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宰相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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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之匹之,不亦悲乎!

    霍政剛走進庭院,就聽見五歲的重孫那稚嫩的讀書聲,他站在原地,仔細聽著,當聽到他少念了一個字時,霍政笑了,他揮手讓仆役退下,一個人坐在石椅上,繼續聽他念書。

    當他聽到‘小知不及大知’這段時,他那張老臉上已沾滿了淚水,一個女婦人從月亮門走過來,對霍政行了一禮,給他披上了一件袍子“老祖宗,夜裏涼還是進屋歇著吧。”

    “不打緊,恪兒今日功課做的怎麽樣?”他回過神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漬問道。

    還沒等婦人說話,聽到動靜孩童就跑了進來,他紮著祈禱‘長命百歲’的小辮子,一頭撲到了霍政的懷裏“太爺爺,恪兒很用功,今天先生還誇我了呢,太爺爺...你怎麽哭了?”

    “阿恪,不得無禮,太爺爺累了,快點下來。”婦人皺著眉頭嗬斥道。

    “嗯,好孩子,乖孩子,太爺爺啊,看到我的心肝寶貝高興,所以就哭了。”霍政憐愛地摸著孩童的頭對婦人說道:“你去把你公公,還有老二,老三,老五都叫過來,我有話說。”

    婦人應了一聲,就帶著戀戀不舍的孩童走了。

    霍政看著頭頂的星空,長長歎了口氣,思緒萬千呐。

    即便強健如鯤鵬,也終有無法展翅的一天,以長壽著稱於世的彭祖,到最後也免不了要化作黃土的命運,芸芸眾生,其實就是那朝生晚死的蜉蝣,何其渺小?

    想當年,他雄姿英發,不輸平輩任何一人,以弱冠之齡步入朝堂,侍奉在太子劉躍左右,深受器重。

    劉躍登基,給予他的恩寵不斷,不到三十年,他就位列宰相高位,居百官之首,他的爵位也是水漲船高,如今已是楚國郡公。

    似他這般順風順水,平步青雲者,遍觀史書有幾人?

    可如今呢,他垂垂老矣。

    再大的權勢,再高的榮耀,再多的金錢,也無法阻擋年輪,無法阻擋死亡的接近。

    人生如夢,似幻似真,不就是蜉蝣嗎?

    莊子放下一切,終得大自在,可如莊子者又有幾人?

    生與死,輪回不止,凡人,終究不能那般豁達,他也是,即便他已經活了七十歲。

    他仍然有牽掛。

    三個兒子,除了大兒子有點出息,其餘兩個碌碌無為,靠著家裏的庇佑,混了個大掌櫃的位置,平庸過活。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他的孫子都飽讀詩書,如今也已經步入朝堂,其中長孫還給他生了個重孫,天資聰穎,這樣下去,可以預料得到,他以後必定是霍氏家族近年來最傑出的人才。

    二兒子家的小子如今也娶妻了,前些天傳信過來說,已經有了身孕,家族人丁興旺,生意紅火,如果不出意外,傳承近千年的霍家會這樣一直興旺下去,可是...

    他想起了今天宴會上,那個年少的皇帝看底下眾臣的目光...是那般的冰冷,充滿了厭惡甚至是仇恨。

    即便他掩飾的很好,但霍政還是發現了。

    這是一種曆經風雨,看慣了風雲變幻,潮起潮落鍛煉出來的一種能力——察覺危險的本能。

    這樣敏銳的嗅覺,他相信,即便是太後也不曾達到,更別提那些愚蠢的官員,當他們為自己獲得的一點微不足道的骨頭自鳴得意時,殊不知...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如果說,這種感覺是錯誤的話,那麽...皇帝摔東西的時候為什麽非要挑自己桌上的呢?

    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警告了。

    他親眼見證了大渝如何從一個強國淪為弱國,也目睹了柳俊丞,魏無忌,這些重臣是怎樣從輝煌跌入深淵。

    也許是金陵這個地方太過溫柔,劉氏自高祖皇帝以後,鮮有崇尚武力的皇帝,每一代皇帝都貫徹以文治國的理念,即便昏聵如劉躍,也從未重懲過任何一個犯了錯的文官。

    這是他們這些門閥家族的幸事,卻是國家的災難。

    朝中官員,十之八九都是門閥子弟,有本事的人都被擠出官場之外,軍中也不例外,太宗皇帝設下的‘以文治國’的國策弊端逐漸顯現,當然,弊端並不僅僅隻是這些。

    這就變成了死結,要想國家不倒,清楚惡疾,首先要做的,就是將他們這些家族送進地獄,他不能放棄這個家,所以他隻能站在門閥這一邊。

    仁宗皇帝明白這個道理,他妥協了,劉躍也明白,但他無可奈何,處理朝務還時不時要請教皇後,所以太後開始逐漸掌權。

    她要削弱門閥勢力,作為門閥勢力在朝堂上的第一人,霍政自然不能坐以待斃,這些年來,雙方博弈,互有輸贏。

    太後很強,她是霍政平生所見,為數不多能與他抗衡的人,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在這樣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裏,能出現這樣一個人,無論她最後的結局如何,都足以名垂青史。

    但同時,他也很清楚,無論太後再怎麽強大,她也隻是太後而不是皇帝,這就是她最致命的弱點。

    這些年來,太後刻意放縱諸侯王,給予他們軍政大權,以親王的力量對抗門閥家族,試圖將他們連根拔起。

    但實際上,他又何嚐不是在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布局,或許再過幾年,雙方就會拉開架勢,決一死戰,到時,就看誰的手段高明,為了多幾分勝算,他甚至犧牲掉了刑部,換取林清徐的女兒成為皇後,去填補門閥勢力在宮中的空白。

    為什麽是林嫣?

