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隴望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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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時分大雨滂沱,雷電交加,幾乎所有的人都沒睡好,耀揚早早就爬起來坐在窗前,不言不語望著外麵。

    “世界啊,一切都是黑夜,而隻有生命是閃電。”

    想起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的句子,他有些忘神,感到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前妻慘淡的麵容已經模糊,媽媽的愁苦已經被喜慶掩蓋。或許,真該換一個活法,大自然尚且進入奔騰季,不甘寂寞的生命也該如此啊!

    嘩嘩的雨聲作伴,想起那日新的段子,耀揚不由得失笑。

    張牙舞爪的杜秀娟老太太,大街上賣******——貴賤不是個物兒;等待回鍋的老油條荊桂芬帶著孩子,窮的隻剩錢,估計也不好逗。二十七八還原裝的王玲,應該不是守身如玉,而是沒有膽大的敢下手。

    組團求親的創意經過那日新的整理、誇張、傳播,很快成為圈子裏頭條新聞,眾兄弟們無不打趣,一起擔心他們的安全,口口相傳中,杜秀娟家簡直快成了盤絲洞。連平時極少露麵、極少參與小圈子活動的秦陽,也蠢蠢欲動。

    “喂,老何,”耀揚大清早接到他電話,聽語氣就知道憋一肚子壞水兒:“相親挺好玩兒,將來上網吹大牛,組團討媳婦!多有創意,算我一個。咱們輪流做東點擊那姐四個兒,即節約經費也看著熱鬧,誰贏誰算,輸了的不許翻臉。你敢不敢?”

    扔段子是為了掩飾!其實他見過杜秀娟,還認識杜秀娟的二閨女王豔,真正令他動心的是王鳳。雖然匆匆一麵氣氛並不好,但正因為如此才激起蠢蠢欲動之心。拿下一個原生態的小娘子,給自己蒼白的生活增添一絲暖色,挺好的。

    不知內情的耀揚也嗬嗬笑:

    “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誰怕誰?我、你、郭開明、何耀文,怎麽樣?那日新喜歡何耀芬,無非跟著起哄架秧子,開除他。”

    哥幾個玩的是《非誠勿擾》,不是《星光大道》,咋那麽糊塗?秦陽被嚇一跳,何耀文上《星光大道》可以變成原生態,上《非誠勿擾》立刻成二哈。農民工再怎麽也能跟大學生平起平坐,馬群後麵跟頭羊,影響整體印象分。

    還有,弄個苦大仇深的郭開明幹什麽?年紀一大把、人事不懂、整天擺著臭鴨蛋臉,足夠十五個人愁半拉月的。跟副市長妹妹睡過覺好像就得道成仙了,典型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主兒。他納罕地問:

    “你放屁崩著腦袋啦?不要那日新要何耀文、郭開明?”

    耀揚卻神秘地道:

    “小子,沒有窪地顯不出高山,沒有農民工怎麽顯不你我成色。所以嘛,耀文不可或缺!誰也不許跟他挑明這事,山人自有妙計。至於老郭,人家壓根懶得參與。今晚我先登場,你和耀文後備,等我告退後你請她們唱歌,下次我請客,怎麽樣?”

    安排得挺到位,秦陽不再計較,嗬嗬大笑:

    “好咧!下周我登場你們後備!老小子,別跟我支支吾吾,那日新的眼睛跑肚拉稀不管乎。我可不傻。王鳳有點你前妻氣象,你就是因此動心的。對不對?”

    掏心窩子話說,他認為找對象應該挑不同的類型,蘋果丟了就該換個華為的,前妻去了正好翻篇,天賜良機!天天期期艾艾懷念,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聽起來感動,誰幹誰是****。

    但這種念頭隻能藏在當事人心裏,外人既不能窺探也不能提醒,即使關係再鐵也不能挑明,否則友誼的小船立刻底朝天。被說中心事的耀揚沒有回答,突然又想起來,趕緊補充道:

    “你還不知道吧,荊桂分就是荊畢成的女兒。耀文他媽原來跟杜秀娟商量,曾經想介紹給老郭,不知道後來怎麽沒有消息啦!”

