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族中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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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長是一個老好人,這是辛家人的共識。

    當然,老好人隻是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就是——這族長壓根兒就不管事兒。

    在辛羸從前身的記憶中搜索出關於族長的印象時,他的內心就變得哇涼哇涼的。

    可以想見,去見這個老好人族長,基本上不會得到任何建設性的意見了。

    但他沒得選擇,還是得去見一見族長,不僅得給祠堂定論定下具體的日子,也得把地契的事兒說明白,這東西說明白了和沒說是完全不一樣的。

    說明白了,他再下死手,那就是被逼的,沒說過就下死手,那就是他辛羸沒有家族觀念。

    一路疾走,路上行人見了辛羸,不是滿臉忌諱的躲開,便是肆無忌憚的、站的遠遠的嘲笑他。

    不多時,眼前蒼翠的山腳下,出現了一棟四進的院子,院子占地約莫五畝,普遍兩層,高約三丈五,內裏還有一棟三層高的閣樓。

    這富麗堂皇的程度,堪稱辛家莊之最!

    這便是族長家了。

    當然,這是成為族長後才有資格住進去的房子,族長這個位子沒法世襲,所以,這房子從來就不是哪家的私產。

    走上前去,辛羸扣住鐵門上的銅獅子環,敲響了房門。

    片刻後,房門打開,開門的仆隸同樣吃了一驚,低著腦袋,著急忙慌的就要關門……

    “等等,我找族長有事商議,我不瘋了!”辛羸急忙一口氣飆出這句話。

    聞言,仆隸微微一頓,神色間依然滿是疑惑,卻也不再關門,而是微微躬身道:“十一郎請進!”

    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辛羸有些無語,看來必須幹件事兒,來糾正一下自己以前瘋子的形象,否則不管走到哪兒都得先開口聲明自己不是瘋子……那樣就算證明了自己不是瘋子,也得被人看成傻子啊。

    四進的院子很寬敞,院內布滿了曆代族長培育的奇花異卉,有不知名的三色花,也有據說越長越矮小的反老鬆,這種鬆樹據說長到一百年,就隻有一根小樹苗了,而長到一萬年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當然,這種動輒百年萬年才能證明的東西,基本上沒人見過真假,隻是傳的人多了,大家都信誓旦旦的信以為真了。

    轉進後院,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別院。

    遠遠的,辛羸便看見院子中間的樹蔭下,一個四十來歲滿臉笑容可掬的人在對著他點頭。

    這張顯得堅毅的臉龐漸漸的跟辛羸前身記憶中的族長融合起來。

    很顯然,這就是辛家當代族長——辛蘖!

    “見過族長!”辛羸躬身見禮。

    “嗬嗬,十一郎,聽說你瘋病好了?”辛蘖笑嗬嗬的開口了。

    “嗯,偶遇一位神醫。”辛羸淡淡的開口,他並不意外族長知道他瘋病好了,這些掌握著更多資源的人,總能掌握更即時的消息。

    “哦?十一郎果然吉人天相,可據我所知,當今能治好這等瘋病的,除了契丹的神醫直魯古外,中原大地可沒這等人了。”

    “小子也不甚清楚。”辛羸無意多在這個話題上扯淡,免得說得多了,最後漏洞百出。

    辛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手指輕輕的敲擊起石桌:“三房很可憐啊,當初你父親辛榆戰死……”

    嘰裏呱啦的,辛蘖開始有的沒的全瞎扯起來。

    辛羸表麵上依然恭恭敬敬的,內心卻暗罵起來:老狐狸,就是死活不問我來幹什麽!

    看來這什麽事兒都不管的族長大人,可不是前身認為的老好人,而是一個真正心思深沉的家夥。

    所謂笑麵虎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

    “族長,我今日來此是有要事相商……”又一刻鍾後,辛羸再也懶得跟這老狐狸比耐心了,更懶得去搶占對話主導權,直接就這麽開口說出來意。

    辛蘖眼光一閃,嗬嗬笑道:“什麽事能比十一郎大病痊愈更重要?來來來,俗事扔一邊,今日當盡歡!”

    “關乎三房的生死之事!族長您說,這重不重要?!”辛羸抬起了頭,目光灼灼的盯著辛蘖。

    “嗬嗬!”辛蘖淡淡一笑:“如今大宋四海升平,何來的生死之事?!”

    “四海升平?!”辛羸搖了搖頭:“怪不得有人說我辛家遲早也要步上柴家的後塵,空有丹書鐵券,卻養了一堆酒囊飯袋!”

    “十一郎!”辛蘖語氣重了起來。

    辛羸依然目光灼灼的盯著辛蘖,沒有絲毫退縮:“族長怕是久居這堂皇閣樓,忘了百姓離苦了罷?如今的大宋,真的稱得上四海升平麽?範六丈公的慶曆新政才過去幾年?河北之地,契丹連年南下打草穀,致使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更遑論西夏對我大宋山河虎視眈眈,就連越南李日尊也別有心思,這樣內憂外患的大宋,能稱得上四海升平?!”

