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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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甘這一番話果然引起了狄公對普慈寺的極大興趣。他說:“世上之事紛紜複雜,我不敢貿然斷言菩薩顯靈之事必無。如今衙裏正是清閑,你不妨留個神多了解一些普慈寺的內情。如見到有蹊蹺可疑之處,即來稟報於我。對,這裏是前任馮相公移交到我手上的那樁奸汙殺人案的全部案卷,你們最好全部閱讀一遍。昨夜我己與洪亮議論過一番,見出案情中許多抵觸不合情理之處,那被告王仙穹殺人的罪名似不能確立。此刻我要回府邸去看看我的內眷,不知他們安頓得如何了。” p
州衙大堂午衙開審。 p
衙廳下廊廡處仍然人頭攢簇,黑壓壓一堆看審的百姓。早衙時狄公雖使他們大失所望,奈何他們對肖純玉一案興味甚濃,又極想親眼看看新任刺史在問理刑名上有什麽新花樣和新氣派。 p
狄公傳命將肖福漢帶上公堂。 肖福漢被帶上公堂便立即跪下。狄公見他老實忠厚,衣著樸素,不由先三分憐憫。 p
肖福漢,你女兒純玉被害一案前任刺史馮老爺已經裁斷,本來我毋需再多此一舉,隻是我見案卷上有幾處疑點,不由想多問幾句。看來具結此案尚須要些時日,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本堂理應替你作主,拿獲真凶,為純玉小姐雪恥複仇。如今你先下堂去。” p
狄公傳命仵作上堂。須叟仵作上堂,叩見狄公。狄公問道:“肖純玉遇害後是你驗的屍吧?” 仵作恭敬地答道:“稟老爺,那肖純玉之屍正是在下檢驗的。” 狄公道:“如今你且將肖純玉的形體稟術一遍。” 仵作點頭,稟報道:“肖小姐個兒高大壯碩,手足胼胝。看上去十分健康,並無形體缺陷。” 狄公問:“你可曾留意過她的指甲?” “稟老爺,在下仔細觀察過肖小姐的指甲,前任馮老爺對她的指甲也十分注意。他指望死者的指甲縫裏會留下一點殺人凶犯的線索。然而肖小姐的指甲很短,一看便知是個常年操勞家務的姑娘。指甲縫裏幹幹淨淨,並未留下一點可疑的痕跡。” p
狄公點點頭又道:“死者係被掐扼而死,我想她頸項的青紫瘀斑間必有凶犯的指甲留下。” 仵作略一思索,便答道:“那凶犯的指甲印呈新月形,但掐進皮肉不深。然而我見有一處破了皮。” 狄公道:“你須將這些細節補填到驗屍格目上去。” 仵作點頭退下。 p
狄公拍了一下驚堂木,喝令將王仙穹帶上堂來。兩名衙役一聲答應,立即將王秀才帶上堂來,按倒在光光的青石板地上。狄公見王仙穹雖廣額豐頰,眉清目秀,卻臉色灰白,神情呆滯。胸脯幹癟,背微微有點駝。一眼便知是個寒窗下苦讀的書生。狄公還注意到他的左頰上有好幾條傷痕。 ――狄公喝道:“王仙穹,抬起頭來!好一個玷汙孔門的敗類,禮義廉恥、聖人教誨都拋閃到一邊,偏行那等卑汙醃髒、禮法難容之事。奸汙一個幼稚無知的女子還不算,竟還敢大膽行凶,壞人性命,國法刑律,昭同日月,你理應明白此等罪孽,該當何罰。本堂本當朱筆一圈,似了死刑,發下監候,隻是還想就你供詞中的幾個可疑之點再行敷實。今日問你之話,須一一照實答來,不得半句有虛,免得皮肉受苦。” 王仙穹木然地點了點頭。 狄公將身子向案桌靠了靠,攤開案卷,問道:“王仙穹,你在供詞中說你十七日早晨酒醒時躺身在一幢舊宅的廢墟之中。你如今將此情節複述一遍,說清楚那廢墟周圍是何等樣子。” p
王仙穹顫抖著聲音答道:“小生是個讀書之人,還要巴望個出身的日子,怎肯幹犯法殺人的勾當?純玉小姐與小生情投意合,私約終身。小生怎會壞她的性命?望青天大老爺明鑒。老爺問話,小生斷不敢有半字之虛。十七日淩晨,天麻麻亮,太陽尚未出來。朦朧之中我見周圍都是斷垣殘壁,荒榛荊棘。這景象小生記得最是清楚。當時我掙紮著站起來,剛行了幾步,便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閃,便又跌倒在磚礫堆上。荊棘的芒刺撕破了我的衣衫,身上和腿脛都紮破了,出了不少的血。當時我不曾感到疼痛,心裏隻惦念著守候了我一夜的純玉,懊悔萬分,很是負疚。” p
兩名衙役上前來,不由分說左右掣定王仙穹,另兩名衙役即動手撕剝下他的蘭布舊袍。王仙穹初審時被馮老爺三十棒屁股打得鮮血淋漓,如今尚未收愈,汙血粘在衣袍上,故一時痛得聲聲慘叫。狄公慌忙止住了衙役,就已經裸露的胸口、背脊、胳膊處細細察看了一番,果然有好幾處劃破的血痕。 “王仙穹,你聲稱與純玉的苟且行止隻曾被於裁縫一人撞破。你能斷言再沒有第二人知道麽?你們倆裏應外合,鬼鬼祟祟豈知就未被過路的人撞見過?” p
王仙穹哭喪著臉答道:“回稟老爺,小生犯此等行止,禮法不容,隻是一時邪念難抑,心中也委實知道利害。故此十分的小心,每都是深夜之後,才敢去與純玉約會。那半月街幽暗狹窄,夜間除了更夫並無閑人行走。即使偶有過路行人,也可向暗隅且避過一時,故一向不曾泄漏機關。再說,那時純玉自己站在窗前接應,見有可疑聲影便打呼哨報知……” p
狄公皺眉叱道:“好生恬不知恥!竟如同一個竊賊一般。你再細細想想,曾否有過引起你生疑的跡象。” 王仙穹轉動著烏黑的眼珠想了半晌,乃開口道:“記得半個月之前,那夜我溜出於裁縫鋪子的後門,正見兩個更夫敲著梆子悠悠行來,我躲過一邊,等他們慢慢走過。一直見這兩個更夫走到半月街盡頭的那生樂鋪子門首,我才穿出小巷來到純玉閨樓的牆下。我剛待拍手遞訊給純玉,要她放下布條。猛聽得身後不遠處一聲更夫的梆子響,我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將身子貼在牆根,不敢動彈。梆子聲停了,一個更夫模樣的人在牆下探頭探腦。我以為他發現了我,正要報警,但他卻搖搖晃晃又離去了。他顯然沒有看見我,周圍是一片寂靜。我猜想興許是一位落了隊的更夫。那夜我在純玉房中呆到五更雞鳴才爬下來,並未露過一點破綻……”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