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前夜，沒有觀看舉國歡慶的中秋晚會、國慶晚會，鄉下還沒多少人家舍得開通一年好幾百元的有線電視，連用那種衛星接受天線鍋的人家都還很少，王陽明家這條件，自然更是沒有。

    其實王陽明站在家門口向前看去，遠遠的兩排民房，大多數人家都是黑著的，因為不想費電，趁著天光早早吃完都睡覺了，看電視的人家也比較少。

    王陽明家就是普通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排平房，紅磚青瓦，靠著一條大河輕波粼粼，微風吹過，整潔的房屋四周針葉鬆簌簌作響。

    秋風吹過，一縷暗香盈盈浮動，環繞屋前的水泥場地，那是場邊一排整齊的花叢，裏麵種著紅色的雞冠、白色芍藥，再靠路邊還有兩棵桂樹，香氣四溢。

    仲秋正是好時節，對花對月，對影獨坐，別有滋味。

    鄉村大美，兼無城市的光汙染，皎皎明月於是越的明亮。

    文人一向春花雪月，傷春悲秋，王陽明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此刻他和李青麵對而坐，圍著一張被油煙熏得煙火繚繞的櫟木方桌，正在初升的明月下吃吃喝喝，這種情況未免大煞風景。

    “讓一下，讓一下，你們慢點兒吃！這邊這是青椒炒雞蛋，小胖你多吃點，草雞蛋，都是喂的貝殼粉散養的土雞，補鈣！”陳梅係著圍裙，用三角巾紮起了頭，防止脫落的絲掉進菜鍋裏。

    李青吃的滿嘴油，嘴裏塞得滿滿地嘟囔道：“阿姨，這菜也太香了，你也不要忙活了，快來吃飯！我看就這一桌子菜，兩天都吃不完！”

    “得了，你一頓飯能吃五碗呢，跟我媽你還裝什麽，我早都交代過了!你別客氣啊，在農村別的沒有，地裏長得，圈裏養的，還不是管飽！”王陽明夾了一筷子菜，眯著眼睛異常滿足地笑道。

    禍兮福所倚，今次在學校暴亂不但沒有挨家長訓，回來還被好好招待了一頓，王陽明覺得身心暢達，一口濁氣已然去了大半。

    隻可惜桌上無酒，手上無杯，否則定舉杯邀明月，痛浮三大白！

    李青抓起桌上的抹布，也不管抹布油不油膩，拿起來就擦嘴，甕聲甕氣道：“嘿，小明你這話就笑話人了吧！誰家不是農村的，隻不過我家人就顧著廠裏那點事情，壓根就不搞農業生產建設，我哪天還真要回家說說我老子，讓他跟你們學學，養點雞鴨鵝，吃吃草雞蛋，這叫生活！我們家那叫活生生的反麵教材！”

    “嘿，別說，李哥兒，今天對著這良辰美景，居然‘活生生’逼出了你內心的浪漫主義理想啊！你說的沒錯，隨著農村城市化進程的腳步無腦化加快，未來十年我們河裏的水都不能喝了，天空也不會像現在這麽藍，哪怕是天上的星星——”王陽明眼神朦朧，仿佛瞬間回到了某個陪著一個人看星空的夜晚，“你就看這星星，你都沒辦法經常看到！”

    “淨瞎扯，天上的星星每天都掛著，哪能就沒辦法看見？這孩子一說起興來，就收不住，整天就看些亂七八糟的書！你要是學習有……”陳梅正好端了一個盤子出來，說了半句，神色有黯淡了幾分，趕緊放下盤子慌張地回身進了廚房。

    王陽明好像看到母親沾染了柴草灰的手掌在擦拭著眼角，不由眼眶熱。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天地之間，唯有舔犢之情無法回報，因為她根本不求回報，無需回報。

    無所求，又談何有所得？

    王陽明繼續跟李青吹噓道：“我媽真不給我麵子，哪裏能說是亂七八糟的書，那也是知識的甘泉！要說賞星觀月，以後進了城鎮生活，晚上全是明亮的路燈、射燈，你根本就看不清天上的星光，光汙染太嚴重了！如果要賞星星，估計隻有去高原地區了！”

    王陽明不勝唏噓，日後他在級服務器管理部門上班，郊外星空還算明朗，因為左近並無人家；隻是每次回到老家，幾乎就看不清天空。

    “哇塞，其實小明你不知道，整個班級我最服你，不是因為你講義氣，也不是因為你和我經常並列‘第一’，而是你這種吹牛逼的功力，完全和我一樣深厚，我覺得這就是我們關係最好的原因！”李青笑嘻嘻地，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又跑到狹小的廚房裏去。

    “阿姨啊，快點來吃飯啦，一會都涼了！”

    王陽明笑嗬嗬地看著這一幕，覺得無比地溫暖。

    在夜間，萬籟俱靜之時，田間的細微的聲響便會清晰可辨認。微風抖動葉子的聲音，豆莢經過白天曝曬晚間爆開的聲音，甚至是蛤蟆之類在植株間爬動的聲音，深刻動人，別有自在寧靜之感。

    這樣平凡的一幕，將來卻會是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心靈歸屬，這就是被城市囚徒們無比向往的生活。

    陳梅經不住李青的勸說，最後一個菜便不做了，解掉圍裙洗了手出來吃飯。

    王陽明去把涼了的菜又熱了一遍，重新端上了桌。

    農村都有傍晚在自家門前的場地上吃飯的風俗，隻是現在更深露重，已經略遲，外麵夜風已起，秋涼如水。

    “胖子，來搭把手，我倆把方桌抬進去！”王陽明打了聲招呼，將在外麵摘花弄草的李青叫了來。

    “好嘞！”李青咋咋呼呼的，逮住什麽都研究一番，甫一上手又叫喚道：“哎喲，這桌子挺沉，該不會是什麽紅木之類的吧？值錢不？”

    王陽明無奈，使勁抬高了一點桌子，方便過門檻。

    這門檻也有講究，過去人家講究高門大戶，門檻越高，條件越是挑剔，對將來的對象就越要講究個門當戶對。

    “你小心點，門檻注意點！這桌子材料隻是門口砍伐的自家櫟樹罷了，不是好材料，容易開裂蛀蟲，重隻是因為木板厚實，所以說你該減肥啦！”王陽明對於李青這種財迷很不理解，畢竟也是一個鄉鎮富二代，咋一點見識都沒有。

    “地麵不穩，小明你當心點！”陳梅拿來了幾張厚紙板，給不平整的地麵墊上，指揮著王陽明將桌角放下。

    李青放下了桌子，又立刻奔了出去，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出去又開始咋呼：“小明，你快來，你家這個啥，叫啥的，大公雞頭蠻漂亮啊！”

    王陽明打開了廊簷下的白熾燈，走了出去，看到李青正在撥弄一株蓬勃倒伏在另一株灌木上的紅色植物。

    “什麽公雞頭，我還母雞頭呢，這是雞冠花！這個花和種子都能入藥，是一種非常難得的觀賞實用兼具的植物！”

    “值錢不？”

    “你真俗，這麽好的風景到你嘴裏全是錢，你還真是有商人潛質！”

    “過獎了!”

    月華高天，萬籟俱寂，十四的月亮正欲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