    “啊?難怪見不著碰瓷的,地方太小,犯罪分子也怕訛到親人。”自己有車的秦陽吃驚地道,“我沒見過荊桂芬,估計不容樂觀。她爹吃喝嫖樣樣精通,她媽掛著一張招魂幡臉,這兩口子的混合物好也好不到哪去。”

    孩子是爹媽的混合物?東北人的語言創新能力絕對天下第一,咋聽之下毫無道理,仔細琢磨卻全是道理,隻是如此說法有點缺德。到了約定時間,耀揚提著幾斤水果剛要出門,那日新卻帶著郭開明不期而至,見麵就手舞足蹈地抱怨:

    “我昨晚原計劃拿下耀芬,眼看即將得手被你活活拆散,跟秦陽去洗浴中心看小姐都沒感覺。你得補償我。”

    耀揚愕然道:

    “又去洗浴中心啦?你就缺德吧你,眼饞耀芬卻帶耀文逛窯子。想過沒有,假使你的陰謀得逞,耀文便是你正牌子大舅哥,他會放心把妹子嫁給你?”

    小圈子裏,秦陽身處下流但口碑絕對高大上,因為江湖地位突出別人必須仰視。而那日新嘴巴子髒,身體倒未必,起碼沒有足夠的經費進洗浴中心。他輕蔑地撇撇嘴:暗罵一聲神經病。

    如今什麽年月?大棚搞亂了季節,小姐搞亂了輩份,關係搞亂了製度,級別搞亂了能力,手機搞亂了家庭!父子爺們用一個眼兒(暗指同一個女人)的也不是沒有,何況妹夫大舅哥?

    誰******還在乎這些老皇曆!耀揚太死相,對於男女之間那點破事,抱著原罪心理。其實現在早已經不算什麽,聖人說食色性也,既然菜分八大係列,女人肯定也得不停地調換。

    不管是不是正人君子,反正郭開明聽見下流勾當就反胃,他奔冰箱拿瓶啤酒象沒事人一樣自斟自飲。

    “耀文比阿裏山還壯實,正當虎狼之年,晚上睡不著哪能沒點想頭?除非設備故障,我這叫善解人意,懂不?何況他,連秦陽也發騷,昨晚我聽說被上聽啦!女的叫丁莉是個有夫之婦,所謂熟女,港務局總經辦一把手,倒貼!”

    本來想說,一杆槍、倆炸彈,三十多年未開戰!耀文憋得能不難受嗎?但郭開明在場,那日新沒好意思。剛開始他也不想反駁,忍了忍終於還是嘚啵出來,而且把秦陽也拉下水。

    勾搭熟女!玩這麽高難度的危險遊戲?耀揚被嚇了一跳,不過他沒心情聊這些,戴上眼鏡道:“老郭,你直接去找車間主任接洽,已經安排啦。”回頭又對那日新道:“沒工夫跟你溜舌頭,我要去杜秀娟家相親。嘿嘿。”

    “等會兒,”那日新沒表演夠,趕緊叫道,“耀文、耀芬我都能搞定,但他們那個媽不好惹,你傳授我幾招!”

    郭開明見他越來越下道,三口兩口幹掉啤酒,抹一把嘴巴子溜之乎也。耀揚也準備開拔,那日新劈手奪過水果袋子看看,然後一把扔沙發上不屑地道:

    “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拿幾根破香蕉就敢登門相親?純屬找死!杜秀娟不把你打出來算手懶。不是組團嗎?”

    死要麵子的耀揚明明挺緊張,卻假裝怡然自得道:

    “秦陽下周登場。我答應王鳳今晚上門。走走過場怕什麽?”

    看見王鳳麻腿兒,還假裝瀟灑!那日新撇撇嘴,死乞白咧地道:

    “帶這麽點東西一看就窮嗖嗖的,光屁股旅遊——滿世界丟人。耀芬都跟著跌份兒。買兩瓶瀘州老窖兩條大會堂,保證一帆風順。”

    大會堂——本地名煙,那麽昂貴?一屁股債的耀揚連連搖頭道:

    “神經病,你以為我的錢是海水潮來的,多的發黴?拍耀芬馬屁是你的事,我不參與、不幹涉、更不會掏錢。”

    那日新眼珠子一轉,腆臉道:

    “時間緊迫,耀芬明天就回家,我佛保佑今夜下手機會絕佳。怎麽樣?你也不吃虧,肯帶我去你的禮物歸我買。”

    耀揚往死裏擂他一拳,無可奈何地說:

    “你也能算大學畢業,臉皮比腳後跟還厚,拿錐子都攮不出血。帶你去也沒所謂,少喝酒,幫我看著耀芬,她跟你一個德行,喜歡多嘴,東西我自己買,行了吧?認識你這麽個不是人的東西,我他娘的倒血黴!”

    相比於城裏,農村的孩子因為機會少,特別珍惜上大學的機會,也更加重視那張畢業證,耀揚當然不例外。那日新得意地哈哈大笑:

    “臉皮薄厚與大學無關,我算什麽!財政局孫主任,貨真價實名牌碩士,前些年養個小三兒,妙就妙在他後來玩的性起,一咬牙一跺腳一橫心把小三兒的妹妹也收在胯下,安排姐倆住在一套別墅裏,一奶同胞雙響炮,絕啦!”

