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年多來一直小心謹慎，防著與任何人有交集。卻不曾想如此這般還會被提為了百夫長。一旦有了軍職，此生除了戰死沙場，還是戰死沙場。

    我從新兵活到今天，已是不容易。要我再繼續從軍我是萬萬不可。可若不管其他，直接回鄉那就是逃兵，央嘉軍紀嚴苛，排查更嚴，若當了逃兵，全家都會受牽連。

    然而軍營中有了職，退役就更難上加難，攤上這窮兵黷武的皇帝，哪天死在戰場都不知道。所以不當逃兵不可能回鄉。

    我想了許久，這逃兵得當，怎麽當得好好琢磨。我心下有了主意，便沒有那麽慌亂。

    心下有了戰場當逃兵的念想，我便更小心翼翼。其實現實更要求著我小心翼翼，因為手底下百十來個新來從軍的此時此刻正盯著我，其實我完全不怕他們看出我有什麽異樣，因為有時我都相信自己是個男的。

    氣力是上戰場依靠最多的，並不是技巧或者武功。經過長時間訓練，我在氣力上完全不輸他人，不然也不能在之前城樓下徒手拎起一位將軍，導致現在這個局麵。但與他人保持距離，降低存在感，還是需要繼續的。

    從軍三年，唯一有過交集的是一個廚子和一個郎中。可能覺得與他們交友能有所用，又或者他們人不錯，到無所謂了，他們都死了。

    廚子的東西在我這，都是一些調料配方什麽的，有時能改善夥食，我一直收著。而郎中一無所有，教了我些治皮外傷的法子，做了些傷藥，傷藥特別有效。幫了我許多，我給他家寄了幾吊錢。

    軍營的生活節奏很快，不知不覺三個月就過去了。從草長鶯飛的六月一下到了早秋的九月。我手底下帶的十幾個兵也能像模像樣的拚殺了。這三個月並未與西渠有戰事，過了九月，便會很快入冬，依照西渠人囤冬的習俗必定會滋擾邊境，而這時就是我的契機。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我的心越發緊張和焦急。此時卻傳來了一個令我震驚又興奮的消息。

    震驚的事，嘉帝派了自己的九皇子來了這裏，參與戰事，興奮的是九皇子到來必定是要開戰了。

    因為確定了要開戰，所以我成宿成宿的睡不著，一遍又一遍推演著如何在戰亂之時假死，又如何在收拾戰場的士兵到來之前逃離。

    消息傳出三日，九皇子便到了軍中。而又發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九皇子帶來的都是家丁，謀士，沒一個上過戰場。

    體貼入微的守城林大人立即吩咐挑選斯文整潔又能幹些的士兵成九皇子衛隊。很不幸，我被挑上了，就因為我屬於斯文整潔又能幹些的。

    二十人的親衛隊主要是負責九皇子走到哪跟到哪。對於做跟班我也有自己的一套，不出頭做烏龜當為上策。

    皇宮裏來的皇子文士與我們這些戰場過來的的確不同。九皇子寬袖長袍怡怡然，帶著手下在軍營逛，完全不像在打仗，倒像在出入書院茶社。

    九皇子和他的謀士生的十分養眼，皇城出來的的確與眾不同。九皇子長的十分好看。

    九皇子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在精致的五官上尤其搶眼，翦翦秋眸說的應該就是這般吧。欣長的身子在寬大的繡袍中，總能給人弱柳扶風的感覺，可能我在軍營久了，糙漢莽夫方為活命之道，一般看到這種風吹就倒的文弱男人，隻有肯定活不久的想法。

    九皇子倒下應該不是風吹就倒，是風吹了也會優雅的倒下。有時看到他出入營帳，總想著怎麽人走路也能走的這般好看。也許是九皇子真的好看，也許是我鬼迷心竅，又或許是我從未見過如此豐姿，我有點從九皇子身上挪不開眼的感覺。有時在西塞的斜陽餘暉中略有晃神。

    當我發現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喜歡盯著他看，我就不覺得丟人了，看的更肆無忌憚了。

    以前夫子說過，欣賞美麗的事物是人的天性，我覺得既然無人在意，我便不需要壓抑我的天性。我甚是喜歡九皇子的眼睛，太漂亮了，眼裏含著秋水，皆是風雅事物。

    然而九皇子似乎已經習慣了大家看他的美貌，完全沒有絲毫反應。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也是個皇子，和九皇子一樣穿著華美的寬袖長袍，我那個得意呀，走路也似那弱柳扶風。

    我走著走著走到了縣城大街。突然竄出一匹黑馬，直奔我而來，嚇得我趕緊跑了起來，可是這大長袍邁不開腿，大寬袖被風吹鼓起來，跑也跑不動，街上的人都哈哈哈的笑我。

    我回頭看那大黑馬離我越來越近。一下子我就驚醒了過來。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大腿，還是穿著緊身的行軍衣。我心下長舒一口氣，想那大長袍美則美矣，但也是個累贅。

