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陳景洪老爺爺的故事(中)

字數:8561   加入書籤

A+A-




    我們兩個看著彼此,那一刻,我感覺,世界好像停止了。

    我不知道造物主是不是故意這麽捉弄人,就像那句話說的,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必然為了打開了一扇窗。

    我被她的那雙眼睛,深深迷住了。

    看她的眼睛,就好像能看透她的整個人,整顆心。

    她那雙清澈得不含任何雜質的眸子,比山間的泉水還要透亮,那是一雙沒有被任何世俗汙染過的眼睛,聚集了所有的美好與純淨,正因為如此,才能將她的單純善良的內心世界全都映出來。

    過了好久,她也才反應過來,意識到我不動手語,連忙也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起來。

    我們兩個從介紹彼此開始聊起,她告訴我,她今年剛上初三,因為是周末,又不能回家,不想待在宿舍浪費時間,所以就留在教室裏學習。

    通過她的介紹,我了解到,她們這樣的學生,因為語言障礙,接受能力有限,所以雖然她們是初三年級,但是所學習的知識,也隻不過是小學五年級的水平,而且她們不需要像我們一樣考大學,甚至不需要上高中,在那個年代,兵荒馬亂的,隻需要學一門技術,靠它吃飯,能夠養活自己就行,或者是把自己嫁出去,過傳統女人的生活,就此過完自己一生。

    但是她說到這些的時候,我明顯看出她的眼眸中的不甘。

    於是我又和她聊興趣,聊愛好,談夢想。

    我告訴她,我喜歡國畫,山水畫,人物畫。

    她聽了之後頓時興奮起來,她告訴我她最喜歡的就是畫畫,不過不是國畫,而是素描畫,尤其是人物畫像,她的夢想就是為所有她所見過的人,每人畫一幅肖像畫。

    然後她又說她前些日子剛剛參加了市裏麵組織的繪畫比賽,畫了她自己的肖像提交了上去,我就跟她說,隻要她能夠把自己的眼睛給畫好了,保證能拿大獎。

    接著我們兩個又聊彼此的生活,學習,等等等等,天南海北,無所不談。

    我們兩個,寫了滿滿一黑板,通通擦掉,接著再寫,不知道寫了多少黑板。

    中間呢,有一個手語協會的同學過來,看到我們兩個聊的很開心,也想加入一起聊,也學著我的樣子,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什麽你們一定要努力,要加油,要積極向上,積極樂觀,不要自己放棄自己,相信你們一定會成功的。

    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明顯不想和那名同學聊天,一直隻和我聊。

    後來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當時不願跟那位同學聊,她如實告訴我,她們這種人,在心底裏,希望別人把她們當做正常人看待,而不是特殊對待。

    很明顯,那位手語協會的同學說的那番話,是以一位高高在上的正常人,對一個卑微的不正常的人才會用的口吻。

    但是我就不同了,我沒有說那些假大空的心靈雞湯,我說的話,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我就是把她們當做普通人,當做朋友,和她聊天,聊學習,聊生活,聊興趣,聊夢想。

    隻不過我們兩個不是用嘴說話,而是用粉筆代替,但是隻要聊得開心,這些東西又有什麽重要呢?

    所以她才會和我,聊那麽多,那麽多。

    不知不覺,我們兩個聊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手語協會的同學喊我們要回去了,我們兩個才不情願地放下手中的粉筆。

    我和她告別,可是臨走的時候,她把我給攔住了。

    她說,她要送我一幅畫。

    我以為她要現場當即給我畫一幅肖像畫,可是手語協會的同學一直催,要畫一幅畫,最快也要半個小時吧,時間肯定來不及,我就跟她說,謝謝她的好意,可是時間來不及了,我要走了。

    但是她說一定要等她五分鍾,五分鍾就好,說完,她就飛奔而去。

    我也隻好等著。

    我不知道她這五分鍾,能畫什麽。

    然後不到五分鍾,她匆匆跑了過來,手裏麵拿了一幅畫。

    她把畫遞給我,又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今天跟我聊天,真的很開心,好久她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了,就想把這幅畫送給我,留作紀念。