    江湖傳言,不值得較真。東北人做不了曆史學家,敘述事情不注意客觀邏輯,更追求精彩效果,往往繪聲繪色添油加醋激情澎湃,宛如身臨其境,渲染的後果就是嚴重跑偏。那日新尤其如此,白話起閨房秘聞仿佛聽過牆角一般。

    傻子都知道,道德和學曆不搭界,論學曆如今犯事的貪官一個比一個牛逼!理屈詞窮耀揚沒轍,隻好再次擂他一拳頭。路上耐不住寂寞的那日新,根據東山裏的流言蜚語,反複揣摩杜秀娟的樣子,到底是一位怎樣風韻猶存的化石級熟女?

    “根據王鳳長相推測,姓杜的老太太質量應該沒問題。”

    想起林萍為人,耀揚嘿嘿笑著道:

    “別瞎操心啦。告訴你,林萍才叫難纏!你早晚被收拾得像陽澄湖大閘蟹,捆個四馬攢蹄。哭都沒有眼淚!”

    說說笑笑來到王鳳家,盡管隔著防盜門,看到杜秀娟真容哥倆仍舊吃了一驚:臉比馬臉還長,估計眼淚得十天半月才能淌到下巴;上嘴唇短,所謂青山遮不住,象陳年臘肉一般深紅色牙花子驚心動魄地裸露著,上麵栽種著笏板似的大板牙,鑲金戴銀加上茶垢和煙垢作踐,仿佛是帶著沁色的漢代白玉,做麻將牌合適,看了令人頭皮發麻;滾圓的水桶腰,幾乎成為她觀察自己雙腳的障礙。

    “根據王鳳長相推測,姓杜的老太太質量應該沒問題。”

    想起林萍為人,耀揚嘿嘿笑著道:

    “別瞎操心啦。告訴你,林萍才叫難纏!你早晚被收拾得像陽澄湖大閘蟹,捆個四馬攢蹄。哭都沒有眼淚!”

    說說笑笑來到王鳳家,盡管隔著防盜門,看到杜秀娟真容哥倆仍舊吃了一驚:臉比馬臉還長,估計眼淚得十天半月才能淌到下巴;上嘴唇短,所謂青山遮不住,象陳年臘肉一般深紅色牙花子驚心動魄地裸露著,上麵栽種著笏板似的大板牙,鑲金戴銀加上茶垢和煙垢作踐,仿佛是帶著沁色的漢代白玉,做麻將牌合適,看了令人頭皮發麻;滾圓的水桶腰,幾乎成為她觀察自己雙腳的障礙。

    活脫脫一黑山老妖!即使倒退四十年,也看不出風月俏佳人的影子。想起山裏人的評價,趁杜秀娟手忙腳亂地開防盜門,那日新躲在耀揚身後悄聲說:

    “難怪有不開眼的懷有激情,看見眼前阿姨,可以遙想當年精英的衝天豪氣,這樣的女人也有膽量泡!”

    耀揚稍微回頭道:

    “要麽是歲月無情,把老太太摧殘得走樣;要麽管得太嚴,清心寡欲兩三年——母豬賽貂嬋。精英們饑不擇食,拔到筐裏就是菜。”

    那日新鬼笑著說:

    “拉倒吧!肚子疼別埋怨灶王爺,老太太明顯屬於底板問題!歲月再無情,也隻能把薛寶釵變成賈母,絕不會蛻化成劉姥姥。”

    “哎呀呀!小何吧?耀芬和咱家鳳兒去買啤酒啦。趕緊屋裏來,屋裏來,我和你媽可不是外人兒,要是還在東山,逢年過節肯定上門走動。如今搬城裏來人也老啦心也淡啦腿也懶啦,都不來往了。”杜秀娟一把推開防盜門,伸手接過耀揚手裏東西,匆匆瞄一眼後嘴丫子一直咧到耳朵根,“嘖嘖嘖嘖,麻溜滴!來就來唄,帶東西幹什麽!這得花不老少錢,你們這些小年輕的呀,一點不核計過日子。”

    把煙酒放門口鞋櫃上,杜秀娟大概很久沒見到生人,表演**超強,大門牙呲出老長,根本不給耀揚張嘴機會,更不理會那日新,拍腿打掌地感慨:

    “小何,坐。上次去耀芬家串門子,才知道你在開發區。到現在也沒成個家,一個人丟丟地不是長事兒!今兒先認認門兒,以後星期禮拜的常來,就拿這兒當你自個兒家。你姥姥家跟我娘家一個屯兒,想當年我還抱過你哪!哎,你說我們怎麽能不老。跟你來的是你朋友?叫什麽來著?”