    “胡說八道!宋與遼乃是兄弟之國!西夏與大宋亦有聯係,越南更是我大宋附庸!至於黎民百姓,不知禮義,欲壑難填,何來的內憂外患?”

    “宋與遼是兄弟之國?族長真當我是三歲小兒?!我三房諸人可就死於族長口中的兄弟之國!”辛羸憤憤起身。

    辛蘖突然一陣沉默,良久,才開道:“十一郎有些不同了,好像長大了。”

    “做了一個夢,夢中做了一世人!”辛羸淡淡的解釋。

    “莊周夢蝶?”

    “不,是到鄉翻似爛柯人!”

    辛蘖目光閃爍:“劉禹錫的詩好啊!”

    “永貞革新或許更好!”辛羸低眉順眼。

    永貞革新乃是劉禹錫幾人主持的一次改革,辛羸這話,頗有點借古言今的意思了……

    “永貞革新?”辛蘖皺著眉頭,手指輕輕的敲打著石桌:“你是想說大宋該革新了?”

    辛羸內心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繞回來了:“大宋的確需要革新,可辛家更需要革新!”

    “大宋當如何革新?”辛蘖問道。

    “……!”

    辛羸滿臉尷尬,他可記不太清王安石變法的內容了,而且他也不是專門學曆史的,所以,雖然時常感慨惋惜北宋,可真要讓他把北宋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他又真真是無能為力了。

    再者,他說這番話的重點是想引到辛家的,從而引出大房霸占田地的事兒啊,這老小子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但此刻顯然是關鍵時刻,好不容易讓事情有了轉機,如果辛羸能在這個問題上回答得讓辛蘖滿意的話,興許會有意外收獲呢?

    例如,讓這個從來不管事兒的族長,在祠堂定論的時候,堅決支持自己?

    “呼叫中州百科全書!”辛羸在內心低呼起來。

    隨即,辛羸腦海中那本巨大無比的書籍自動翻開,停在了其中一頁前麵。

    果然就是王安石變法的內容。

    迅速掃了一眼,默默的記下以後,辛羸開始高談闊論了。

    “我大宋之弊端有三,為冗員,冗兵,冗費,官家曾整治過西軍廂軍和禁軍,可依然遠遠不夠……”

    嘰裏呱啦一大串各種各樣別開生麵的想法一點一點的從辛羸的嘴裏透露出來。

    辛蘖也從一開始的毫不在意變成了滿臉的凝重,以至於最後的目瞪口呆。

    還好,辛羸隻是將王安石變法的大綱給說了出來,要真是照著百科全書念出來的話,辛蘖估計會把辛羸解剖了好好研究研究。

    “十一郎,夠了!”辛蘖伸出有些顫抖的手,製止辛羸繼續說下去。

    “可是小子說錯了?”辛羸低下頭。

    “沒有,你說的很對,隻是,若不為相,若沒有官家傾力支持,便不要再想此事了。”辛蘖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為什麽?”辛羸裝出一臉不解的模樣。

    “並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到大宋好起來的……王安石的想法與你相同,卻沒你這般周到,他上書官家,依然沒被采納……”

    說到這兒,辛蘖陡然轉開了話題:“說吧,你來此想跟我商議的三房生死之事!”

    “大房於三年前以代為照管的名義霸占了我三房的田地,我想十日後祠堂定論拿回來!”

    “嗬嗬,初生牛犢不怕虎,你還不明白大房在辛家的位置。”辛蘖看著辛羸,不管如何聰敏,終究是個孩子。

    辛羸淡淡一笑:“我自有辦法,隻是來跟族長大人說一聲,也想問問族長,我若向外借勢,可否?”

    辛蘖眉頭皺了起來:“你想怎麽做?”

    “人言可畏!文人筆鋒!”辛羸胸有成竹的開口。

    辛蘖臉色驟然一變:“你要毀了大房?!”

    “被逼的,家中餘糧不足,況且,今日我去見大伯,連房門都未能讓我進去!他不仁休怪我不義!”

    “年少輕狂!十日後祠堂定論老夫會為你做主,而你,如此才情,當好好讀書,準備兩年後的科舉!”辛蘖大手一揮便將事情定下了。

    看著垂頭喪氣離開的辛羸,辛蘖微微一笑,手指又在桌麵上敲了起來,三長一短。

    片刻後,閣樓裏麵緩緩的走出一個黑衣人……

    “你以為十一郎如何?”辛蘖頭也沒抬的問道。

    沙啞的聲音響起:“天縱之姿,可總有些奇怪,瘋了三年,醒來就慧如甘羅……”

    辛蘖抬起手,黑衣人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沉默了半晌,辛蘖才笑著到:“派兩個人去看著十一郎,護著他。他的所作所為,我要第一時間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