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尊嚴與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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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治傑看著劉邦逐漸遠去的車駕,一個人站在原地愣愣出神,旁邊一個小吏輕聲問道:“大人,大人?”
“嗯?”張治傑回過神看著他。小吏摸了摸後腦勺疑惑道:“大人您怎麽了?陛下既然來了,那這事不就有辦法了嗎?您為何還愁眉不展呢?”
“要是能這麽簡單解決就好了...”張治傑又轉頭看向劉邦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道。
“大人,您說什麽?”
張治傑擺擺手“沒事,齊主簿還在那跪著嗎?”小吏點點頭,十分感慨道:“齊主簿能為了大人您,頂撞皇上,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以前,倒是我小瞧他了。”
張治傑點了點頭,他輕歎了一口氣,正打算招呼人過去看看,一個仆役匆匆趕來,喘著粗氣道:“老...老爺,大事不好...”
“慢慢說,著急忙慌的成何體統,到底出什麽事了?”
仆役吸了口氣“是齊大人,他,他暈倒了。”張治傑眉頭微皺“什麽?怎麽會暈倒呢?”說著,便帶著人往齊霄那邊走。
等他趕到的時候,齊霄正躺在地上,旁邊幾個小吏圍在他中間,急的團團轉,張治傑俯下身,摸了摸齊霄的額頭“這麽燙?應該是中暑了,我不是派人給他送來遮陽傘了嗎?為何還會變成這樣?”
小吏表情尷尬,囁啜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說,當張治傑看到扔在一邊的遮陽傘,他這才明白,定是齊霄拒絕了劉邦的好意,這大夏天的,一個文弱書生在太陽底下跪這麽久,不中暑才是怪事。
張治傑歎了口氣道:“哎,你這又是何必呢?快,弄點涼水過來!”
小吏把水端過來,喂他喝了一點,又將毛巾打濕放在他額頭上降暑,忙活了半天,齊霄這才悠悠醒來。
“大,大人...”看到張治傑在他身邊,齊霄掙紮著要起來行禮,剛爬起來,雙眼一翻,又暈了過去,張治傑無奈地搖搖頭,吩咐左右“你們找輛牛車過來,把齊主簿送到莊子裏好生休養,這裏的事就不用管了。”
小吏將工地上拉沙的牛車牽來,幾個人把齊霄抬到了牛車上,走了還不到半裏路,仆役又跑過來,對張治傑道:“老爺,齊大人想見你,說是有話要跟您說。”
張治傑不耐煩道:“都到這個時候了,有什麽話不能晚點再說?”仆役抬頭看了他一眼小聲道:“老爺,您還是去看一看吧,如果您不去的話,齊大人說不定又不肯走了。”
“哎!書生啊!”張治傑咬了咬牙,轉頭就往村子走,他算是徹底被齊霄的固執打敗了。
牛車停在半路上,齊霄靠在車沿上,臉色蒼白,張治傑走到跟前強忍住心中的急躁問道:“逸才,有什麽話不能等我回去再說呢?”
“大人...”齊霄十分勉強地行了一禮道:“我齊霄雖然人微言輕,但我自認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今日所做之事不單是為了大人,更多的也是為了我自己,所有後果都由我一人承擔,您大可不必這樣施恩於我!”
張治傑張了張嘴,他想說‘這些事都是舉手之勞,而且陛下也沒有要遷怒於你的意思’可看到齊霄不容拒絕的眼神,話到嘴邊,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每個人都有他所堅持的東西,可能在別人看來無關痛癢的事情,在他看來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不容踐踏,這是他的尊嚴,無關其他。
尤其是齊霄這樣,驕傲生在骨子裏的人,即使他隻是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主簿,也不會輕易接受張治傑的恩惠,更不會讓他替自己承受皇帝的怒火。
看著齊霄,張治傑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驕傲,一樣的無所畏懼,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這些東西就從他身上消失了,無跡可尋。
張治傑的眼神逐漸柔和下來,他拍了拍齊霄的肩膀道:“好好休息,你現在身體很虛弱,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說罷,就朝小吏揮揮手,讓他們繼續趕路,齊霄還想再說什麽,但瞧著張治傑那張滿是疲憊的臉,又不忍心再說下去,牛車繼續前行,逐漸消失在了視線當中。
仆役臉色古怪,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大人,他是不是這有問題啊?”張治傑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一個下人懂什麽?還不給老夫沏一壺茶過來?”
