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人心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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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張瑜好說歹說,才把楊奉等將軍勸起身來,自己實在不習慣被人這樣跪拜著。
祭奠儀式算是有驚無險地混過關了。眾人起身,四散而去,回到山裏林中,潛伏在黑暗裏。
張瑜的名聲,也由此在這黃巾之中徹底傳開了,山林之中,流傳此辭:
不臣之心,一布抹之,年歲雖小,神術驚人,天公之子,黃巾之望,示忠之言,不敢二心,示忠之誓,永世不忘!
時人見張瑜,皆敬重有加,而或下跪示忠,張瑜實在是受不了這般狂熱的追隨,隻得躲著這些人,就在那小小破茅屋周圍,閑逛嬉鬧,偶爾拿著破木棍在泥土地上繼續教小玲兒寫字,偶爾劃算著怎麽處理漢帝劉協,偶爾計劃著接下來的路。
還是那般被小玲兒欺負著,哪裏還有那日木台之上,萬人朝拜的王者之氣。日月更替,一日一日再一日,一旬時間,悄然流逝,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零星雨點,帶來思念,不知何日與娘見。
公元一九零年春,長安城處,傳出舉世震驚的消息,董卓身死!更令天下震驚的是,漢帝流離!
這刻,李儒自封相國,封徐榮為大將軍,身邊部將,皆有封賞,又傳令各地州牧刺史,聚往長安,論天子之事。若不前往,則為背國,眾人可自行起兵,群起而攻。
朝中大臣聞言,皆痛苦涕零,董卓身死,固然可賀,然少帝流離,晴天霹靂,國無君,何以為國?
司徒王允,詔文布天下,直討李儒,亡國之賊,與畜生何異?天下之人,當共伐之,就像往日之於董卓!洋洋灑灑,千字詔文,四方各心,皆欲起兵。
李儒怒而束王允,關押大牢,不見天日,不賜死,生不如死。
在野諸侯,聞少帝飄零於世,不知所蹤,憤慨不已,又聞司徒公之詔,皆聲討李儒,無一朝拜長安,而或賬下謀臣誌士,多有進言者,百般謀劃,百般想法,百般人心,不得而知。
人心總是很難猜準,人心也很容易就會發生改變,人心廣闊,牧野天高。
星月燦爛,山林如畫。
林間,
“小瑜子,這個字是人,那這個字是什麽?”小玲兒指著泥地上的字,小腳丫踢了踢正躺著數星星的張瑜。劉協在一旁憋著笑,看字,看張瑜,他也想學字,學這些形狀奇怪的字。
被打擾的張瑜對著小玲兒揚了揚拳頭,佯怒不言,看著月光下,自己寫下的漢字,四筆之字,一船三漿,“心”字。
“這個就是心字,連著就是人心。”
“人心是什麽意思。”小玲兒對於這陌生的詞匯,充滿著好奇。
該怎麽和這個倒黴丫頭解釋好呢,我也不怎麽懂人心啊。
咬了咬指甲,還是這個思考的壞習慣。
想了一陣,指著自己的心髒處,
“這就是心,我們是人,這就是人心。”
小玲兒還有劉協看著自己的胸前,空蕩蕩的,隻有衣襟,哪有人心?
“小瑜子騙人,這裏哪裏有東西?”小玲兒不明白張瑜的意思,劉協也不懂,眼裏滿是疑惑,看著張瑜,期待著張瑜開口。
人心真的存在麽?人心是真實還是虛妄?
張瑜汗顏,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果然理解能力極差。
天上的星星閃呀閃,張瑜眼珠子轉呀轉,片刻沉默,再次開口,
“小玲兒,人心就是你身體裏麵的一個袋子,它裝有好多東西,你喜歡的,你想要的,當然還有你討厭的。它就長在這裏,不過是在你的身體裏麵。”
兩小孩聽了,眼裏閃著光,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亮,
“那,我可以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嗎?”小玲兒的聲音很好聽,讓人很有回答問題的欲望。
劉協沒有開口,但是他那會說話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他心中的問題。
心中事物,信手拈來?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吧,但是,再想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夜間蟋蟀鳴叫,風吹樹葉草地,月下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就像張瑜腦子裏的問題,一樣很長。
自己竟然被小玲兒的問題問住了。他想到了很多人,比如劉備,又比如曹操,還有那死去的董卓,不知哪去的呂布,他們得到了心中之物了麽?
張瑜很混亂,就像在上哲學課一樣,無盡的冥想讓他有點抓狂。
張瑜想了很久,才擠出了這麽一個答案。
“隻要小玲兒想,你的心就會告訴你,要怎麽做,就可以得到袋子裏的東西。”
兩個孩童,都似懂非懂,而或說,三個孩童,都似懂非懂。
人心有什麽用?要怎樣用?