    我把畫打開,上麵畫的,是她自己。

    美人如畫,也許就是這個境界吧。

    畫上的她,的確很美。

    尤其是那雙眼睛,讓人看了,心靈為之一顫。

    隻不過畫上的她,比那個時候更青澀,更稚嫩些,很明顯,那是幾年前的她。

    在那副畫的右下角,我看到了她的名字:

    沈雨萱。

    真是人如其名,連名字,都那麽一塵不染。

    而我還看到,在她送我的那幅畫上,邊緣上還有沒有來得及揭下來的膠帶,畫的表麵上,還落有的一層淡淡的灰塵。

    我才明白,原來她把自己宿舍牆上貼的畫揭下來送給我了,而且看那灰塵和畫上她的稚嫩的樣子,那副畫應該是她幾年前畫的,在牆上掛了那麽久,很明顯,那是她的心愛之物。

    如此貴重的禮物,我當時想著怎麽能奪人之愛呢,就想拒絕她,可是我看到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我又接受了。

    臨走時,我一再告訴她,我還會再來看她的。

    講到這裏的時候,陳景洪老爺爺停了下來,深邃的眼眸,陷入無限的沉思之中。

    許久,陳景洪老爺爺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了那張畫。

    而我也看到了那位叫做沈雨萱的女孩兒,不,應該是叫做沈雨萱的老奶奶。

    畫上的女孩兒,不是那種第一眼就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孩兒,算不上國色天香,比白安妮更是差了許多。

    但是她那雙眼睛,卻令人眼前一亮,真的如陳景洪老爺爺所說的那樣,清澈,透明,沒有任何雜質,單論眼睛,和白安妮的那雙眼睛有的一比。

    不過白安妮是眼睛裏有水,水汪汪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她是純淨,純淨地讓人舍不得去碰觸。

    不過說實話,我還是喜歡淚汪汪的大眼睛。

    這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隻是白安妮的那雙眼睛,我看習慣了吧,先入為主嘛。

    可是我卻注意到,畫上的沈雨萱,並沒有陳景洪老爺爺所說的那種稚嫩和青澀,反而成熟了許多,也許是那個年代的原因,畫上的沈雨萱,多了些滄桑,甚至還有意思疲倦。

    我問陳景洪老爺爺這幅畫是怎麽回事,陳景洪老爺爺歎息一聲,惋惜道:

    “那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陳景洪老爺爺接著講他和沈雨萱的故事:

    我拿著那副畫,回到了學校,立刻就貼到了我宿舍的床頭。

    我答應沈雨萱,今後會經常到她們學校去看她,可是,世事難料,第二天,我們國家,就發生了戰亂,日本人,大肆侵略了我們的國家。

    懷著一顆愛國心,我和同學們滿腔熱血就去參了軍。

    可是出發前,我突然想起來,那副畫,我忘在宿舍了。

    當我飛快地跑回宿舍去取那副畫時,那副畫,已經不在牆上,被清理掉了。

    我頓時懊悔,為什麽我會如此的大意。

    那可是她對我的一片真心。

    我傷心,我懊悔,我內疚,可是當時家國仇恨在眼前,外敵入侵,我顧不得兒女私情,我隻能滿懷著遺憾離開。

    從此以後,我們兩個就徹底失去了聯係。

    可是即便參了軍,上了前線,曆經九死一生,我發現我怎麽也忘不了她,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她送我的那副畫。

    當然還有我對她的承諾,我答應她,以後會常來看她,可是卻再也沒有回去過。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等我,我隻能在戰場上更加奮勇殺敵,早日將日本人趕出我們國家,結束這場戰爭,如果我可以活著回去,我一定去找她。

    可是沒有想到,這場戰爭,一打就是幾年,我再也回不去了。

    更絕望的是有一天,我聽說她所在的那個城市,被日軍占領了。

    日本人放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殺掠搶,屠殺城中百姓,無數人成了日本人的刀下亡魂。

    縱使我擔心她,可是也萬般無奈,我隻能將我的悲憤,我的仇恨,發泄到戰場之上。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是我忘不了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遠處的炮聲,我常常夜不能寐,我會想起她那雙眼睛,想起她送給我的那副畫,還有我對她的承諾。

