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鐵橋已逐漸成形。達洛蘇接過旁邊弟子遞上的白毛巾，擦去額頭和臉上的汗水。他仰頭看著雄偉矗立的鐵橋露出滿意的神色。

    此橋高約20米，橋身分為上下兩層。整體為青黑色，給人以森然的感覺。雖然在華麗程度上遠不及邦撒調製的木橋，但勝在結構嚴謹，雄渾厚重。

    “這座橋載重可以超過50噸。”達洛蘇來到馬克西姆身邊介紹道：“雙層橋身，上走行人，下行車馬，煉成值高達90以上，即便經受風霜雨雪，至少千年不倒。”

    “非常不錯。”馬克西姆點點頭，幹脆的給出了評價。“但隻是我一個人欣賞是不夠的，還要經過內外城百姓的評判才行。”

    “沒有問題。”達洛蘇躬身道。

    比達羅爾帶著人去河灘了。沒用太多時間他便返回來。邦撒等人依然不死心的在旁邊等著。他們認為精靈們未必會喜歡達洛蘇設計的這種渾厚風格的鐵橋。

    “多數平民認為這座橋符合他們心中的設計。”馬克西姆看了眼調查結果，直接宣布。

    “怎麽會這樣！”邦撒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

    馬克西姆暗暗搖頭。其實在心底他並不想讓達洛蘇等人獲勝的。但這座鐵橋的設計，實在是有些討巧。

    “精靈怎麽會喜歡這種呆板樣式的鐵橋？太不可思議了吧。”在鏡子旁邊的法奈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從人們臉上的表情已推測出此時的情況。

    “這也很難說，以前我也見過喜歡渾厚樣式的精靈。精靈之中，畢竟有很多老古板啊。”索契說道。

    “但這種毫無藝術美感的冰冷生硬的設計……”法奈依然不服氣。

    卜吉一直站著沒說話。這時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用手撫摸了一下鏡麵，畫麵變成了俯視鐵橋的視角：“你們注意看，河岸兩側的引橋長度。”

    從俯視圖可以清楚的看到，內城一側的引橋要比外城的長出一大截，看起來非常不均衡。

    “這不是比邦撒的橋還要不平等嗎？為何沒人提出反對意見？”法奈替外城的平民鳴不平了。

    “這是利用了視覺上的誤差！”索契猛然拍膝道：“遠處的事物看起來會變得比正常要更短小一些，這個道理普通人也明白。但若是以長長的鐵橋為參照物的話，這樣的對比就不那麽引人注意了……”

    法奈還是似懂非懂。卜吉隨意畫了個煉成陣，又調製出一麵鏡子來。他把兩麵鏡子並排放在一起：“看看，左麵的鏡子裏是從內城下一側河岸看過去的情況，而右麵則是外城平民看到的情況。”

    “啊，居然……”法奈捂住嘴巴。在左麵的鏡子裏，河對麵外城的引橋不但樣子醜陋，而且看起來就像匍匐在地上向內城叩拜。而從右邊的鏡子裏看去，內城下的引橋十分短小，好像一個人在低著頭向外城行禮。

    “達洛蘇也沒能解決河岸一高一低的問題，隻不過是利用了人們的心理。”索契歎了口氣。

    是魔鬼的設計嗎？法奈覺得達洛蘇同時愚弄了河岸兩側的人們，但卻讓他們心滿意足。從煉金術的角度出發這無疑是絕妙的設計，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真的是平民們想要的平等嗎？

    她忽而怒極，不無尖刻地說道：“我徹底明白了，這條河上為什麽一直沒有橋！原因就是內城下的居民以為自己住在內城腳下高高在上，根本沒想過平等對待外城那些窮人！而外城的居民長久忍受這樣的壓迫，牢騷滿腹，怨氣難平！河岸的高低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把精靈們分隔在河岸兩邊的也不是冰冷的河水，而是他們深入骨髓的高傲和冷漠！卜吉，依我看根本就不必在這裏建一座橋。因為即使有了橋，河岸兩邊的人情感也不會因此而溝通，反而會增添更多的衝突。建這樣的橋，到底有什麽用呢？”