    完全插不上嘴的耀揚聞聽一愣,呆頭呆腦半天才慌忙做了介紹,杜秀娟極其熱情地道:

    “小那,既然來了就別拿自個兒當外人兒,趕緊趕緊,沙發上坐!小何,你也快坐。老王——,玲兒——,豔兒——,小何來啦!這是咱家你王大爺。”

    長長的話音未落,廚房裏走出一個係白圍裙的老頭,花白頭發四方腦袋紅眼邊,潮紅色蒜頭鼻子像高爾夫球一樣坑坑窪窪,一臉迷糊相,老遠就伸手道:

    “小何是吧?快坐,還有倆菜就好,等會兒我們邊喝邊嘮。”

    嘴裏噴出的酒臭幾乎把耀揚頂個跟頭。場麵的隆重遠超想象,那日新鬼笑著擠咕眼睛,耀揚剛想客氣幾句,杜秀娟馬上揚手招呼:

    “玲兒,讓你爸和豔兒忙吧,你去把你哥的茶葉找出來,陪小何嘮嗑!咱這個家就過在玲兒身上,一處不到就一處不了。趕明兒玲兒出門子,看你們怎麽辦。小何,這是咱家玲兒,在中石化當會計。”

    廚房裏傳來吃吃的笑聲,估計是王豔發出來的:

    “媽,別淨挑大的說,實打實著加油站。”

    聲音特好聽,那日新不由得伸長脖子張望,王豔並沒有現身。加油站隻有收銀,哪來的會計!他像觀看莎士比亞的深奧話劇,覺得老太太的話比《論語》還意味深長,於丹再牛逼也整不出一二三四五。耀揚簡簡單單點頭道聲你好,借機端詳一眼杜秀娟竭力舉薦的王玲:

    中上個兒頭,雖然在家卻是出門打扮,白色旅遊鞋,彈力蘿卜褲,腿比大象腿細,比牛腿粗。上身一件七折八皺的紗質紅襯衣外罩牛仔背心,典型東北亂燉風格!混搭但與品味無關,完全看不見腰在哪兒。

    渾厚的胸脯上麵看不出女人的第二性征,悶呼呼的臉上沒有任何加工痕跡,嘴角有兩抹濃重汗毛,腦後拖一條罕見的大辮子,比農村姑娘還樸實,扔田間地頭就是棵紅高粱。才二十七,但看麵相感覺像鐵道部,成長時有點著急!

    被陌生男人打量,王玲挺靦腆,憋了半天才說兩字:

    “來啦!”

    耀揚竭力忍住笑,再次莊重點頭道:

    “你好,我朋友那日新。”

    這時候被杜秀娟斥責的二丫頭王豔兒端著一盤涼菜,嘴裏叼著半根黃瓜,一步三搖從廚房走了出來。老色鬼那日新的倆眼睛立刻迸射出光芒:王豔與王玲是雙胞胎,但卻洋溢著另一番氣象!

    光腳丫趿拉著東北罕見的人字拖,五彩斑斕的腳趾甲閃閃發光,腳麵皮膚又白又嫩。一件灰褐色粗布大褲衩襯托著兩條亞賽羊脂玉的筆直大腿,上身穿一件健美背心,恰到好處地炫耀著小蠻腰,順帶勾畫出胸部誘人的輪廓,也暴露著性感的膀子。

    鴨蛋臉上方,長長的睫毛掩映著一雙春意盎然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熠熠生輝!絕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豔見到耀揚,先拔出嘴裏半根黃瓜,眉眼飛動笑盈盈地道:

    “我叫王豔,耀揚大哥就別站著立規矩啦,怎麽著你也算半拉主人,招呼一下你朋友。”

    說著還調皮地衝那日新一努嘴,那日新喉頭突突直跳,心裏暗說:不是雙棒麽?怎麽差別這麽大?難道杜秀娟老太太有特異功能,這也能不同種?

    王豔放下菜後拉著媽媽杜秀娟迅速消失。林萍曾經嘚啵過,這位美女屬於中國特色知識分子,心眼好出手大方,是這一家的智囊但在家裏政治地位最低,需要控製使用。有點像劉邦手下的陳平,聰明第一威信倒第一,水有源樹有根這事也是有原因的!

