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私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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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燕橋邊上,張治傑正頂著炎炎夏日指揮人清通河道,這些人大多都穿著破爛,臂膀胸膛袒露在外麵,露出一塊塊黝黑結實的肌肉,他們揮汗如雨,幹的是熱火朝天。
看著這些從豫州逃荒而來的難民,回到涼棚裏的張治傑有些焦躁不安,前前後後,逃到金陵的難民總共有兩千之多,要管這麽多人的吃喝拉撒,哪是一件輕鬆的事?
本來,這倒黴的差事不該由他管,可誰讓他得罪了皇帝陛下,上官隻給他批了一千貫銅錢便撒手不管,任憑他說破喉嚨也於事無補。
皇帝讓他負責處置這些難民,如果處置不好,就將他法辦,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手裏攥著,張治傑不得不盡心盡力。
為了能讓這些難民有個住處,張治傑將他家在城西的地全部捐獻了出來,建了一排簡易的帳篷,雖然寒酸,但總能遮風擋雨,比住在破廟,窩棚裏強。
帳篷初步建完,朝廷撥付下來的一千貫就隻剩下了三百餘貫,這點錢,頂多能撐十天,十天後,這些泥腿子吃不到飯,還不鬧事?一鬧事,他全家老小的人頭還能保得住?
他心中一邊叫苦,一邊咒罵,腮幫子腫的就跟塞了兩個饅頭似的。
一旁的主簿見張治傑愁眉苦臉,開口安慰道:“大人,您也別太著急了,盡人事,聽天命,您將自家的祖田都捐獻出來了,也算仁至義盡,朝廷遲遲不撥付錢款,我們又能怎麽辦?”
張治傑瞥了他一眼苦笑道:“你也別一口一個大人了,別扭,哎,如今我就如茅坑裏逃出的老鼠,人人避而遠之,誰都知道,我張治傑這次要完蛋了,你攤上我這麽一個大人,福禍難知啊。”
主簿齊霄臉上露出一抹黯然之色,他又何嚐願意這樣呢?也是沒辦法啊,他前不久升遷,調到鴻縣去做主簿,去職之時恰好趕上縣令過壽。
早就聽聞鴻縣縣令是出了名的清官,所以他就送了一幅自己作的畫當做壽禮。第二天,縣令就通知他,去京城任職。
起初,齊霄還暗自得意,自己那份禮物算是選對了,可當齊霄知道自己的新任長官是個倒黴鬼,得罪了陛下時,他這才明白,鴻縣縣令給他穿了小鞋,原因很簡單——他作的那副畫一文不值,就是擦屁股都嫌硬。
“還是太年輕了啊...”齊霄落寞不已,不由得心生沮喪,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
齊霄的所有表情,張治傑都看在眼裏,對於這樣一個滿腔抱負,一心想做出一番事業的年輕人,他是既欣賞又惋惜。如果生在明治年代,他一定會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但在如今的世道,像他這樣寒門出身的人很難在大渝官場上混出頭。
“生不逢時啊...”張治傑心中暗歎一聲,看著那些忙碌的民夫,他隻盼望著,這件事能快一點解決,至於仕途?嗬嗬,事到如今,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幸運至極,他哪裏還敢奢求更多?
張治傑已經想好了,等此事了結,他便去向皇帝求一道赦免詔書,然後就辭去官職,帶著全家老小回老家,種幾畝薄田,過太平的日子。
知足者常樂,多少驚豔絕倫之輩,都毀在了‘貪心’二字上?這段時間,京城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真真切切地感悟到,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好,什麽榮華富貴,顯赫地位,到頭來還不是成了刀下鬼?“都是過眼雲煙,都是過眼雲煙啊!”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暗自感慨時,劉邦的車駕已經出了西門,馬車繼續往前行進了半裏路,一排排整齊有序平房映入他的眼簾。
此時臨近晌午,各家各戶都已經生起了火,開始做飯。炊煙嫋嫋,婦人聚集在門前擇菜,臉上糊著泥巴的童子三五成群從河的那頭走來,懷裏抱著一捆柴火。
他們身上的衣物雖然都破破爛爛,但臉上的神采已經和往日截然不同,頹敗絕望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淳樸的笑容。
“這還是那些逃荒來的難民?”劉邦驚訝道。
魏鞅拱手“回陛下,應該是的。”劉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送來的邸報上為何沒有提及此事?”