    九皇子來了沒幾天，果然西渠人開始騷擾邊境了。西關城更是連連發來三封請兵書。

    入秋之後很快就入冬。西渠產牛羊卻少米糧，若當年水草豐盛，牛羊長得好便通過西關城與央嘉換米糧，可今年春夏卻是大旱，央嘉又與西渠開戰，西關封城已久。

    九皇子與劉矮子等人在城口內議事，我們親衛隊就在門口排排站等著。就聽的程虎將軍一聲虎嘯，打！這仗就決定開打了。

    既然戰事已定，便開始調兵。調兵這幾日我自然隻要跟著九皇子即可。九皇子終於感受到我這些日子用眼神傳遞的善意提醒，換下了寬袖長袍，穿身上了軍甲。與我們普通兵士不同的是，那是件鏈甲。金絲銀線編織的甚為緊密，應該是刀槍不入。緊身的鏈甲為九皇子增加了幾分英氣，豐姿卓然。一雙湖瞳亮眸更是熠熠生光。

    九皇子再豐姿，我還是要走的。作為親衛隊，我們被提前告知了部分與九皇子有關的戰略安排。

    九月初八，我軍輕騎偷襲西渠軍，至於如何偷襲就不得而知。成功後，與西渠開戰，待贏麵大穩之時九皇子率軍奔襲，絞殺圍困敵軍。若局勢有變，也就是打輸了，就掩護九皇子。而我隻需要護衛九皇子，當然左右督蔚將軍與護衛高手也會護衛九皇子。

    之前我時時在心中演練著逃脫之計。假意受傷對我來說不難，難的是怎麽藏身防止被馬戰車等誤傷，以及如何在戰後脫身。現在作為九皇子的親衛隊，必然被保護的周全，受傷也不是很容易，怎樣才能讓計劃完美些。

    在得知戰事之後，我便再三想好了對策。九皇子被保護的再周全，總有一點混亂的時候，比如流箭，亂矛，再有不怕死的衝進來等等。隻要一逮到機會，我便以保護九皇子從側翼加入戰局。隻要入戰，便想方設法假死脫身，最為穩妥的是藏身死馬，棄毀戰車之下。待戰事結束抓緊與一死去士兵交換身份識牌，再將此士兵的身份識牌棄於斷肢殘骸之中，萬無一失，陳賦便已戰死沙場。

    隻要在收拾戰場的士兵到來之前找到藏身之所，而此處多林地，藏身不難。既然打定主意，我便日日推演。不確定的情況太多，隨著日子一天天接近，我有時心如鼓擂。也做好了如果失敗，隻能等待下一次準備。

    戰事因為有了皇親九皇子的加入更為緊張了。有幾次看到劉大人接到皇宮發來的書函，手抖抖抖的。看來壓力特別大啊。

    據說這九皇子是商妃的小兒子，心頭肉。而商妃是後宮最得勢的妃子，她的母家有好幾位朝廷重臣。這次送九皇子來參與軍事也是為有點軍功好立足。嘉帝好戰，皇子們善武者更得他歡心。

    這次打西渠，占盡天時地利，打不贏都難，商妃是想白撿這個便宜，為自己兒子立功。我日夜守衛著這位九皇子，琢磨著逃脫之法。

    很快便到了開戰之日。程虎將軍親自帶兵偷襲西渠囤邊大營，兩上將與督蔚緊隨其後迅速出擊，攻打西渠。戰報一封一封送進指揮大營。我們守衛在大營外，也能聽到軍報。軍報皆為捷報，隻聽得劉大人連連說好好好。待最後一封圍擊西渠戰報報來，九皇子便率領部下出擊，我自然隨親衛隊跟上。

    這次仗打的非常順利，個個群情激昂。九皇子坐於戰馬之上，頗有威風。很快我便聽到嘶喊的聲音。我們馬上擺開陣型，加入包抄的隊伍。九皇子和他的手下第一次參戰，個個既緊張又興奮。

    我圍在九皇子身邊，瞅準著時機準備實行我的金蟬脫殼之計。

    突然，聽到呼呼的破空之聲，是亂箭，真是天助我也。我揮舞起大刀準備加亂戰。

    我精神過於集中，使我聽到幾道甚為淩厲的箭破空聲，不同亂箭之聲。該死，我趕忙側身，一支鐵箭擦過我的臉，砰的一聲射到地上。威力之大，是我從未遇到過的，這箭射的不同尋常。情況不對。我環顧四周，這種鐵箭角度刁鑽，直奔我們這而來。

    殿下！

    突然，一聲悲鳴響徹天際，我向後看去，一支鐵箭直直射入九皇子美麗的湖瞳，血濺滿雪白的麵龐。若不是那身金絲鏈甲還在他身上，我簡直不敢相信是他。

    這時一支箭射中了我的腿，我一吃痛，跪了下來。就看著九皇子在戰馬上的身體，筆直的掉了下來，另一隻眼睛睜著，充滿了不可置信。

    後背一痛，又一支箭射中了我的肩膀，我向前倒了下去。我腦子一片空白，已沒有辦法思考逃脫的計策。那雙美麗的眼睛，我曾經想過是不是天上的星辰，而如今染血如此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