了點東西感覺肚子裏的饞蟲上來了,於是溜出門,準備去買個驢肉火燒打打牙祭。
好容易等到火燒做好,他便再也等不得了,一口又一口的吃著,邊吃邊往店裏走,心裏開心的不行。
走著走著,別歧卻看見有人在耍雜耍――剛進城的他可是頂愛看這個,當下心裏歡喜得很,卻不料樂極生悲――一大塊肉“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別歧心裏那個痛啊,他想起爹說的話:“以後下了山,食物掉了記得不要再撿了。”
他又看看地上那肉,心裏更痛了。
他抬頭看看,沒人注意,便說服自己道:沒事!沒人看見!以前在山上烤的肉掉了不還經常繼續吃嗎!
這麽想著,他就要去撿那塊肉,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吃著塊肉時嘴角的微笑――
喂,你幹嘛呢?”清脆的聲音一下子震得他一抖,剛俯下的身子立刻站了起來,還假裝是彎腰打哈欠:“哎呀,今天的天氣真是太好啦,這火燒好好吃啊。”
他暗想是誰,好巧不巧,偏偏這時候來。
隻聽那聲音說:“哦?是別公子嗎?”
他回轉身來,立時看得有些呆了。
隻見一個二八佳人,亭亭立在眼前,自有一股輕靈之意,身段婀娜多姿,蛾眉平臥在兩汪秋水之上,真是楚楚動人。
別歧隻覺似乎空氣卡在了喉嚨裏,沒法換成想說的言語。
別歧隻覺過了許久,他才感到能說話了,局促地說:“正……正是。”
其實,並沒有過多久。
那姑娘掩麵一笑,繼續道:“不知別公子在做什麽?”
別歧心裏一慌,口不擇言道:“我沒撿肉!”
兩人都一愣。別歧臉上一熱,知道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別歧把沒吃完的火燒藏到身後,又道:“我……我是給大黃帶去的……”
那姑娘又是莞爾一笑,口中道:“等等我。”然後轉身回屋。
別歧一下子滿麵苦惱,此刻恨不得打自己一頓――但一下子又十分開心。
那姑娘回來的時候,別歧已費勁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了。他隻見那姑娘提著一籃什麽東西出來。
那姑娘從中拈出一塊,紅紅的皮,方方塊,遞與了別歧,道:“這個雖不比肉好吃,但你或可嚐嚐。”
別歧一時忘了接,直勾勾盯著那削春蔥般的纖纖手指。
好在沒有失態,他還是接了過來,口裏不斷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便將這糕點放入嘴裏……
入口即化,酸甜可口。”別歧憨笑道,“姑娘,這可比肉好吃多了。”旋即又道:“這是什麽寶貝?”
那姑娘噗嗤一笑:“哪是寶貝了,棗糕而已。”,然後收起籃子,衝他甜甜一笑,就要回屋了。別歧一看,慌忙道:“還沒問姑娘芳名?”
蘇萱旻。”他眼見這可人兒進了屋子。
這時他才有心思掏出那火燒啃起來。又一驚――
這不正是那字畫店嗎?
再一抬頭,隻見那牌匾赫然是“蘇唐字畫”四個大字。
巧,太巧了。嘿嘿嘿。”別歧正在遐想連篇,突然腦袋挨了一下,“小子,想啥呢?”
沒、沒有,掌櫃的,我想怎麽提升店內業績來著……”“嘿,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練得挺到家,得了,我也不問了,趕緊幹活吧啊。”說著又敲了下別歧的腦袋,悠然走了。
夜深了,別歧卻有些睡不著了,蘇萱旻的倩影總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大黃似乎也沒睡,院子裏總有些響動,他於是起身,開門,看見月色朦朧,大黃正百無聊賴的趴在地上,嘴裏嗚嗚的,他走上去,輕輕撫了撫它的腦袋,好像在撫慰自己躁動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