    因為林清徐不是他這邊的人,也不是太後那邊的人,但他有把握,能將林清徐拉到自己這一方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林清徐那個蠢貨女兒竟然襲擊了皇帝,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全身冰涼,萬念俱灰。

    如果皇帝死了,門閥勢力就大勢去矣。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他當即率領群臣進了皇宮,守在皇帝周圍,防的就是怕太後動手腳。

    好在上蒼沒有放棄他們,皇帝醒了。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天後,皇帝竟然親自劫法場,救下了林嫣,還作出‘永不加賦’的承諾。

    這讓他欣喜若狂,因為...他知道了,這個年幼的皇帝並不像傳聞中那般不堪,他有野心。

    有所求,就有了突破點。

    他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一勞永逸的機會,如果幫助皇帝除掉太後,整個大渝便隻剩下一股力量,那就是他們——家族門閥。

    皇帝要想保住皇位,隻能憑借他們,用不了多少年,皇帝就會成為掌中之物,這個國家就完全由他們自己做主。

    自己老死後,後代子孫無力和太後抗衡的顧慮也將不複存在,所以他立刻寫了一封信,幫皇帝擦屁股,周崇就這樣成了一顆棄子。

    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一步絕妙的棋。

    ...

    但今天皇帝的舉動...

    表現出的厭惡,讓他心裏打了個寒顫,皇帝已經沒有耐心了,他親手將一條惡龍放回了大海,現在這條惡龍竟然起了反噬自己的心思。

    這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怒?

    家族利益至上,為了自己的兒子,孫子,還有重孫子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為了這個家繼續繁衍,為了這個姓氏的榮耀,他知道,計劃要提前進行了。

    霍政坐在石椅上,目光渙散,兩眼無神,直到一聲“父親...”才將他的思緒從飄忽中拉出來。

    不知從何時起,身邊就站著四個人。

    “真的是老了,想一點事情就想了這麽長時間...”霍政心中苦澀,在三人的扶襯下,他緩緩站起來,四肢已經有些麻木了。

    “老祖宗,您剛過七十大壽,身子骨還結實著呢,我們這些小輩剛才還在討論,您過一百大壽的時候要給您送什麽禮物呢。”

    “是啊,老祖宗,您老是壽星下凡,再活四五十年沒有一點問題。”

    霍政冷哼一聲“老夫什麽情況,自己還能不知道嗎?好了,不說其他,今晚把你們叫過來,是有要事要交代。”

    三人臉色皆是一變,他們知道,老祖宗平常沒有什麽事,如果有事要說,那就一定是事關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們朝左右看了看,將霍政扶進後院大堂。

    關上院門,其中一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老祖宗,需要去密室嗎?”

    霍政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古樸的青銅鑰匙“煜辰,你守在外麵,不許任何人靠近,違者,殺。”

    一個身著青衫,臉色發青的男子道:“我知道了,老祖宗。”

    “嗯,你們三個,隨我進密室。”

    說罷,他擺擺手,那個拿鑰匙的男子走到一個木架上,撥開遮掩的書籍,扭動機關,房間四周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

    書架挪開了,露出一麵牆壁,中間有一個小小的鑰匙孔,那人將鑰匙插進去,輕輕旋轉了幾圈,牆開了。

    其餘兩人拂去塵埃,扶著霍政走進密室,走在最後麵的那人看了看四周,也走進密室,隨後在牆上拍了一下,密室門重新關閉。

    油燈被點亮。

    霍政坐在擺在最中間一把椅子上對三人說道:“計劃提前進行,逸才,你明日就出發,帶上恪兒去役方,沒有我的指令,永遠都不能回來,如果事情發生變故,自然會有人去安排你們。”

    那名為逸才的男子急道:“老祖宗,我也是霍家的人...”

    他還沒說完,霍政就怒喝道:“恪兒是霍家最後的種子,你要保他長大成才,不得違抗,否則,家法從事。”

    “是,老祖宗。”男子低下頭,不再言語。

    霍政沒有再去理會他,對另外兩人說:“逸風,明日,你持我令牌去安成坊,拜訪玉林軒的掌櫃,就說貨物要提前準備,他自然會明白。”

    “雨亭,五天後,你隨商隊一起出發,去蘇揚城,通知老四,計劃提前進行,一定要保密。”

    “遵命。”

    交代完事情之後,霍政這才吐了口氣“你們幾個是我霍家後輩裏最優秀的,心裏應該有數,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老夫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