    原來王豔二十來歲時玩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愛情遊戲,影響之大,現在海邊的螃蟹夜深人靜時還談論她的丟人往事,家裏因此承受了巨大壓力!連老爹王軒中都不正眼看她,她也就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利用身體投資,獲利還是蠻大的,但也贏得一個公共小管道的綽號。

    杜秀娟假模假樣進廚房張羅一會兒,夾根香煙出來一看,正主兒耀揚和陪客那日新規規矩矩並肩坐椅子上,客廳裏並不見王玲身影,她心裏暗罵女兒沒用,一屁股坐在耀揚對麵沙發上高聲喊:

    “玲兒啊,茶葉在床頭櫃裏,拿龍井,別人專門送給你哥的。今年新茶,什麽明前雨前的,好幾百元一兩呐。小何,咱家他哥叫王斌,今年三十三。唉呀,我才想起來你比他大,你今年三十四,不是阿姨多嘴可不是小人兒啦。”

    “斌子在大連當公務員,混得還不錯稱呼後麵也帶‘長’,成家啦,媳婦在稅務局上班。孩子今年四歲,是個小子,慣得不象樣子,天天坐他姥爺的小車橫晃。”

    為了殺耀揚銳氣,提醒他別忘記自己三十四,鰥夫!

    “他姥爺也是東山的,過去是港務局大拿,後來高升去大連。雖說退休了,但到底是廳級,現在照舊好使。斌子國慶節回來,到時候你們見見。他不少同學都說了算,你有什麽辦不開的事找他準行。光聽我叨叨,你現在的班兒怎樣?”

    炫耀親家!也炫耀兒子!

    何耀揚和那日新就像看俄羅斯話劇一般,心裏還驚歎,老太太記憶力驚人,內功深厚,如此大段台詞一般人還真難以對付。這時候王玲總算找到那盒傳說中的昂貴茶葉,並且泡了幾杯端出來,耀揚和那日新欠屁股接過茶杯,一齊致謝。

    王玲就勢坐她媽媽身邊,依舊不聲不響,偶爾瞄一眼耀揚,臉色太黑,看不出喜怒哀樂。耀揚順著杜秀娟剛才的話把兒,隻能拚命貶低自個兒,拚命拔高傳說中的王斌:

    “公務員樣樣有保障,連前途在內!我們打工的哪敢比,不過也還好,人事簡單,吃住在廠裏,畢業後沒改行,早習慣啦。”

    沒精打采的樣子增添了杜秀娟無窮的信心,她心中大樂,仿佛攥住了孫猴子的如來佛,掩飾著得意,滿臉資深人士的同情:

    “關門過日子就像瓦罐裏養王八,隻會越養越抽巴。得經常出來晃晃,東山裏的就得混一堆玩兒關係密!想出息就得有硬靠山!這樣以後才能有發展。”

    大到地球小到乒乓球,老太太還任嘛都懂!一直在旁邊觀望的那日新頓時張口結舌,他了解耀揚脾氣,以為敢這樣教訓耀揚的人還沒出生,哪想到今兒碰到一個!

    外企給的待遇相當豪華,清清白白的公務員根本沒法子比,耀揚窮不是因為掙的少,而是因為媽媽和前妻的病。杜秀娟自以為聰明卻完全猜錯啦。論車皮的自信、熏人的虛榮確實令耀揚倒吸一口涼氣,終於相信老媽楊淑媛所言不虛。

    其實因為王鳳在家,因為王鳳強烈反對她吹牛,杜秀娟今兒隻拿出才三分本領。老太太掌控家裏就像郭台銘管理富士康,大到戰略方向小到廁所衛生紙,樣樣不落。按照她的劇本:大女兒王玲忠厚老實手腳勤快,應該嫁一個本分單純、有穩定高收入的男人,是自己老年的絕對依靠;

    二女兒王豔姿色出眾,心眼活手段高,應該嫁一個有野心的男人,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將來整個家族的外事全靠她;三女兒王鳳學曆高模樣俊,一定要嫁給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當貴族闊太太,依靠她來提高家族知名度。

    正因為一直這樣打算,當初王玲在技校有個男朋友,家裏開小吃部,兩人關係挺鐵,但杜秀娟認為女兒還有機會找質量更高的,毫不猶豫棒打鴛鴦。她也不掂量掂量女兒的品質,王玲從此變成閉門麻將——門前清,漸漸踏入婚姻老大難行列。

    想當初,剛滿二十歲的王豔兒結識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已婚財務處長,熱衷於出人頭地的杜秀娟明知道女兒不地道,但眼紅人家手裏的權力金錢,於是默許王豔兒當小三,規定用一年時間轉正。

    萬萬想不到處長家裏的正主兒鼻子比狼狗還靈,很快從老公身上嗅出騷味,沒費勁就發現王豔這個白骨精,於是登門大鬧一場!結果可想而知,丟了官帽、丟了妻兒的處長,失魂落魄上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請求杜秀娟允許王豔兒轉正,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此時此刻他已是條落水狗!傷心欲絕的杜秀娟立刻翻臉,大罵他卑鄙下流勾引王豔兒!恨不得飛起一腳,踢碎他的雙黃蛋,也恨不得隔著遼闊渤海,把那個倒黴鬼踢sd去,眼不見心不煩。風華正茂的王豔兒從此臭名昭著,婚姻市場裏的人無不側目!