    “難道就連馬克西姆也被達洛蘇給蒙蔽了？”卜吉同樣氣憤的說道。

    “雖然他作為煉金術師能夠看穿設計上的詭詐之處，但畢竟被民眾的意願所挾，除非這橋有什麽特別大的問題，不然也沒什麽理由否定吧？”索契不無遺憾的說。

    “不，我決不認可這樣的設計！作為煉金術師，煉成品應該是他的全部。要把他的所有心境和情感，誠實、完美的表達給他人。這才是煉金術！以利用他人為目的的調製，煉金術便會變成可怕的東西——就像潘克洛夫一樣。”

    卜吉說完這些，思維飛速地旋轉起來。潘克洛夫、達洛蘇、波奇萊托莫，然後是邦撒、波諾王子……他們的臉不停的閃現。真正的煉金術應該是什麽樣的？是利用他人來為自己牟利，還是以此去取悅他人？不！都不是。如果沒有包含正確的意願，那麽煉金術就會成為一把劍，一麵的鋒銳足以殺死他人，另一麵的鋒銳卻時刻麵向自己……

    難道真的無法在河上建起一座對於兩岸居民完全平等的橋梁嗎？就算是煉金術也做不到嗎？鏡子裏的馬克西姆已經站起身來，不甘的神情在他的臉上無法掩飾。看來他已經無能為力。但我至少應該能做些什麽才對！如果沒有這樣的能力，那就與當初在酒館做招待的我無異！

    卜吉的視線緊張地在河岸兩側移動著。他看到了岸邊的每一張麵孔。有驚異的，有激動的，有興奮的，也有哀歎的，有的在不停的講話，也有的在暗自垂淚……潘克洛夫也在看著這一切嗎？卜吉知道他有這樣的本領。但他絕不是神。那麽，真正的神明也在看著這一切嗎？

    想到這裏，卜吉突然注意到了立於女神花園中心的溫蒂尼女神像。盡管兩座橋梁都避開了女神像，但在聳立的橋身跟前，原本高大的女神像相較之下也顯得低矮了。

    “馬克西姆說過，這女神像的影子是用來給附近居民確認時間用的。如今雕像被橋梁遮擋，由於磁鐵礦的緣故又不能使用普通的鍾表，人們該如何確定時間呢？”他不由自主地問身邊的法奈。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想這些？”法奈不解地望著他。

    “不，我是突然有了些想法。”卜吉激動地按住法奈的肩膀，“我要去做，哪怕死去也在所不惜。因為他們玷汙了我心中的煉金術，所以不能置之不理。你也跟我去吧。如果我失敗，會盡量創造逃走的機會，讓你帶著索契遠走高飛！”

    法奈的感情同樣猶如地表之下的岩漿湧動著，“我說過會相信你。哪怕麵對刀山火海，我也是你最堅定的戰友。”

    “好的。那就跟我來吧。我們還要一起去哈農城，決不能輸在這裏！”

    “對。還要帶上阿星小姐哦。”

    “是的。”

    說完卜吉牽起法奈的手。兩人化作一團流星，消失在裏世界的盡頭。

    “我宣布，這次煉金術比試的獲勝者是……”

    馬克西姆的這句話說得很慢。他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希望有人能對達洛蘇所造鐵橋提出不滿的意見來，然而四周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聽他宣布結果，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是達洛蘇……”

    贏了！達洛蘇不停地撚動胸前的掛著的骨珠，難以抑製心中的興奮。隻要在這裏獲勝，回到艾克庫莫利亞以後，自己也能獲得一小片領地，從此過上自由自在的領主生活……

    他身邊的萊爾等人也都紛紛麵露喜色。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卻又平淡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等一下。”

    人群分開，卜吉和法奈一先一後出現在馬克西姆的視線之內。

    “是他們？”馬克西姆瞪大了眼睛。剛才達洛蘇開始調製到現在的一段時間之內，他幾乎忘記了這兩個年輕人的存在。

    “你們對達洛蘇大師的煉成品有意見？”盡管這樣說，他卻並未報太大希望。

    “正是這樣。”卜吉昂頭挺胸來到眾人身前，“在下是受雇於羅斯坦家族的煉金術師杉卜吉。”

    “我也是受雇於羅斯坦家族的煉金術師，法奈。葉。”

    “無知小輩！”達洛蘇怒喝道：“你們憑什麽對我的煉成品指手畫腳！”

    “老先生，”馬克西姆抬手製止了他，“您德高望重，有什麽事不如讓兩位年輕人先說完好嗎。”

