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顆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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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鬆開但九的手,眼中神色驚疑不定:“這……”
但九臉上笑意不減:“舍不得麽?父王不是最看重我的麽?那為什麽舍得讓我去送死?”
國王青著臉爭辯:“父王隻是讓你去求和而已。你是和龍族相識的,他們怎麽會……”
但九眼底的光森涼,迫得國王硬生生咽下後半段話。
怎麽不會?他大概是忘了,六年前可是她領著他們找到龍島的。她至今仍記得,島內的寶藏被搶奪一空,不可計數的龍被斬掉頭顱。它們死前發出的悲鳴,震得整座龍島都劇烈顫抖。
先不說龍族中人是如何想要生吞活剮了她,單是和她相識的那位,若他還活著,肯定恨她入骨。國王剛才也說了,龍族這次完全是為了報複而來。他讓她去求和,其實是親手將她推向了一條極有可能有去無回的死路。
這些國王未必沒想到。然而想到了又如何?跟王位和那些寶藏相比,她這個女兒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國王的臉色已經由青轉白,他囁嚅著嘴唇似乎還想辯解什麽。但九懶得和他繼續這個話題,隻擺擺手:“父王考慮一下吧。或是等著龍族打到城堡裏來,或是把王後交給我。”
說完這句,她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關於龍族的後續消息斷續傳來。聽聞它們攻占了龍島,重新奪回自己的地盤。高山下的那道山隙也被填平,人類想進入龍島,需得先翻越一整座高山。
於此,龍島三麵環海,一麵是高不可攀的大山,成了真正的易守難攻的地勢。龍沒了後顧之憂,攻勢越發迅猛。麵積日趨擴大的焦黑土地,被焚燒得變形的屍體,以及日夜不滅的熊熊大火。
國內的各行各業都遭受重創,甚至已經有不少人逃難去了鄰國。
在這樣的情勢下,國王終於妥協。他再次站到但九麵前的時候,臉上多出了幾條相當顯眼的抓痕。但九找個借口支走了多拉寶拉,然後和國王進行了短暫的交談。
“父王幫我把船隻備好吧。”最後她衝著國王滿意微笑,“女兒明天會帶上王後一起出發去往龍島。”
國王離開後,但九立即乘了馬車去找西德尼。聽說了她要去求和的事情,西德尼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布倫達已經漲紅了臉怒吼:“你是傻的嗎!你這是去送死啊!”
布倫達是西德尼的新婚妻子。她和但九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圓圓的臉,鼻尖上幾顆小雀斑,五官雖然不太出色,卻有著非常直接的情緒表達。饒是西德尼再內斂的性子,碰上她也有繃不住的時候。於是這樣吵吵鬧鬧的,兩個人就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但九握握她的手:“那時候我是被氣糊塗了,一心想著就算是死也要把王後拉上。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這麽容易死的。”她垂眸看著布倫達微~隆的小腹,“畢竟我答應了你要做孩子的教母。你知道的,我是個守信的人。”
布倫達本來是眼睛紅紅地看著但九,聽了這話又忍不住破涕為笑。西德尼看一眼妻子,眼神無奈又寵溺。他告訴但九他已經把大部分產業轉移到了鄰國。損失是一定有的,好在他們的經營範圍本就很廣,相信去到鄰國後很快就能補上這部分損失。
但九點頭:“你做事一向很穩妥。我放心的。”
“我和布倫達會在三天後出發。”他拿出一把鑰匙,“我在那買了兩棟房子,你和我們的住處隻隔了兩條街。我和布倫達會等著你回來為孩子受洗。”他沒有勸說但九,卻是已經把她的退路都打算好了。
但九心下感動,卻沒有伸手去接鑰匙。她直視著好友,語氣鄭重:“有件事要拜托你。”
和西德尼夫婦告別後,但九又馬不停蹄趕回城堡。關於明天乘船去龍島求和的事情她絲毫沒有向多拉保拉提及,隻說自己要和西德尼去鄰國查驗新的種植園和酒莊,大概要暫時離開幾天。
“已經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地界都被龍燒毀了。城堡雖然目前瞧著還算安全,卻也撐不了多久的。我這趟順便去物色一下房子,弄好了就讓西德尼來接你們。”