    粗巴倫敦的王玲兒難嫁,屬於自然災害,送韓國拆散了大修也成不了金喜善;似水柔情的王豔兒難嫁,屬於人為失誤,怪她自個兒劈叉太早!但摸良心說話,也不全是這些問題!

    在男女關係上曾經叱吒風雲的杜秀娟負有很大責任,地方太小,知根知底的人不在少數,她的輝煌經曆嚇跑了潛在的親家。前不久,無意之中聽說公安局長夫人正滿世界給兒子選美,連局長兒子職業、年齡都沒搞清楚,就拐彎抹角托人把王鳳的“簡曆”呈上去,反應出人意料地好。頓時把杜秀娟美得大牙呲呲著二牙鋃鐺著。

    客廳裏,耀揚與那日新麵麵相覷,王玲不做聲,老太太滔滔不絕。幸虧王鳳與耀芬抬著一紙箱青島啤酒及時出現,那日新象發情的公豬,差點鼓掌歡呼烏拉。

    “哥,快把我們倆累死嘍!你拿什麽報答?”兼差的事耀芬還沒死心,一進屋就大呼小叫,並且大赤赤一屁股坐在那日新與耀揚中間,端起耀揚茶杯連喝幾大口,拿手背劃拉一下嘴角逗趣道,“玲兒姐,幹啥整那麽嚴肅啊?我哥挺好玩的!”

    向來拿自己當人物的杜秀娟正率領王玲麵試耀揚,氣派派的豈容旁人打擾?肩負重任的那日新看見老太太臉上劃過一絲輕蔑。心裏暗叫不好趕緊道:

    “耀芬,別打岔!這地方我第一次來,幫我紹介紹介唄!”

    以耀揚的托付為借口,單獨與耀芬在一起,瞅準機會施展****,沒準今晚可以洞房花燭。他美滋滋地暢想,樂得抬頭紋都開了。

    身後的王鳳熟知家裏風情,也敏銳地發現母親不悅,擔心耀芬尷尬,也擔心被耀揚輕視,忙遞一個歉意眼神,完全沒看那日新臉色,匆忙接嘴道:

    “正好我還要下樓買點東西。耀芬,走,再下去轉一會兒,媽,吃飯時喊我們。”

    不明究裏的耀芬還想拒絕,早被他倆拉著,嘴不甘、心不願地下樓去啦。自侍不凡的杜秀娟望著耀芬背景噴口煙道:

    “耀芬和林萍一樣,待人熱心腸,但辦事說話沒個眼力見,大呼小叫吵得別人腦仁兒疼。有事沒事總來,來了也不見外,有東西就吃有地方就睡,現在,咱家耗子身上有多少根毛她都一清二楚。”

    東山出來的不是要混一堆玩關係親密嗎老太太剛剛論證過,眨眼就忘了?耀揚覺得好笑,當然也沒往心裏去。耀芬的做派確實叫人不敢恭維,但畢竟是大學生,而且家境不俗,上門投靠王鳳是真,還不至於達到混飯吃蹭床睡的地步。

    杜秀娟太勢利。

    “耀文在你手底下,也這麽麻煩嗎?他媽仗著有倆糟錢兒,要找個城裏媳婦。不是我多嘴,農村人到底差點!城裏哪那麽容易混,到現在也沒對象吧?”

    才進城幾天就裝上等人?敏感的耀揚不滿地想,按照自己既定計劃,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道:

    “耀文還好,一頭沒有轉基因的老黃牛,表現挺優秀。最近正往港務局調,將來一個月少說三五千,家裏幫忙買處房子,別說一般城裏青年,連我們幾個大學畢業的也比不了。要不然他不著急結婚?”

    不動聲色地給耀文換了處境。明明沒找到對象,卻變成不著急結婚。人嘴兩張皮,怎麽翻騰都對。從這可以看出,雖然耀揚不喜歡東北人,但骨子裏也藏著忽悠的天賦,隻是不那麽明顯而已。

    溫水煮青蛙-自我感覺良好的杜秀娟,被耀揚的謙和蒙蔽,沉浸在幻想中,誤以為親事已經十拿九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一步步邁向陷阱,到時候賠個老逼朝天。

    她得意地又點根香煙,淡淡噴一口輕蔑地一笑:

    “何耀文找對象還敢挑挑揀揀?甭管什麽世道,老實人最沒用,吃大苦受大累冒大汗,到頭來賺的不過是放地上踢不到的幾張毛票,滿打滿算,混個豬肉酸菜燉粉條。有什麽用?”