...
快到金陵的時候,留在張家莊裏的眼線回來將齊霄中暑暈倒的事報告給了劉邦,知道這個消息後,劉邦是哭笑不得,他看出齊霄是個固執的人,但沒有想到,他竟然固執到如此地步。
事實上,在回城的路上,劉邦還和魏鞅打賭,齊霄會不會收張治傑送過去的遮陽傘,劉邦覺得,齊霄再怎麽不開竅也不至於和自己的命過不去,但魏鞅認為,以齊霄的性格,他是斷然不會接受張治傑的好意的。
“現在看來,還是古人更了解古人啊!”
有時候,劉邦很納悶,這些不要命的家夥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為了一個無關痛癢,甚至十分滑稽可笑的想法,他們就會冒著殺頭的危險頂撞皇帝,就會自殘明誌。
遍觀史書,這樣的人還真不在少數,比幹,魏征,方孝孺,他們是腦子秀逗了嗎?還是說...是劉邦的覺悟太低,沒有信仰?
想了想,劉邦還是覺得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點,不過也好,無論從道德層次,還是從統治需要考慮,像齊霄這樣耿直的官員總比像霍政這種老狐狸讓人放心的多。
“張治傑攤上這樣一個手下,過得怕也是不太舒服吧?”劉邦舒了口氣,他不打算去過問此事,一切,還是讓他順其自然吧。
打發了眼線,劉邦問魏鞅“這個賭,朕輸了,說吧,想要什麽?”
魏鞅嘿嘿一笑,拱手道:“臣就是和陛下開個玩笑,消遣一下時間,怎麽好意思真管陛下討要賞賜呢。”
劉邦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靈韞,你這是醉溫之意不在酒啊,什麽時候也開始和朕玩這一套了?快說吧,趁著朕還沒打算反悔,有什麽要求就快點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魏鞅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陛下英明,微臣確有一事,還望陛下成全!”
“你看看,朕就說嘛,從朕見你到現在,你就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扭捏樣子,朕沒點透,就是想看看你究竟什麽時候跟朕實話實說,沒想到你還挺沉得住氣。”
段固笑著附和“還是陛下高明,一眼就看出老魏有心事,微臣可是什麽都沒看出來。”
魏鞅尷尬地咧嘴一笑,劉邦笑道:“嗯,魏大統領,說吧,你是打算要高官俸祿啊,還是金銀財寶?還是說...你幹了什麽對不起朕的事?過來討饒?”
“回陛下,都不是,高官俸祿,榮華富貴,這些臣自然想要,不過,無功不受祿的道理,臣還是明白的,臣會憑借功勞,憑借對陛下的忠心得到這些。
至於幹對不起陛下的事,臣是萬萬不敢,也不會去做的,臣本布衣,幸蒙陛下賞識,才有如今的成就,陛下於我之大恩,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臣若幹對不起陛下的事,與禽獸何異?有何麵目苟活於世,又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劉邦點點頭“馬屁拍的不錯,可是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說到點子上,不要繞來繞去了,既然不是要名利,也沒有做對不起朕的事,那你究竟想要什麽?”
魏鞅抬起頭看著劉邦“微臣,想求陛下,赦免一人!”
“赦免一人?”劉邦一愣,隨後他哈哈大笑道:“誰有這麽大的麵子,竟能讓朕的錦衣衛統領來求情?朕猜,是個女人吧?應該還是個美人。”
“正是!”
劉邦收起了笑容,手指敲打這車窗道:“她是誰?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事?”他是皇帝,手握生殺予奪之權,赦免一個人很容易,但前提是,她不能和劉邦作對,比如...叛亂的十七族,那些人,劉邦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包括女人!
魏鞅拱手道:“說起來,陛下可能知道一些,她叫韓玥燁,是金陵韓家的長小姐,在前段時間,十七族謀逆一案中受到了牽連。”
“韓玥燁?”這個人他還真沒聽說過,劉邦問段固“你知道此人?”
