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分田分地真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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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人群中一個個人歡喜的神情,劉弘心中無限感慨,這世道艱難,小民不易啊。

    雖然自孝景皇帝元年天子明詔“除田半租”,將田賦正式下降到隻有區區的三十稅一,然而升鬥小民的日子並未因此好過多少。

    因為漢家一直實行就是是輕田租而重賦於民的政策,除了田賦之外,百姓每歲還要承擔芻稿、口賦、算賦、更賦、等諸多負擔,更不用說那生死難料徭役了。

    到了本朝,因為光武皇帝建國之初借助了大量豪強的力量,對地方的控製本就不如前朝,而和帝之後,隨著中央混亂,外戚秉政,世家豪強更是迅速坐大,滲透地方。

    在中央無法有效地節製地方之後,那些仗著家族威風肆無忌憚地扯著虎皮巧立名目為自己謀取私利的的地方官吏與魚肉鄉裏的土豪劣紳便不斷滋生,更是讓天下黎黍的境遇雪上加霜,若非如此十餘年後的那場“黃巾起義”也不會鬧出那麽大的陣勢。

    也正是因為民生艱難於斯,要不然在這個安土重遷的國度劉弘哪裏招的到如此多佃農,固然這其中亦有劉弘先前許諾的低租為誘餌的緣故,但倘使日子真的能過下去,又有誰願意去他人手下低眉順眼地討生活呢。

    到了棚賬處,劉弘一看,中央有一副桌椅,左邊堆著的一些長條石碑,右邊則是個木箱子。

    劉弘上前打開箱子,裏麵整齊的摞著一些竹簡,這種竹簡比一般記錄文字書籍的竹簡要寬長的多,之後劉弘又來到了桌子旁,看著上麵放置好的毛筆和一碟已混好的墨汁,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大人,可還好?”一個老者走上前,探頭的問道。

    “不錯,皆是良品,無什麽大礙。”劉弘轉身笑道,接著出了棚賬,高聲道:“學正,學正,學正!”

    喊了幾嗓子,一個麵容憨厚的中年男子才從人群中擠出來,急匆匆地向劉弘跑來,邊跑邊道:“妹婿,俺來了,俺來了。”

    這中年男子正是劉弘的內兄,妻子王氏的哥哥——王文,而學正正是王文的字。

    王文前腳向劉弘奔來,後腳一個中年健婦就跟了上來,嘴中還道:“王文,你怎麽可如此稱呼縣丞大人。”

    等兩人一前一後的到了,劉弘一笑,對那健婦道:“嫂嫂,我已說過多次了,咱們乃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內兄這般稱呼我正合我意。”

    “就是,俺就說沒問題的,就你還……”王文得了劉弘的讚賞,扭頭向健婦道,但話隻說了一半,便被中年健婦一瞪眼嚇得將剩餘的話又咽了下去。

    瞪完自家夫君,健婦轉頭看向劉弘,一副謙卑的神色,“哎,大人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就算是親戚,也得分場合呀,這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稱呼大人,實在是有損大人威嚴。”

    劉弘看著這婦人,心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健婦正是王文的妻子董氏,早些年他還未做官,有時為生計所困,不得不厚顏上內兄王文家借些糧食,那時這董氏可沒有少說怪話,而今董氏卻又這般的諂媚姿態,他今日算是有些明白當年蘇秦的心態了,當真是世態炎涼啊。

    但內心雖然感慨,劉弘卻並沒有什麽報複的心思,一來,不管怎麽說,當時的董氏隻是在一旁陰陽怪氣,並未阻止丈夫的借糧之舉,二來,一個鄉村愚婦罷了,自己和她計較什麽,豈不是平白壞了名聲。

    “學正。”

    “妹婿,俺在這。”

    劉弘搖搖頭,道:“學正,我前幾日離開時不是和你說了,讓你把這些人組織一番嗎?”

    “妹婿,俺……”王文張嘴剛欲解釋,還沒說幾句,便被妻子董氏快嘴地搶斷道:“縣丞大人,你是不知道這憨貨膽子有多慫,您讓他辦事,他一會說這樣不好,大家不認得他,他服不了眾;一會又怕別人說他和您有關係。”

    看著董氏那惟妙惟肖的模仿,劉弘隻想笑,但他還是忍住笑意,對王文道:“學正,你這顧慮倒也不無道理,卻是我有些欠缺考慮了。”

    說著劉弘來到棚賬外,高聲道“各位”,隨著劉弘的這一聲呼喊,人群自發的集聚在棚賬之前。

    見人群站好,劉弘偏頭對王文道:“學正,你且上來。”

    王文似乎有些預感到了自己這妹婿要做什麽,顯得有些扭捏起來,看得劉弘心中大搖其頭,要不是實在找不到更可靠的人選,自己絕對不會選自己這位內兄的,這簡直就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等王文扭捏地來到跟前,劉弘便又來到人群前,對著一個樓桑亭老者與一個邊郡老者各行了一禮,方道:“二位長者,可否隨弘上前一番。”

    兩位老者雖然略有遲疑,但還是跟在了劉弘身後,並一左一右站在了王文身旁。

    “諸位父老,今日分田之前,吾還有一事要做。”

    “學正!”

