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段彪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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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街上亂哄哄的吵鬧聲吵醒。因為我是睡在柴房裏臨時搭的床板上,柴房四麵通透,外麵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楚。
我起來走到院子門口向街上張望著,看見結伴出去買菜的英慧和阿妮剛好回來,我問她們:“街上發生了什麽事?”
“說是西菜市口槍斃人哩。”阿妮說。
我心裏驚了一下,連忙穿好衣服,匆忙忙跑到了街上,很多人都在向西菜市口湧去。
還沒有跑到地方,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傳來,我站住了身子,不敢再向前了,我怕我會看到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麵,散了的人群從我身邊陸續走過,街道也慢慢空曠起來。
遠遠的,一個身穿軍服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幾個行刑隊的士兵正站在四周,裝備將屍體抬上卡車。
我慢慢的走過去,迎麵正遇到周科長,我問他:“周科長,這……斃的是……”
周科長看見是我,立刻扼腕歎息著:“唉,安少校,你要節哀。你來遲了一步,段連長已經正法了……上麵來了命令,忽然就說要立即執行,我們也隻好服從命令,我本是想通知你,讓你們哥倆見上最後一麵,可是又不知道安少校住在哪裏……”
我已經聽不見周科長往下說的是什麽,我木然的走了過去,站在屍體麵前,段彪伏在在地上,他是背上中了一槍,很大一個創口,那是來自中正步槍才能帶來的殺傷,鮮血染紅了他整個後背,他的身下是一大灘殷紅的鮮血。
我半跪在地上,努力著想把他翻轉過來,一個行刑隊的士兵要過來幫忙,我怒吼著:“滾開,都他媽的滾開!”
那個士兵吃驚的後退著,我身後的周科長吩咐著:“你們都不要打擾安少校,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安少校,我軍務在身就不奉陪了。”
周科長帶著人離開了。
我扳著段彪的身體把他翻轉過來,段彪麵色很是平靜,他大瞪著雙眼,仿佛是在瞪視著天空蒼穹,也仿佛是在瞪視著滾滾紅塵裏的芸芸眾生。
我伸出手給他合上了雙眼,喃喃著:“老段,別看了,這爛糟的世界有什麽看的……”
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安大哥,這是怎麽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是麵帶著驚慌的阿妮。她見我忽然跑了出去,不放心的尾隨著我來的。
我對阿妮說:“去找輛車來,我要給老段下葬。”
阿妮答應著,轉身飛跑著,沒過一會兒,阿妮就找來了一輛板車,她不僅找來了板車,還買了紙錢香燭和一些酒食祭品。
我拖拽著,把段彪的屍體放到了板車上,因為段彪體型很大,拖拽他很是吃力,我的身上都沾滿了他的血跡。
我在前麵拉著車,阿妮在後麵推著,我們出了臨猛城又走了很遠,才在一片小樹林的邊上停下來。這片樹林隻有十幾棵鬆樹,錯落有致的排列著,幾米之外是一處溪流潺潺流過。
我環視四周:“就在這兒吧,這裏風水看著不錯,總算是不比邱冬他們的差。”
阿妮不知道邱冬是誰,我就完全沒必要的解釋著:“邱冬也是我們的弟兄,葬在天水河堤壩上了,老段總是很羨慕那裏的風水。”
阿妮哦哦答應著,然後就又拍著腦袋:“噯呀,笨死了笨死了,安大哥,我忘了買棺材了,你等著我,我這就去買回來。”
我攔住她:“算了,軍人本就是馬革裹屍的命,你給他準備太周到了,他反而會不習慣。”
阿妮:“哪裏會哦,你等一等就好了,我很快的。”
阿妮等我把段彪挪下板車,她又風風火火拽著板車,一路小跑回去了臨猛。
我扯爛了我的內襯,去溪水裏用水洗淨潤濕,回來段彪身邊給他擦拭著臉上的血汙,段彪平靜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隻不過,他是用死亡換來了平靜,換來了了無牽掛。
我站起身開始辨認東北方向,可偏偏今天是陰天,烏雲遮住的太陽,而我又是一個方向感很差的人,我轉了半天也沒有確定哪是東北方向。
我頹然的坐在地上,看著段彪似在嘲弄的神情好像在說:安子,你真是沒用,連個方向都找不準。
我看著段彪苦笑著:“老段,我確實沒用,我連一個方向都找不準,這以後沒了你,再有什麽打衝鋒撤退的,我都可能會帶著弟兄們跑錯了方向,老段,你說要是那樣的話,我算不算是臨陣脫逃……”
我和一個死人說著我的擔心,而這個死人已經再也沒有了任何擔心,他隻負責平靜的睡著。我忽然意識到我失去的不隻是一個患難與共的兄弟,我失去的也是另一個自己。我跪倒在塵埃,不能自控的哭泣著,不知道是為了死者還是為了生者,我為了悲傷而更加悲傷著。
拉著棺材回來的阿妮吃驚的看著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我:“安大哥,你這是怎麽了嘛?”
我抬起我紅腫著眼睛:“阿妮,我找不到老段要的東北方向……”
阿妮雖然不能理解她的安大哥為何會為了一個方向問題如此悲慟,但是她還是安慰著我:“安大哥,不要哭了,我找得到東北方向哩。”
往來了臨猛兩個來回,阿妮的臉上全是灰土和汗水,卻是看不出絲毫疲憊,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指著溪流的方向:“安大哥,那裏就是東北方向了。”
常年在大山裏生活的人,總是有辦法不依賴太陽,就能分辨出方向來,這樣的方法是生活在平原地區人所不具備的。
棺材雖然很薄,但是相比較那些戰死了的弟兄們,段彪算是擁有了一個最奢侈的葬禮。
我挖了一個足夠深的墓穴,深到阿妮提醒著我:“安大哥,你再挖都要挖出水來了,可就不好哩。”
因為過於沉重,我們兩個人抬著棺材幾乎是摔下了墓穴裏,險些把段彪整個人摔出來,估計再折騰一會,這口薄棺材就要四分五裂了。
掩埋入土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來悲傷,東北佬段彪被葬在了距離他家鄉最遙遠的西南邊陲,如他所願,我將他頭向東北方向安葬著,但願他的靈魂能夠循著方向,回去他的家鄉,回去他魂牽夢縈的白山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