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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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發難了。

    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待劉邦剛進殿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群臣一聲不吭,一個個的,猶如老僧坐禪,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什麽都沒有看到。整個大殿內靜悄悄的。

    這些老東西全是王八蛋啊,劉邦在心裏暗罵這些人精的八輩祖宗,雖然不爽,但臉上的笑容不減半分,姿態更是恭敬“母後息怒,容兒臣細細稟告,這完全是個誤會。”

    “誤會?”太後嘴角露出一抹戲謔的笑容“皇帝認為這是誤會?孤怎麽覺得這是挑釁?公然的挑釁!”

    太後威嚴的聲音在空曠的殿中回蕩,餘音繞梁,久久不歇,劉邦背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這氣場真他媽強大!

    說起來,在這大渝皇宮住了已有月餘,劉邦還從未見過太後發怒的樣子,平日裏她對劉邦說話的時候溫言潤語,可不是現在這樣的啊。

    看著那些個噤若寒蟬,仿佛鵪鶉一樣的文武大臣,劉邦不由感慨“執政數載的帝國的女主人,果然非同凡響。”

    太後一揮袖子繼續說道:“孤知道,有些人看不慣孤當這個皇後,背地裏偷偷摸摸的散播謠聞,妖言惑眾,更有甚者,整日在密室內與人謀劃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心思之歹毒令人發指!這是什麽行為?

    小人爾!盡是一些小人,你們以為孤真的聾了?瞎了?任你們胡作非為?真是笑話!更加可笑的是,這裏麵不少還是朝廷重臣。

    素日裏,你們口口稱稱說自己是忠臣,大大的忠臣,可你們捫心自問,你們幹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忠臣能幹的出來的?

    孤雖然年邁,卻還沒糊塗到忠奸不分的地步!你們都是先帝一手提拔起來的朝廷命官,是大渝的棟梁,孤恐傷先帝遺德,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盼著你們能早日懸崖勒馬。

    孰知,你們竟得寸進尺,絲毫沒把先帝放在眼裏,如今更是欺到孤的頭上了,攛掇皇帝,推波助瀾,意欲何為?造反嗎?”

    最後幾個字,太後已經開始用吼了,別說底下那些臣子了,就是九五之尊的劉邦也不由感到幾分膽寒。

    “臣有罪——”

    大臣們紛紛出席叩首,太後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他們若還是無動於衷,那就真的是無禮了。

    法不責眾,自古以來就是一條普世法則,太後指桑罵槐,大臣們心裏是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不屑者有之,諷刺者有之,心虛者亦有之,不管咋樣,現在這形勢必須得抱成團啊。

    劉邦看著他們此刻的表情,心中的欽佩之情頓時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那一臉的愧疚與悔意真誠的不能再真誠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入戲這麽深,裝的這麽像,他們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太後對眼前的情景絲毫不感到驚訝,她語氣稍緩“先帝曾有遺詔,在皇帝還未加冠成年時,由孤代為處理朝局瑣事,這些想必諸位臣工都很清楚,今日這道皇帝下發的聖旨未經孤同意便留檔執行,不合規矩,就此作廢!諸位臣工,可有意見否?”

    “太後所言極是,天大地大,規矩最大,這個口子不能開,臣同意廢除這道不合法度的聖旨。”一個身著緋袍的中年官員站了出來。

    劉邦落座用餘光瞥了一眼,是刑部尚書蔡商!此人年方三十有五,是六部尚書中最年輕的一位,其晉升速度之快可謂是傳奇。

    他一無資曆,二無政績,能力隻能算得上是中等,能有現在的風光,全都是太後給的,故而唯太後之命是從,是太後的腦殘粉之一。

    “臣,附議!”大理寺卿顧讓也站了出來,此人是大渝朝堂上為數不多的老臣。

    先帝劉躍剛登基時就已身居少卿之位,在大理寺辛辛苦苦幹了大半輩子,沒有功勞,光算苦勞,得個大理寺卿的位置也是理所應當,為何他也成了太後的腦殘粉?

    “臣,附議!”工部尚書也站隊了。

    看著這些大臣一個個出來表態,劉邦的心裏也是越來越冷,魏鞅辦事的效率很高,錦衣衛雖然還未建成,但憑借經營多年的聽雨樓,也給了他不少助力。

    比如這些大臣們的履曆,魏鞅在第一時間就做了匯總交給他,上麵的內容很詳細,別人知道的以及別人不知道的,上麵都有。

    這讓劉邦對整個朝堂的了解一下子變得全麵起來,別的不說,如今但凡在朝堂上有點名氣的,劉邦都能知道此人的名字以及他們的過往,而不再和以前一樣,隻聞其名不知其人了。

    在一番喧囂當中,眾臣終於站隊完畢,劉邦看了一眼,好嘛,整整二十七個!其中還有三個尚書級別的大官。

    雖然和整個朝堂官員相比,這個數量還不算太多,但能在這時候表態支持太後,就說明這些人都是死忠於太後的。

    除去不願意站隊的,兩麵三刀,見風使舵的,跟隨宰相的,真正與劉邦站在一邊的人又有幾個呢?劉邦心中暗歎“這就是老爹給我選的臣子啊。”

    大渝的朝堂腐朽與否,他現在還不敢妄下論斷,畸形,這是肯定的,你看看這些大臣就知道。

    公開反駁皇帝親發的旨意,這是何等的膽大包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順從大勢這是人之常情,劉邦很明白這些道理,但這並不妨礙他感到不爽。

    說到底,他還是太小了。至少在別人眼中,他還是一個不能當家做主的小皇帝。

    憤怒,屈辱,忐忑,無奈,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他突然有些厭倦——厭倦爾虞我詐,厭倦如履薄冰,厭倦了權力。

    做一個閑雲野鶴的人多好,就像前世那樣,雖然窮困潦倒,被人輕視,但怎麽說也能活的自在不是?