“臣知錯!”魏鞅垂首道。他明白,皇帝陛下有些不高興,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實在是錦衣衛的人手不夠,新挑選出來的成員還在培訓當中,這段時間,他們忙著收拾‘太後黨’的殘餘勢力,根本抽不出精力再來調查其他,更別提難民安置這種小事。
可不管怎麽說,及時向皇帝反應民情,這是錦衣衛的職責所在,如今失職,作為錦衣衛的統領,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陛下,此事臣也有錯!”段固也站出來說道。
劉邦擺擺手“算了,最近事情比較多,一時疏忽也在所難免,過段時間,朕會對錦衣衛,皇城司進行一次整合,明確分工,到時可不要再出現類似的事情了。”
魏鞅段固二人心中一凜“臣明白!”
嗯!劉邦點點頭,他揮揮手“走,我們去看看。”當初,讓張治傑負責安置難民,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態度,是為了給張治傑一點顏色瞧瞧,並沒有真的打算讓張治傑一個人承擔。
原本他還想著,找個時間,好好安排一下難民安置這件事,人選他都已經想好了,然而,讓劉邦沒想到的是,張治傑竟然真的能夠辦成此事。這可真是給了劉邦一個驚喜。
“張治傑...張治傑...這個人還是有點本事的嘛。”劉邦懷著好奇的心情,徒步向平房區走去。
正在玩泥巴的童子看到呼啦啦一群人過來,臉上露出一抹害怕的神情,他慌裏慌張地扔下手裏的泥巴,跑進房子裏。
劉邦看的莫名其妙,轉頭向四周看去,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劉邦的陣仗讓這些百姓們緊張到了極點。
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可怕的災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們實在是不想再生變故。這一路走來,他們對貴族,官老爺的印象並不是很好。
劉邦摸了摸鼻子,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段固問道:“陛下,這些人好生無禮,要不要臣進去叫他們出來接駕?”
“嗯,你進去好好跟人家說,就說我們是朝廷派過來巡視,做一些調查的,問幾件事就走,不會打擾他們太久。”
“諾!”段固應了一聲,跨進房門。
過了一會,一個穿著破舊的婦人從門裏走了出來,剛才在門前玩耍的稚子跟她的身後,婦人垂著頭,不敢看劉邦,她拉著稚子跪在地上,十分緊張地說道:“貴人來訪,民婦未能遠迎,還望貴人恕罪,不知貴人所問何事?”
一句話硬是被她磕磕絆絆說了半天,聽得劉邦渾身不舒服,很明顯,這是段固交的,劉邦盡量用一種和善的語氣道:“起來吧,朕...本官隻是想問幾個問題,問完就走。”
婦人點點頭“民婦明白,剛才這位官爺交代過了。”她指的是段固,段固朝她使了幾個眼色,婦人會意“貴人,到裏邊說吧。”
劉邦瞪了段固一眼,率先走進房門,房間不大,充其量也就三十平米左右,四麵牆壁是用泥土壘砌的,上麵蓋著木板,與其說是房,不如說是帳篷更為合適。
房間裏麵的陳設也簡陋到了極點,一張木板搭成的床,一個土砌的灶台,還有一張破舊的桌子,幾把椅子。
條件雖然不好,但也算能遮風擋雨,比在城牆邊上搭建的窩棚強得多,灶台裏柴火正旺,鍋裏的水已經沸騰,旁邊的陶盆裏,放著一層堪堪能夠蓋過盆底的米。
滿滿一大鍋水,隻煮這麽一點米,這哪裏是喝粥,完全就是在喝水嘛,劉邦心中默然,魏鞅拉出一把椅子,劉邦坐下。
婦人站在劉邦的麵前,垂頭不語,大氣也不敢出,反倒是她身後的稚子,時不時從母親背後探出頭來,眨巴著好奇的眼睛,打量劉邦。
這小孩身上雖然很髒,但眼睛裏的那股子靈氣卻十分讓人喜歡,劉邦朝他招了招手“來,過來。”
婦人不由抓緊了小孩的手,劉邦笑道:“你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小孩來到劉邦跟前,看著劉邦怯生生地說道:“大人,你不要趕我們走好不好?”