小玲兒想著張瑜的話,拿著木棍在地上亂畫,亂糟糟的曲線,就和張瑜亂糟糟的心一般。
“小玲兒這裏有糖葫蘆。”
指著自己的心,振振有詞,
“還有娘親,有爹爹,有小魚。”
稍加停頓,
“還有討厭的小瑜子。”
張瑜聽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總之很想打人,可惜打不過小玲兒。
“現在我最想要的是爹爹,可是它沒有告訴我怎麽做啊。”
這話說著說著,聲音變得很小,很失望,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銅鈴相碰,卻發出古鍾聲響。
當瘋丫頭不再瘋狂,而是黯然神傷,那種反差與對比總會讓人心碎。
人心是什麽?也會碎掉麽?
伸出手,摸摸小玲兒的頭,輕輕安撫,
“小玲兒還太小了,等到長大了,它自然就會告訴你。”
“那爹爹怎麽辦?玲兒不就找不到爹爹了?”
“將軍也有一個袋子,裏麵裝小著玲兒,將軍也會問那個袋子,將軍是大人,袋子自然會告訴他辦法,他也很快會找到小玲兒的。”
人心是什麽?會互相擁有麽?
“很快?很快是多快?”
“玲兒去睡一覺,說不定明天一早,將軍就會出現了。”
“真的嗎?我這就去睡覺!”
一把丟掉手裏的木棍,丟掉心中的鬱悶,又變回那個瘋丫頭,一路蹦躂,回去草屋尋娘親,就寢去了。
劉協一直都在,默默地聽著張瑜和小玲兒的對話,我心裏的東西,也有好多,有很多已經有了,可是有很多還沒有,可是我已經很大了,比小玲兒還有張瑜還要大,為什麽它還不告訴我要怎麽做。
張瑜見劉協在那裏,呆若木雞,和失了魂一樣,不免有些擔心,
“陛下?”
張瑜的叫喚,把劉協從袋子裏拉回現實,聽著張瑜喊他陛下,有些小小不滿。
“小瑜,我不是說過了嗎,喊我小協就好了,陛下,陛下,我最討厭這個稱呼了。”
天下最高權力的所有者,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稱謂,你居然討厭。
人心,真的好難懂。
“知道了,瑜下次會注意的。小協也回屋裏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那小瑜你呢?”
張瑜示意那邊的山路口,楊奉就在那兒,好像有什麽事要與張瑜說。
劉協點頭,同樣回屋去了,不過他可沒有和小玲兒一樣,心情愉悅,他還在想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什麽時候才會變為真實。
見劉協離去,楊奉上前,沒有行禮,這是張瑜的規定。
“楊將軍,怎麽樣,是不是有我娘親的消息了?”張瑜很心急,他的心裏的袋子裏同樣裝了好多東西。
楊奉無語,這些天來,每一次見到張瑜,張瑜的第一個問題永遠都是和主母有關,“呃,回少主,我已派遣多支軍隊在洛陽城周探索,相信不日便有結果。”
啊,又不是,張瑜用力地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一臉不滿的模樣。
“那不知楊將軍這麽晚前來,有何要事?”
楊奉正考慮如何安慰這位孩子脾氣的少主,倒是差點忘了正事,“少主,今日某從外邊得到消息,是從長安而來。”
“長安來的消息?”張瑜打起精神,豎耳細聽,這可能會有呂布的行蹤消息也說不定,想想小玲兒那哭喪的臉,張瑜可不想再看到,那種感覺真的不好受。
“長安來報,董卓身死。。。”
聽到董卓身死四個字,饒是先前張瑜有所預料,知曉呂布已經動手,但是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還是激動萬分,差點沒忍住跳起來。
董卓提前死了,大漢是不是不用死了?
楊奉沒有注意到張瑜的表情,繼續說著自己知道的一切,張瑜忍著激動不已的心情,聽完所有的情報,沒有呂布的消息,沒有消息,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說明將軍可能還沒有死!
那他到底去了哪裏了?迷路了,想起第一次與呂布見麵的場景,啞然一笑,迷路,倒也像是將軍。不如回到洛陽,或許會在那裏相見呢。
“少主,現在漢帝在我們的手中,而天下諸侯大肆起兵,諸侯之舉,人心可畏,我們或許有機可乘!”
人心,又是人心!
張瑜止住激動的心情,咀嚼著剛剛楊奉的話,意識到,情況好像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美好。董卓早死兩年,諸侯戰亂就能平息,就能避免?誰能斷言!諸侯野心,誰人可知?!
“楊將軍,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也差不多休息去了。”
“諾,少主好夢,說不定明日一早就能見到主母。”
說罷,楊奉告退,消失在小路那頭。
這般話語,聽起來好熟悉,不知道是誰才說過。
拿起小玲兒丟下的木棍,在鬆軟的泥地上,揮動著,舞蹈著,看著自己的大作,帶著憂慮和希望,回屋去了。
萬裏無語,月光肆意潑灑在泥地上,幾行楷書,耀映月華。
人心何物,
或實或虛,或深或淺,
或與人歸途,或掘人墳墓
人心,或變,
為狠心,為善心,為忠心,為野心,
各人各有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