    缺心眼的王玲兒一直在玩手機,聽見媽媽反複貶斥林萍、耀文

    、耀芬,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地微笑。耀揚今天第一次看清楚她的細微表情。還沒來得及仔細琢磨,杜秀娟又玩跨界,注意力從人情轉到房子上來:

    “小何,買房子沒有?這兩年房價像鑽天猴兒,帶著響兒往上竄,得抓緊。沒房子叫人瞧不起,唉,網上那幫孫子說丈母娘推高房價,淨扯王八犢子。”

    王玲終於燦然一笑,露出一圈潔白糯米牙!耀揚暗自為她慶幸,如果長她媽那麽一口大板兒牙,想出嫁可就難啦。見杜秀娟虎視眈眈望著自己,老老實實回答:

    “現在顧不上,也沒能力。原來計劃去南邊,可我爹我媽不肯,把他們扔在家裏又不放心。正想轍哪。”

    杜秀娟緩緩點點頭,頓了一下。大概重新設計了思路。好像耀揚已經成為她姑爺一般,也不琢磨琢磨自個兒丫頭分量,不掂量掂量自個兒身份,帶點嗔怪大赤赤地道:

    “沒個家走哪都讓人瞧不起,領導們也不敢把大權交給你。咱家斌子工作兩年就結婚,婚後馬上提幹,磨刀不誤砍柴。”

    然後不動聲色地擺出長輩嘴臉,語重心長地規勸耀揚說:

    “你得先顧自個兒,又得買房又得添人進口。哪有能力照顧爹媽?我核計著你媽透精百靈的,肯定也這麽想!至於他們養老,農村人畢竟好解決,走一步算一步。”

    自尊心向來比較強的何耀揚,被氣得差點笑起來,心裏想:老太太也太拿自己當回事啦,憑王玲的破質量,想以兒媳婦身份孝敬我爹媽我還不幹呐!八字沒見一撇,叭叭先給我整出個條條框框。癩蛤蟆臥盤底兒——真敢拿自己當菜,神經病!

    想到此處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杜阿姨,您說的都有道理,有時候我也煩,但想把爹媽推出去也沒地兒推!隻有認命的份。”

    身大力不虧的王玲一直冷眼旁觀,眼光如鎂光燈一般在耀揚臉上一閃,聽出了話裏的虛情假意。可杜秀娟那雙老花眼早不靈光啦,光顧像主流相聲演員那麽唾沫四濺地白話,壓根不在意聽眾的反應,沉浸在一個城裏人的幸福之中,像喝醉了一般,張嘴就是評書演義:

    “小何,你爹媽又沒退休金,又沒有勞保,再加上隔三差五鬧個病。負擔不起!農村的大學生不招人待見就在這兒,自個兒發展有限,還拖著老家那個窮根兒。城裏閨女誰肯跳火坑?”

    聽她意思,嫁女兒簡直是慈善!剛才僅僅是泛泛地貶低農村人,現在蹬鼻子上臉,徹頭徹尾挖苦。泥人還有個土性,何耀揚脾氣再好也容不得別人笑話自己媽,臉上頓時掛了幌子。王鈴兒見耀揚眼中寒光一閃,知趣地立刻接話道:

    “媽,說那些幹嗎?誰還不是活著,好活歹活自個兒家的事。”

    憤怒之下,耀揚本來打算說幾句剜心的話,聽未婚大姑娘這麽打岔,心裏有點不落忍,勉強笑笑說:

    “是啊,王玲同誌講得有道理。”

    王玲頓感心頭一熱,慌忙起身去廚房忙活。杜秀娟喜滋滋地道:

    “咱家玲兒最大的長處就是心寬。”

    心寬?老太太淨說半截話,忘記還有體壯二字!但配何耀文綽綽有餘。耀揚心裏冷哼一聲。這時候王軒中和王豔端著菜走了出來,麵試終於可以結束啦!意猶未盡的杜秀娟道:

    “得了嗎?豔兒,去喊老三她們。小何,你挨著咱家你大爺坐,一起喝一杯,玲兒,你坐這邊,等會讓小那坐這兒……。”

    等耀芬她們回來,座次已經排好,長沙發兩頭坐著老兩口子,中間緊緊夾著耀揚和王玲,由於沙發長度有限,耀揚與王玲之間幾乎算親密沒有縫,那日新看見眼前的怪異風景,暗中琢磨:肯定不是進口三明治,而是國產肉夾饃!