    可是這些,都已經離我遠去了。

    可是直到有一天,部隊裏,來了位年輕的女畫家,說是要給每一位戰士畫一幅肖像畫。

    那個戰亂的年代,很少有照相機,為了讓那些為國家獻身的英雄們留下他們的臉龐,也為了讓世人記住那些為國捐軀的勇士們,部隊裏經常會有人給戰士們畫肖像畫,當時我也沒有在意。

    可是當我看到了那雙沾滿灰塵小手,疲憊的嬌小身軀,卻依舊緊握畫筆,聚精會神的盯著麵前的戰友,一絲不苟的地在畫板上畫著肖像畫,我立刻認出了是她。

    我認出了她的那雙眼睛。

    雖然因為勞累,因為營養不良,那雙眼睛裏充滿了血絲,可是那雙眼睛,依舊純淨,依舊清澈透亮。

    那雙眼睛不會欺騙任何人。

    我知道是她。

    我向她撲了過去。

    她也在立刻認出了我,眼淚頓時湧了出來。

    我們兩個,緊緊抱在了一起。

    那個時候,缺少筆,缺少紙,我們兩個就撿一根樹枝,在地上寫。

    我把我丟失了她送我的那副畫,對她的承諾,對她的思念,對她的愧疚,一股腦兒寫了出來,她也把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感情,也留在了地上。

    原來她在學校,等了我好久,好久,都不見我再去找她,便猜想我一定會去參軍,所以沒多久,她就離開了學校去找我。

    可是她不知道我去了哪裏,隻能跟著一直軍隊,上了前線。

    戰場之上,她經曆了生死,親眼目睹了戰士們的英勇獻身。

    可是,那些英雄,除了一具麵目全非的遺體,什麽都沒有留下,有的甚至連性命都不知道,成了無名的英雄。

    經曆多了,她也成熟了。

    她重新拿起畫筆,為那些獻身的將士們,留下他們的臉龐。

    她一麵畫畫,一麵尋找我。

    就這樣,輾轉了無數個地方,遇到了好幾支部隊,終於,再次和我相遇。

    和當初一樣,我們兩個在地上,寫滿了擦,擦了再寫,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情。

    可是我們都知道,如今國家有難,不容許我們在這裏談論兒女私情。

    最後我在地上深情地告訴她,等有一天我們打了勝仗,把日本人趕走了,戰爭結束了,你就在我們認識的地方等我,我一定回來娶你。

    她看著我,看了好久,好久。

    最後,她含著淚,答應了。

    可是第二天她就離開了。

    她要去其他地方,為其他的戰士畫肖像畫。

    在臨走前,她又送給了我一幅畫,就是現在的這幅畫。

    是她連夜照著鏡子,花了幾個小時畫的。

    她將畫交到我的手裏,在我的手心寫下“我等你”三個字,就離開了,從此,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終於等到戰爭結束,我們勝利了。

    我立刻就想回到我們的那個地方,我知道,她一定會在那裏等我。

    我要娶她。

    她在等著我娶她。

    可是,我還沒有啟程,內戰打起來了。

    我又一次讓她失望了。

    我仿佛看到我站在教室的門口,苦等我回來的樣子,眼睛是不再是純淨,而是寫滿了失望。

    我沒有回去。

    我又一次違背了對她的承諾。

    但是我知道,她不會怪我。

    她會等我回來。

    她早已經不是那個把兒女之情放在第一位的小女孩兒。

    終於,終於,我們一路南下,解放了那座城市。

    我滿懷激動地回到那個地方,那座聾啞學校。

    我告訴自己,沈雨萱,我回來了,你要等著我,你一定要等著我,等著我娶你。

    可是我的眼前,隻剩下一片廢墟,殘垣斷壁,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硝煙氣息。

    校園內,依舊是死一樣的寂靜,可是,此刻,什麽都沒有了。

    我頓時慌了。

    我對著校園裏,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

    沈雨萱,你在哪裏?

    沈雨萱,你出來,你不是要等我回來的嗎?

    沈雨萱,你出來!我回來娶你的。

    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

    因為她聽不到。

    我漸漸感覺,我失去她了。

    好吧,我承認,這樣一個唯美的故事,被我寫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