段固點點頭“回陛下,臣的確有所耳聞,韓家女兒,才貌雙全,知書達禮,論名氣,可能稍稍遜色皇後娘娘。”
“金陵的才女還真是多哈,不過要是才女都像是林嫣那樣,那敢娶她們的人還真是可憐...”劉邦暗自腹誹,他沉吟半晌問魏鞅“十七族裏好像沒有韓家,他們是怎麽牽扯進去的?”
“與蔡府世子,蔡昭星定親。”
劉邦眉頭一皺,他沉聲說道:“蔡府張揚跋扈,行事不端,韓家願意與他們聯姻,怕也不是什麽好貨色吧?”魏鞅臉色一變,他知道,自己是犯了皇帝的忌諱了,劉邦盯著魏鞅“你明知道朕會不悅,還要來求朕,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女人了?”
魏鞅低頭不語,劉邦的音調不自覺拔高“魏鞅,朕再給你個機會,允許你換個要求。”
“陛下,除此以外,臣別無所求!”
“你真的想好了?”
魏鞅抬起頭與劉邦對視,語氣斬釘截鐵“想好了!”
劉邦的臉色陰沉如水,氣氛突然變得無比壓抑,魏鞅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哈哈,好,朕原先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是不太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險的,不過現在看來,聰明人有時候也會幹傻事啊,都說豪傑衝冠一怒為紅顏,今日,你為紅顏犯龍顏,不錯,不錯!”
劉邦突然大笑起來,不過,這笑並沒有讓壓抑的氣氛舒緩下來,而是變得更加緊張,段固朝魏鞅使了個顏色,那意思是說,這事以後再輸,您啊,就別惹這位爺生氣了。
但魏鞅依然熟視無睹,劉邦的臉色更加陰沉,周圍的侍衛一個個都爬在地上,瑟瑟發抖起來,他們沒有見過劉邦發怒,這是第一次感受到從這位少年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是那麽的強大,幾乎讓人窒息。
“行了,都起來吧!看你們一個個的樣子,朕有那麽可怕嗎?”劉邦翻了翻白眼,他剛才就是生起了惡趣味,想逗逗魏鞅,順便考驗一下魏鞅,看看世間究竟有沒有真愛這種東西。
就目前來看,魏鞅願意為了韓玥燁不惜得罪能夠決定他命運的人,不管是出於真愛,還是荷爾蒙讓他變得愚蠢,並且沒有因為自己帶來的壓力而妥協,他的人品還是值得肯定的。
韓家既然沒有直接參與到謀反中來,就不算觸及劉邦的底線,赦免就赦免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看到皇帝陛下轉怒為喜,眾人這才長長鬆了口氣,聽到劉邦問他們自己有沒有那麽可怕,幾乎每個人的心裏都是崩潰的——媽呀,您可千萬別再這麽嚇我了。
“段固,大理寺是怎麽處置韓家的?”
“抄沒家產,流放千裏。”
劉邦戲謔地問魏鞅:“單單赦免一個韓玥燁,這樣不妥吧?”魏鞅還沒來得及擦額頭上的汗水,聽劉邦這麽說,不由急的想說什麽卻沒辦法說出來。
段固微微一笑“陛下,按大渝律,如果韓家是迫於蔡府淫威不得已聯姻的話,就不需要流放了。”
魏鞅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他感激地看了段固一眼,劉邦哈哈一笑,指著魏鞅道:“你啊,平時這麽聰明,怎麽一牽扯到兒女私情,就變笨了呢?朕赦免了韓玥燁,卻把你的老丈人還有丈母娘發配到苦寒之地,你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陛下說的是,那這麽說,您答應了?”
“起來吧,朕可不想讓朕的錦衣衛統領也中暑暈過去,你也該到成家的年齡了,婚房,聘禮,媒人準備好了嗎?”
魏鞅站起來,尷尬地笑道:“臣一窮二白...”劉邦哼道:“是啊,你是個窮光蛋,就想讓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跟你去過苦日子,魏鞅啊,魏鞅,你可真是不害臊啊。”
“陛下,臣這也是沒辦法啊。”
“哎,幫人幫到底,這事朕幫你辦了。”
“陛下,臣可以借用一下胡不歸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