但九說起謊來麵不改色。即便將來多拉寶拉會怪她,她也隻想讓她們好好活著。
果然多拉保拉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去替她準備行李。
出發當天天氣晴朗。馬車沿著蕭條街道駛向港口。王後坐在但九對麵,雙手被牢牢綁住。她這時已沒有了平日裏矜貴的樣子,頭發淩~亂臉色蒼白,看起來相當狼狽。但九也是後來才知道,當時在議事廳的除了自己和國王,其實還有躲在暗處的王後。聽說她走後王後就和國王起了爭執。接著王後就被關起來餓了幾天,今天上車時腿腳都是軟的。
但九和她同車而坐。想起來這是十年間她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兩個人你來我往明爭暗鬥了好幾個回合,到頭來非但沒整死對方,反而成了赴死路上彼此的同伴。真是淒涼又諷刺。
王後縮在角落裏一直沒說話,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神。隻偶爾抬起眼睛看一看但九,眼底的光怨懟又陰毒。但九好整以暇地和她對視,甚至報之以微笑。
隊伍沉默地行進著。除了馬蹄叩在地麵上的噠噠響動,還有紋絲不亂的沉悶腳步聲。這是國王特意為她們兩人擇選的一批士兵。名義上是護送,其實是他怕但九和王後逃跑才撥了這一隊人來看管她們的。
但九想,這麽算起來,陪著她去送死的又多了二十一個人。
馬車行了半日後順利抵達港口。船隻也是國王早就備好的,比起但九六年前租的小帆船明顯提升了好幾個檔次。本來在車上還算安靜的王後這時候突然掙紮起來。士兵們大概事前得過國王的授意,這時候出手也不管輕重尊卑,拖著王後就上了甲板。
本來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到了傍晚突然卷起了狂風,暴雨接踵而至。船在海浪中劇烈顛簸,艙內的桌椅也跟著搖搖晃晃。但九聽著頭頂上傳來的紛遝腳步聲,向著王後微微一笑:“再一個浪頭打過來,船大概就會沉了。”
昏暗的油燈下,王後的臉慘白如紙。聽了但九的話,她像是從夢中驚醒般猛然抬起了頭。
但九直視著她,聲音依舊平緩:“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時間,再不問出口怕是就沒機會了。我一直想知道,你處心積慮要弄死我的原因。”
王後冷哼一聲,嗓音幹啞:“你果然不傻。”
但九捧起茶杯:“裝傻賣乖也是為了向你示好。隻不過事與願違,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短暫的沉默後,王後笑了。笑聲回蕩在空曠寂靜的船艙裏,像是條濕冷滑膩的蛇攀附著人的身體逐漸往上,聽的人後背都起了層雞皮疙瘩。她神情古怪地盯著但九,目光灼烈又惡毒,像是透過但九看見了生平最厭惡的物事一樣。
“你應該不止聽一個人提起過,你長得很像前王後。”每個字眼都是咬牙切齒的,“你知道我有多恨她麽?”
王後其實是位出身顯赫的貴族小姐。追求者無數,卻偏偏對剛剛喪妻的國王一見鍾情。她最終心願得償,在新婚初~夜滿麵緋紅地等著終於成了她丈夫的國王。國王卻是喝醉了,痛哭流涕喊著前王後的名字,反反複複傾訴著相思之苦。王後默默絞緊了手指,臉上的紅也逐漸褪成煞白。
即使後來她為他生兒育女,他也對她關懷備至。可是她是知道的,他從未有一刻忘記過前王後。
再後來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或是無心提起,或是刻意為之地告訴她,愛莉公主長得越來越像前王後了。她一麵覺得害怕,一麵又覺得積鬱在胸口多年的怨氣終於有了發泄的對象。
王後的聲音漸漸尖利起來:“我害怕他看見你。我的孩子要乖巧伶俐才能得他們父王的一聲稱讚。你什麽都不用做,隻要頂著這張臉去他麵前晃一晃,他就自然偏幫你這方。我和我的孩子再怎麽努力,分量卻始終不及一個死人!”
但九失笑:“所以你要殺了我?看來之前是我高估了你,原來你才是那個最蠢笨的。你如何能贏得了一個死人?即便贏了一個死人又有什麽意義?讓你心灰意冷日夜煎熬的罪魁禍首是父王,你不責怪他卻跑來和一個早已逝世的死者較勁,可真是愚蠢之極。”
王後充斥著恨意的臉孔頓時僵住。
船艙又是一個劇烈搖晃。但九想去上麵看看情況,臨走前她對王後說了最後一段話:“你要是還想不通透,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情。我相貌酷似前王後,又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說對前王後慕戀情深,那為什麽在明知這趟極其凶險的前提下,還要求我來龍島求和呢?”