劉邦用手擦了擦他臉上的土漬“放心吧,你們住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敢趕你們。”說著,他朝侍衛揮揮手“去,拿塊仙人酥過來。”
侍衛捧著一個木盒從外麵進來,劉邦從木盒裏拿起一塊放到小孩的手裏“送給你吃。”稚子天真無忌,見有人送他東西吃,自然高興,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頓時雙眼放光,猶如得到了稀世珍寶一般。
“娘,給你吃...”小孩摸索著手中的仙人酥,猶豫了片刻,遞到婦人麵前,婦人又是感動,又是欣慰,隻是囿於劉邦的存在,她隻是摸了摸小孩的頭。
劉邦讚道:“百善孝為先,年紀輕輕就知道孝順母親,長大一定是個孝子,好了,這塊是給你的,這裏還有。”
小孩拿仙人酥,奔奔跳跳地出去玩,劉邦歎了口氣,他問婦人“你們家男人呢?”婦人垂首應道:“回貴人的話,俺家男人去燕橋那邊去做工了,晌午才會回來。”
“燕橋?”
劉邦抬頭看了一眼魏鞅繼續問道:“去燕橋做工?做什麽?”婦人道:“是去河裏挖泥,莊子裏的男人都去那邊了。”
段固過來輕聲解釋道:“大人,他們應該是去清理燕橋水道了。”燕橋水道?劉邦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有工錢拿嗎?”
婦人一臉茫然,魏鞅與段固也麵露古怪之色,劉邦看到他們的表情疑惑道:“怎麽,我說錯了嗎?”
魏鞅笑著解釋道:“大人,清淤治河這本就是百姓該盡的義務,又怎麽會有工錢呢?”那婦人連忙應和“是啊,官府能給我們一個住的地方,還給吃的,救了命,已是天大的恩情,哪裏還敢討要工錢?”
“莊子裏可有病患嗎?”
“有啊,人哪有不生病的,前些日子,經常有老人過世,孩子也夭折了不少,家裏發了水,也沒有人照料,下土的時候連塊像樣的棺材的都沒有,就用草席卷了,官家每隔兩天就會來收,據說是埋到城北的亂葬崗子裏了,哎,可憐喲,他們命不好,沒趕上好時候,沒熬到張縣令這樣好官來...”
婦人見劉邦說話十分和氣,並不像其他官員那樣盛氣淩人,心情也逐漸放鬆了下來,一說到莊子裏的事情,就顯得格外健談。
劉邦無喜無悲,聽婦人絮絮叨叨說完,他又問:“這位張大人是好官嗎?我聽說,他這個人目無尊上,欺壓百姓,是個惡官?”
婦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劉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啊,您可千萬不要治張縣令的罪,那都是小人在胡說,張縣令用自家的地為我們建房子,還經常派大夫過來給我們看病,是青天大老爺,要不是他,我們這些人就都沒命了。”
青天大老爺?劉邦被驚得夠嗆,他與張治傑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通過那天的事,劉邦就已經能夠斷定,這個張治傑絕不是個能為百姓說話的官員。
但眼前這婦人話雖說的語無倫次,但語氣卻是極為誠懇,倒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難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惡官變成了青天大老爺,有意思...”
ps:又斷了多半個月,實在是不好意思找借口,在這裏,對起點,書城,還有瀏覽器上看書的小夥伴說聲對不起,快畢業了,學校的事情今天終於處理的差不多了,先發一章吧,明天起,應該會恢複更新...捂臉ing。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