    王文忙應道:“妹婿,俺在這。”

    劉弘威嚴地掃視了王文一眼,朗聲道:“漢家製度,十戶為一裏,故今吾特在此設甲子裏一邑,以吾內兄王文為裏長。”

    說罷,劉弘又向那位邊郡而來的老者問道:“不知長者姓名?”

    人老成精,這老者見劉弘如此問,又聯係剛才劉弘喚他們上來的事,哪裏會不知道劉弘的用意,忙笑著答道:“縣丞大人,小民叫做焦達。”

    “那好,另任劉、焦二老為裏長王文左右副手。”

    劉弘命令剛下,劉林(樓桑亭的,劉弘自然認的)與焦大皆喜不勝收地道:“遵大人命,小人定不負大人所托。”

    劉弘微微頷首,對這新官上任的三人道:“好,汝等且先下去規範民眾,使其排列為伍,記住,樓桑亭的了伍,邊郡的一伍,然後就開始立契。”

    “喏。”三人齊聲答道。

    接著在劉林與焦達的指揮之下,在王文一旁的觀看的震懾之下,人群迅速的去繁從簡,排列成兩伍,其中樓桑亭那一伍有十人,邊郡的那一伍連王文妻子董氏在內有十二人。

    接著這兩伍人以一個樓桑亭的再來一個邊郡的節奏有條不絮的到桌子前向劉弘報上自己與家庭成員的姓名,劉弘則一一把這些重要的信息抄錄在手中的竹簡上,之後再將抄錄好的竹簡遞給戶主。

    等將竹簡抄錄完畢,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劉弘起身,高聲道:“學正。”

    王文聽了劉弘的呼喚,連忙跑了過來,“妹婿,叫俺什麽事。”

    劉弘看了王文一眼,說道:“學正,你和劉、焦二老去尋一些青壯過來,將這些石碑擔起,我們等下去立碑定界。”

    “好。”王文歡喜地應道。

    一會兒,劉弘走在前方,身後跟著擔著石碑的青壯,在最後則是龐大的婦孺老者群體,行到撒有石灰的地方,劉弘駐足,一指那道白線,高聲道:“立碑!”

    隨著劉弘的一聲令下,一些青壯卸下石碑,一些則提著工具在劉弘所指的地方賣力的挖起了坑,坑挖好後,將石碑直直的放入坑中,便開始填土固基,直至石碑如生根老樹般不可動搖,這石碑才算立好了。

    劉弘上前,用手輕輕拂去石碑上的塵土,默默凝視著石碑上的那個漢隸大字,那是一個簡單的“一”字。

    但對劉弘來說,這個“一”字,並不隻是意味著這是他的第一塊佃田而已,更意味著劉家的崛起希望。

    此次,劉弘共招募了農戶二十二戶,欲分田九百五十畝,合每戶分田五十大畝,約小畝百畝,且這些田地至少都是畝產四石的中田,而且最重要的是田稅隻有二十稅一。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劉弘不是什麽錢多的沒處燒的大善人,也沒有舍己為人的高尚情操,縱使有,也不會是在此時,而劉弘之所以如此,乃是他所求的本就不是如錢財糧帛之類的小利,而是軍功封侯,重振家門的大願。

    而要達到如此目的,就非得有一支可以倚賴的精兵悍卒不可,而要訓練一支如此的隊伍,那麽最簡單也最高效的辦法就是以自家佃農或鄉鄰的為骨幹了,無論是前朝聲名赫赫的細柳營,還是本朝天子起家的隊伍莫不是如此。

    然而這世上沒有誰是傻瓜,連黔首小民都知道命隻有一條,因此劉弘隻有以薄租廣田之厚利來收人心,如此等將來到了戰場,這些人才會盡心效死。

    “大人。”

    焦達輕輕推了推劉弘,將他喚醒。

    “哦,走吧,去下一塊地。”劉弘淡淡地道,接著人群又簇擁著劉弘向前行去。

    隻是走了幾步以後,劉弘忽心有所感的回過頭,隻見他原先所駐立愣神的地方此時正有兩個男女抱著石碑哭著,旁邊的那個老者也在低頭啜泣,隻有那兩個依然懵懂的小孩,正一臉茫然,不知他們的父母與爺爺到底怎麽了。

    劉弘回過頭,會心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