    這些情緒轉瞬即逝,他的心恢複清明,身體雖是十二歲,但靈魂即將奔三,他自然很清楚很多事情沒有如果,怨天尤人,打退堂鼓那是懦夫所為。

    既來之,則安之,雷鋒同誌是他從小的偶像——要做一顆風吹不走,雨刮不跑,雷大不動的螺絲釘。牢牢釘在封建主義的基石上,做一輩子的皇帝!

    站隊完畢,太後看了一眼殿中大臣,不依不饒問道:“剩下的諸位臣工可是有其他看法嗎?”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太後的做事風格,劉邦還是有所了解的,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謀定而後動。

    謀則周全,動則迅疾,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今晚解決此事,就絕不會再等到酒至半酣之際。

    這事,你們必須給老娘個說法,不給?哼,這飯咱們就別吃了!

    “回稟娘娘,陛下言出法隨,既已在眾民麵前發下聖旨,如此貿然廢止,有損陛下,朝廷威信,事關國體,還請娘娘三思。”一直沉默的宰相大人不得不發言了。

    太後哦了一聲“那宰相是認為孤此舉不妥了?”

    霍政撩起衣袍跪倒在地,不急不緩道:“老臣不敢妄議娘娘決斷,隻是此旨意是陛下親發的,廢與不廢最好還是問一下陛下的意思。”

    劉邦一愣,終於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了,雖然這份在意他很不想要“這是把老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啊。”

    他看了宰相一眼,隨後又與太後對視,太後的眼睛裏閃爍著攝人的精光,就像是一頭母霸王龍進食時的樣子,充滿了警告意味。雖然被她瞅的毛骨悚然,但此時必須得直麵她了。

    劉邦眼睛一眨不眨,臉上帶著平時看不到的和煦笑容道:“母後與在座列臣明鑒,朕往日多嬉戲,不識聖賢之書。今天去屈子廟祭拜方知聖賢雖逝,然精神仍在。其德如煌煌明陽,照耀華夏四方,其魂如皎潔皓月,洗滌世人心靈,此乃我華夏族群,文明邦國之脊梁!

    朕頓感汗顏矣,禮罷,見萬民同慟之場麵更是心受震動,三閭大夫如此大賢卻隻屈尊於三丈小廟,我輩待之何其薄也?遂下旨為三閭大夫正名。

    誰料想旨意擬成卻因朕一時失誤,未送太後品鑒蓋璽,這是朕的過錯,在此,兒臣向您請罪,還希望母後莫怪。

    然,朕敢對上天發誓,此舉實乃順從民意,出自肺腑,絕無半點私念。還希望母後看在兒臣決意痛改前非,以及天下萬民的份上,破一次例。”

    劉邦還是選擇了站在太後的對立麵,不是他被人慫恿,熱血上頭,一下子不知道天南地北,而是他根本別無選擇。

    霍政說的很對,他是皇帝,皇帝說過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射出去的箭,不可能收回,劉邦再昏庸,也知道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從這一點來看,太後失算了,或者她以為,劉邦還隻是那個唯唯諾諾,唯她是從的小屁孩?以為可以嚇住劉邦?

    “請娘娘破例——”

    在霍政的帶領下,無數‘請娘娘破例’的聲音響徹大殿,其間雖有幾句不合群的斥責之言,如“爾等無禮,竟敢公然脅迫太後娘娘”,“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他們的聲音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太後胸口一起一伏,目光冷的嚇人,過了許久,她咬牙說道:“皇帝英明神武,求上好學,這是我大渝江山社稷之福,孤怎能不成全?準了!”

    蔡商上前一步急道:“娘娘,這個口子不能開啊。”

    “是啊,娘娘。”

    禮部尚書吳應哲正色道:“先哲有雲,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陛下年幼,生性跳脫,全賴神靈之庇佑,終開竅頓悟,你不僅不為之所喜,反而阻攔再三,蔡大人,你這是目無君上,當以大不敬治罪!”

    蔡商怒罵“老匹夫,滿口胡言,我隻是就事論事,何曾不敬陛下?”

    “公堂之上,不得聒噪。”太後擺手讓蔡商下去,隨即看著霍政道:“孤既應允,宰相就不要跪著了。”

    霍政抬起頭又俯首“娘娘,老臣還有一事,想請娘娘成全。”太後眸中閃過一縷殺機“哦?何事啊?”

    “老臣請娘娘主持陛下親政!”

    “嘶——”劉邦無比清晰地看見太後的瞳孔猛然一縮,隨即,自己整個人也呆住了。

    這就是霍政的後手啊!

    在太後咄咄逼人時,他以退為進,成功從劉邦身上找到了突破點,使太後敗退,緊接著再趁勝勢提出讓劉邦親政的請求。

    趁他病,要他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釜底抽薪,這一整套組合拳,計中計用的可謂是出神入化。

    沉默的宰相終於反擊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招,這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真是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