    走遍天下也沒聽說有這樣安排座位的。王鳳自覺羞愧頓時漲紅了臉,幾乎不敢看耀揚。杜秀娟繼續張羅,而她家老頭子,端著白酒杯左一口又一口象飲驢似的。

    “哥,我明天回家,晚上安排個節目唄!”耀芬依舊沒有收斂,還沒坐下就開始嚷嚷。晚上聚會由秦陽負責,根本不需要此時張羅。耀揚擔心杜秀娟反感,剛想拿話堵她的嘴,杜秀娟卻異常開通地道:

    “去玩吧,現在好玩地方海(多)去啦,又是歌又是舞。正好小何來啦,玲兒也出去逛逛。小何,不是我這當媽的誇,咱家玲兒不一般,相處久了你就知道,她可不像外麵那些丫頭,飛飛張張的!”

    王玲兒悄悄低下頭,由於她那張臉底色太深,看不出羞澀表情。王鳳兒見耀揚尷尬地咧嘴,也覺得媽媽**裸地表揚太露骨,缺少中國人特有的含蓄之美。她畢竟知書達理,對耀揚抱歉地笑笑。耀芬則對號入座覺得耳根子發燒,那日新眼睛不瞎趕緊遞上啤酒。王豔兒趁機煽風點火:

    “玲兒,去吧,我負責保駕護航,順帶著也湊湊熱鬧。”

    杜秀娟象皇帝他媽一般大度地道:

    “都去吧,今兒我準假,玩到什麽時候都行。小何你大概不知道,我輕易不許她們出去。”

    凡事不願意多想的耀揚這才意識到,杜秀娟打算霸王硬上弓,生生把王玲往他懷裏塞,心裏暗叫不妙,慌忙拋出自己計劃:

    “當然好啊,不過廠子晚上加班,我得回去一趟。”

    被媽媽視為奇貨的王鳳兒現在跟媽媽暗戰,感覺呆在家裏象蹲監獄,頭發絲兒都跟著不得勁兒,巴不得溜之乎也。自己單獨出去肯定不獲批準,所以剛才在外麵鼓搗耀芬出麵提議出去玩兒,暗懷鬼胎的那日新豈能不歡迎?而且明明知道晚上秦陽請客,自己不必掏錢卻可以表演一番慷慨,因此滿口答應。

    本來三人在外麵已經達成共識,但耀芬覺得沒必要給那日新機會,又舍不得放棄,因此才現在要求耀揚做東,想不到暗合杜秀娟心意,所有女人當然都不知道耀揚他們私下裏組團,打算好好忽悠一事,一個個不疑有它興高采烈。

    那日新有些失望,偷偷附耳嚇唬耀芬說:

    “打鐵看火候,你哥對王玲半點不感冒,怎麽帶她出去玩?你這不是幫姓杜的老太太掘坑嗎?”

    耀芬自知理虧,膽怯地望一眼耀揚,在桌子底下狠狠擰一把那日新大腿,疼得那日新直抽涼氣,可心裏卻美滋滋的,下流的他多麽希望耀芬的手再往上挪挪。可能人多了熱鬧,王玲也不再沉默,直到這時總算有點反應,盯著桌子問:

    “當總裁還那麽忙!我們加油站全靠低下的小兵維持運轉,頭頭腦腦一天玩到晚,影兒都見不著。”

    話雖然簡單卻老謀深算,旁敲側擊地探詢耀揚是否對她不感冒。耀揚聞聽差異地看了她一眼,心裏暗歎小娘子不白給,學楊白勞舔了苦膽似的歎口氣道:

    “總裁?還趕不上國企裏的科長。老板丁是丁卯是卯,那雙眼睛天天瞪得象探照燈,看得緊著呐。”

    王鳳插言發表一通專業評論:

    “從人力資源角度講,內地企業管理水平依舊很落後,負責的累死,不負責的閑死,典型大鍋飯後遺症。”

    耀揚略微一愣,納罕地道:

    “你學人力資源?難怪在南方打拚。內地不太重視這一塊。我們廠找了個老掉牙的國企幹部科長管人事,除了後台硬業務稀裏糊塗。廣州分廠現在有十幾樁勞動仲裁案子等著處理,可惜沒辦法。”

    王豔腦子靈嘴巴快,馬上啟發何耀揚:

    “換個人不就結啦,我老妹兒研究生學曆,人力資源專業,你們廠那點兒事兒,絕對不在話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