答案要王後自己去想。雖然這當下即便想通,也已經太遲了。
黎明時分雨勢和風勢終於漸弱。但九站在甲板上,眺望前方朦朦朧朧的高山廓影。長久之後,默然收回了目光。
第一天就這麽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接下來連著兩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巍峨的高山越發清晰起來,明天日落時應該就能到達山腳。
王後卻在這時候又鬧騰起來。她命令士兵們立即轉舵駛回港口。見沒人聽她的,她自顧自地過去爭搶船舵。船尾處頓時鬧成一團。但九被吵得心煩,閉上眼深歎一口氣。
再睜開眼睛,卻覺得光線暗了許多。同時船尾處陡然傳來驚悚至極的尖叫。
但九恍然抬頭。
體型巨大的龍在高空中振動著雙翼。光線都被遮蔽,目之所及到處是黑壓壓一片,此起彼伏的龍嘯震得耳朵隱隱作疼。但九隻是怔怔地仰著臉,直到其中一隻龍嘶鳴一聲,向著船身迅速俯衝而來。
慘叫聲漸次響起,高聳的桅杆倒塌,海水洶湧著漫進船艙。一陣咯吱咯吱的斷裂聲響後,船隻四分五裂,所有人都落入海水中。但九不會遊泳,瞬間已經嗆了好幾口鹹澀海水。離她最近的士兵趕緊拋了一截船木過來。
但九趴在船木上大口喘息。剛想回頭說聲謝謝,眼前突然掠過一道黑影。一隻龍叼~住那士兵的腦袋輕輕一擰,血液四濺,失了頭顱的身體緩慢向下沉去。
黛藍的海麵上很快暈開了大團的暗紅。斷肢隨著海水起起伏伏,濃烈的血腥味讓人作嘔。但九卻在這時候生出了一股奇異的熟悉感。置身於這樣慘烈的場景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
被鮮血浸染的土地,縱橫堆疊的殘破屍體。女子以劍為杖艱難支撐起身體,然後衝著前方黑壓壓的神明莞爾一笑。
“再來。”
神思恍惚之間,但九鬆開了手裏的浮木。直到海水湧進鼻腔,她才後知後覺地奮力撲騰起來。
一雙金色眼睛驀然撞進她的視野裏。不像其他同族眼底充斥著嗜血的狂熱,他冷冷地注視著她,眼神沒有絲毫溫度和情緒。
金色眼睛在龍族中並不罕見。然而但九還是在這一瞬間記起了這雙眼睛的主人曾經多麽溫柔忠誠地擁抱過她。
他說,讓我抱抱你,一會就好。
她不由自主地停止掙紮,隻是怔怔地看著他。海水漫過頭頂模糊了他的臉,她安靜闔上眼睛。
戴納作為夢境的宿主當然不會死。所以六年前的但九清醒之後,問出的第一句話是戴納在哪,而不是戴納是否還活著。她心知求和無望卻仍是答應了,其實不過是抱著一絲僥幸,想過來再看他一眼罷了。
即便他明顯是恨著她的,她也覺得滿足了。
她也曾想過再見到他時,一定要跟他好好解釋當年那件事她是毫不知情的。可是後來她又想,國王和士兵總歸是她帶來的,她雖然不知情,卻也脫不了幹係。
所以臨到末了,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
但九覺得一陣口幹舌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巴,卻觸碰到因為幹燥缺水而裂開的血口。她疼得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已經進入夏季。隨著日頭升高,陽光越發灼熱起來。空氣凝滯得像是被膠水粘連在了一起,連星點風絲兒都沒有。但九看了看腳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又歪了頭去看頭頂上方。
她被綁住手,吊在了一棵長在懸崖邊上的歪脖樹上。手腕處已經磨出青紫的瘀痕。
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烈陽烤得生疼。有衣服遮掩的地方也不好受,熱氣和汗水都被悶在衣服裏散不出去,但九不由地生出自己很快就會被蒸熟的錯覺。尤其是雙手已經被勒得充~血發紫,她試著活動了下手腕,最後又是咬著牙才忍住了那一陣刺痛。
日頭升升落落來回了三次,她也被吊在懸崖下整三天,同時重複了好幾次昏迷清醒再昏迷。每到她覺得自己挺不住下一刻要掛的時候,就會有龍飛過來,或是送些吃的,或是喂她些水喝。量都是掐好的,剛好夠保住她的性命。
但九想,果然龍族不會讓她太輕鬆地死。
它們把她吊在這裏,讓她受著風吹日曬雨淋,卻又在她實在撐不住的時候送些剛好維持她性命的吃食過來。
如果她沒生過那場大病,應該還能再扛個十天半月的。
然而現狀卻是隻不過三天而已,她就喝不下龍送來的淡水,甚至喉頭一甜,張嘴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大概龍族還不解氣,還想再折騰她一段時間,當晚就有龍飛過來把她拖回了龍島。
龍島的入口處已經聚集了大堆變成~人形的龍族。雖然麵貌各異,看向但九的眼神卻都是統一的厭惡和憎恨。一小部分龍族握緊了拳頭,似乎分分鍾就會衝過來把她撕碎。
但九倚著山壁艱難呼吸。她抬起眼睛茫然環視著將她包圍起來的龍族,像是在尋找著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看進眼裏。
包圍圈起了點騷~動,身形壯碩如山的漢子撥開其餘的龍族走到但九麵前。他毫不客氣地打量著但九,嘴角的笑意~淫~邪肆意。像是逗弄著小玩物般,粗~壯的大手順著她的長發滑到了她的肩膀,再貼著衣服繼續下滑。
本來麵無表情倚在山壁旁,像是個木頭娃娃般的但九突然揚起手,甩了漢子極響亮的一巴掌。
包圍圈再次騷~動起來。
回過神的漢子反手就是一掌。但九被打得偏過頭。
漢子站起來,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拖行了數米。然後他衝著前方說了幾句但九聽不懂的龍族語言。
然後一個她熟悉萬分的聲音說:“隨便你。”
四周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喝彩和口哨。有兩個青年向著漢子走過來。他們似乎是相熟的,嘀嘀咕咕低語了幾句後,三個人淫~笑著,抱著但九進了就近的一個洞~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