    達洛蘇一愣，這才發覺剛才貿然說話的確有點唐突。但自己為何要脫口訓斥這兩名青年呢難道在潛意識之中，因為那天在餐廳中的事情，自己對他們抱有警覺？

    不，不可能的。達洛蘇淡淡一笑，我的煉成品天衣無縫。就算那小子能看出河岸兩側的引橋設計上的問題，說出來也是白費心機而已。河岸兩側居民各懷心思，他點破也隻會引起眾怒，自尋死路。

    想到這裏，達洛蘇的心情平複下來，對馬克西姆淡然說道：“對不起，老夫失禮了。”

    “沒什麽。杉卜吉，你繼續說下去。”馬克西姆用下巴示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卜吉一個人身上。法奈不禁暗暗替他捏了把汗。卜吉沒告訴過她會怎樣批駁達洛蘇的煉成品。現在想來，兩側河岸居民被愚弄的事情，萬萬不可以立刻提出來。若是卜吉冒失地說出這些事來該怎麽辦才好？法奈心亂如麻。

    “這座橋有一處致命缺陷，請允許我一定要指出來。這是我作為煉金術師的本分。”天空中回蕩著卜吉高昂的聲音。河岸邊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馬克西姆頷首道：“請講。”

    眾目睽睽之下，卜吉用手指向河對岸的最後一座橋墩，“大家請看，那座橋墩與這邊的稍有不同。”

    “是麽？”馬克西姆手搭涼棚仔細看去，的確發現在靠近內城下一側的最後一個橋墩上，有幾根鋼筋插入了對麵的河岸之中。因為那個橋墩距離河岸已經很近了，所以不注意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鋼筋。

    “這小子居然發現了我的秘密裝置？的確有些能耐。但他不會認為憑這就可以撼動我的完美設計吧？真是好笑。”達洛蘇起初心中一陣緊張，但隨即笑道：“那隻是個簡單的加固措施，你不會是要說，這樣的設計嚴重影響了整座大橋的美感或者平衡吧？”

    馬克西姆微微皺眉。他也覺得卜吉有些小題大做了。

    法奈同樣不知他要說些什麽，瞪大了眼睛。

    人群當中更是掀起一陣騷動，不少人紛紛質疑這裏怎麽會有半精靈說話的權力。

    卜吉毫不慌亂，平靜的說道：“我在想，達洛蘇大師為何要加上這幾根鋼筋呢？後來終於弄清楚了。因為在達洛蘇大師原本的計劃裏，這座大鐵橋的橋墩，不應該隻有如今這幾座對吧？但是為何他要減少橋墩的數量呢？是因為他發現素材調製的完成進度被邦撒大師的工房落下太多，如果不提早完工，就會被遠遠拋下。到時候假如邦撒大師的設計完美成功，那麽他就沒有機會了。”

    “一派胡言。”盡管被說破心事，但達洛蘇依然不肯在馬克西姆和這麽多平民麵前丟麵子，咬著牙否認。

    卜吉卻微笑著說道：“那好吧。就請大師拿出您的設計圖來，讓我們看看到底原來有幾座橋墩呢。若是在下胡言亂語，給您磕頭賠罪就是。”

    “這，這……”達洛蘇麵皮漲得通紅，無言以對。

    “大師，那就請您把設計圖拿出來看看吧。”馬克西姆似乎對這樣的打賭很感興趣。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達洛蘇身上。

    達洛蘇尷尬至極。調製的時間那麽緊張，設計圖他可沒時間弄出兩份來。何況他從未料到過要把設計圖拿出來公之於眾。

    眼下若是不拿出設計圖來，馬克西姆和平民評委們一定會質疑他是否隱藏了什麽密不可宣的失誤之處。左思右想，他認為即使少調製了幾個橋墩，也不可能影響到自己完美的全盤設計。隻要能獲勝的話，即便讓這個小子占些上風又能怎樣？帶著即將勝利的優越感，他略有些無奈地把設計圖從懷中拿了出來。

    他把設計圖慢慢地展開，鋪在了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包括馬克西姆在內旁邊所有人都清楚看到，原來的設計圖上果然設計的是七個橋墩，而並非現在的五個。

    “唔，大家都看到了。杉卜吉說的沒錯。”馬克西姆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達洛蘇大師，您為何要少調製了兩個橋墩呢？難道真的像杉卜吉說的那樣，為了追趕邦撒工房的進度？”

    聽了這話，周圍立刻一片嘩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