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根本不愛桂花釀。

    多麽可笑，沐薇每日踏著露水摘下來花朵，辛苦釀製了許久的酒，到頭來卻並不符合父親的喜好。

    是竹君。

    不過，事到如今，她倒也釋然了。

    越王十分認真的告訴沐薇，“你父皇最愛青梅酒，下次壽誕你可以試試看。”

    也許是看她的確太受冷遇，覺得她有些可憐吧。

    沐薇記在心裏，嘴上卻沒說什麽，隻是淡淡的跟他道了謝。

    越王也是識趣之人，借口百花巷中還有與佳人共赴月色之約，匆匆忙忙出了飛雲殿。

    沐薇送他出了門，回來便問雲昭今日感覺如何。

    那日的大雪凍傷了雲昭的手腳，現在一到夜晚，手腳在溫暖的被窩裏便蟲咬般痛癢難受。

    怕是要留下凍根了。”

    雲昭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又想去抓撓，“太醫的藥用了卻也不見好。”

    沐薇攔住他，“你快別抓了，若是破了皮，這大冷的天可不就成凍瘡了嘛！”

    雲昭的眸子暗了暗，忽然歎氣道：“這麽冷的天，不知皇兄在秋苑是怎樣得光景。”

    帝王家爭奪皇位，手足兄弟，至親骨肉都可以犧牲和拋棄的，一切隻為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巔峰。

    雲舟被立為皇儲多年，一直中規中矩，斷不會做出任何忤逆皇帝之事。這是大周皇宮，一切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雲舟溫良恭順，清微淡遠，又怎會迫不及待私製龍袍，蓄意謀反？雲昭絕不會相信！

    三哥若是擔心太子，我可趁今夜雪大去秋苑替三哥探視一番。”

    你？”

    雲昭眉頭擰成個川字。秋苑此時必定是戒備森嚴，沐薇又怎能進得去？

    沐薇調皮一笑，隨意翻起雲昭被子上的書來，頭也不抬道：“門走不成，那便不要走門了，我翻牆進去。”

    雲昭嚇了一跳，奪過書，教訓道：“那怎麽行？萬一被巡查的禦林軍發現就完了。”

    怎麽會？”

    沐薇又奪過書，拿在手中顛來倒去。守衛再森嚴的禦林軍，巡邏起來也會有一個時間上的盲點，隻需片刻，她便可跳上宮牆，翻牆而入。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可是……”

    囉嗦！”沐薇朝雲昭瞪了瞪眼睛，“我隻是翻牆進去看看他，一不殺他，二不劫他出來，看一眼就走，耽誤不了多長時間，不會有危險。”

    可是萬一……”

    雲昭還是十分不放心，若是失手被擒，沐薇私自探視現下頂著大罪，皇帝明令禁止探視的雲舟，等同欺君，就是同罪論處也不為過。

    放心。”

    沐薇心裏清楚，皇帝現在還不想殺雲舟，為何不殺？因為他不相信那些所謂的證據。若是相信，謀反這個大雷頂在頭頂上，雲舟是斷然活不到今日的。

    外麵又下起了雪，沐薇推開窗戶，一股風裹著大片大片的雪花迎麵撞在她臉上。那些雪花在皮膚上消融，寒意點點。她想象不到那日在啟仁宮外，雲昭整個人被雪蓋住時有多冷，多疼。

    她迅速將窗戶合上，轉過身對著雲昭時又是一貫的笑意盈盈。“風雪正大，正是夜探秋苑的好時候，三哥，若是見了太子，你有什麽話要帶給他。”

    雲昭想了想，目光堅定的看著她說：“告訴他，我一定會救他，一定！”

    談何容易啊！

    好！”

    天已經黑透。下著雪的夜晚總是顯得更加靜謐。沐薇踩著積雪走在靜悄悄的大周皇宮內，天上不斷有雪花飄落下來，像是被人剪碎的羽毛。離秋苑還有好一段路途，沐薇便吹熄了清荷手中那一攏昏黃的光。兩人摸黑到了秋苑前，三隊禦林軍正在來回巡邏，並沒有沐薇想像的時間上的盲點。

    怎麽辦啊公主？”清荷拉住沐薇的衣角，壓低了聲音問道。

    沐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自己暗暗等待機會。

    三隊人來回巡邏，沒有空子可鑽。沐薇想了一陣，俯身上前對清荷耳語了幾句。

    能行麽？”黑暗中看不清清荷的表情，想來也是充滿狐疑的。

    行！”沐薇簡單答道：“記住了，是瑤琴宮！”

    清荷點點頭，從黑暗中急匆匆出來，向著秋苑奔去。

    還沒到門口，巡邏的禦林軍已經大喝一聲將她攔下，“什麽人？！”

    我是碧晨宮中六公主身邊的清荷，六公主今日晚膳後到飛雲殿看望三殿下，回來途經瑤琴宮時不慎被積雪滑倒，如今已是人事不醒。”

    幾位禦林軍麵麵相覷，六公主在宮中不受皇帝老子待見幾乎人盡皆知。去年又與三公主鬧了一回喂毒事件，也難怪她在三公主寢宮外摔得人事不醒都不敢拍瑤琴宮的門求救。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不得寵也是皇帝的閨女，聽任不管似乎也說不過去。

    你前麵帶路，”一個小頭頭對清荷說，轉身又對自己身後的一隊人喊了聲，“你們跟我走！”

    雪花靜靜飄著，一隊人跟著清荷走遠。沐薇抓緊時間，瞅準一個機會，急奔幾步，踏在宮牆之上，借力上了牆頭。望下一看，卻是沒人在內守衛。她盡量放輕動作，如同一隻小貓般落在了宮牆之內。

    舉目望去，隻有一間房裏還有亮光。這麽晚了，必定是雲舟苦悶至極無法入眠。她放輕腳步，緩緩行至門前，剛要伸手推門，隻聽見屋裏發出一陣擲骰子的聲響。

    來來來，押好離手……”

    押！押！押！”

    都押上！”

    ……

    一陣骰子碰撞骰盅的聲音過後，裏麵又傳來幾聲罵娘的聲。

    我的親娘，今天可太背了！”

    媽的，都輸光了！”

    ……

    沐薇嚇了一跳，萬幸沒有冒然推門進去。

    這麽多房間，到底哪一個才是雲舟的？沐薇躲在暗處一時間沒了主意。

    從秋苑到瑤琴宮不過幾袋煙的工夫，若是一直找不到雲舟太子，今夜，她便隻能無功而返了。

    望著天上的雪，沐薇惱怒的跺了跺腳。

    你在哪兒做什麽？”

    黑暗中傳來一人低低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想聲張。

    沐薇猛得一驚，仔細看過去，走走廊下站立著一個人，走近了些才看清是個年輕男人。

    你一直在這兒？”

    沐薇皺起眉頭，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玩木頭人遊戲麽？

    從你一下宮牆開始我便發現你了。”

    那人有些發笑，在走廊下朝沐薇招了招手。他穿得不多，一件黑狐大氅將他清瘦的身形完美隱藏在了黑暗中。

    沐薇走到他麵前才看清，那人竟是與雲昭有幾分相似。她忽然想起來了，問道：“你，你是雲舟太子？”

    那人不置可否的一笑，“如今已沒有雲舟太子了。”

    沐薇舒了口氣，“三哥讓我帶話給你，他會救你，你在秋苑之中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你三哥？”雲舟思索了一陣，“那你是？”

    南宮沐薇。我三哥叫南宮雲昭。”

    她沒好意思在這位十來日前還是東宮太子的人麵前自稱公主，索性連名帶姓自報了家門。

    原來是六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