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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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一聲,禁閉的門扉緩緩打開, 明亮的光線斜射過來, 平日裏看不見的,無數的塵埃在光線中流淌。

    朱妙華坐在一張矮榻上, 她似乎是提著神的,微眯了眼睛看過來,她在期待著什麽?她的臉上似乎有著些許失落, 對著她嫡親的妹妹道:“你怎麽過來了,其實你不必過來。”

    朱妙聰心尖子一酸, 她的這個姐姐, 總也是顧念著她的,所以真到了緊要關頭, 她怎麽能不管。

    “支蘭在我這裏。”

    心酸的感覺收了收,朱妙聰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

    朱妙華也麵無表情。

    朱妙聰在榻上坐了道:“是姐, 讓支蘭去闖玉沁山房的嗎?”至於支蘭準備要對李斐說的話, 也許是受過朱妙華的指點。

    朱妙華昂著頭也掩飾不住她的窘態, 她道:“我隻是想說幾句實話, 他們不來,我也要想辦法讓他們聽見。”

    “姐!”麵對朱妙華強裝高傲的神色, 朱妙聰強壓下的酸楚又泛起來,道:“這幾年,我想我如果可以和你親近一些就好了。這樣, 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你的改變, 我或許能早有察覺。為什麽會這樣?這樣不幸的事怎麽發生在你身上,這幾年,是害苦了你。”

    一語觸動了心腸,朱妙華隨之低下了頭,晶瑩的淚水盈於眼睫。

    重生這件事,她隻在最開始的時候,歡欣鼓舞了一個月,之後往昔的生死榮辱,就成了她的禁錮,她想不開,她逃不脫,她越陷越深,又把這一世給毀了。

    朱妙聰沒有去看朱妙華麵有悔意的臉色,垂歎一聲,道:“姐姐已經連累至此,今日當痛下決心,那些蠱惑人心的往事,就如煙塵一般的,散了吧。”

    朱妙華掩麵而泣。

    前世那麽淒涼的結局,今生又落到如今這步田地,若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什麽都不願意記得。

    哭泣聲中,朱妙華哽咽的說道:“自打出了許敏那件事,我也是細想過的,世事變遷,是我萬萬想不到的,那時候,我就有所思量,可是……”

    在嫡親的妹妹麵前,朱妙華才把心裏話說出來。所有的人和事,一再的不受控製,朱妙華有想過自省嗎?她當然是自省過的,尤其是許敏給她的衝擊,和前世那個規矩又謙卑的許敏判若兩人。那時候,她雖然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指責許敏的不貞,暗自她也是有所頓悟的,可是晚了,她之前做得太多,等到她想安分過日子的時候,是景王裹挾了她。

    “是他們不肯放過我!”朱妙華也就朱妙聰這麽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所以朱妙華抓住了朱妙聰的手,把她憋屈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道:“景王怎麽能這樣對我,要不是我,他早就出局了,他怎麽能這樣待我……”

    “姐!”朱妙聰大聲一吼,粗暴的打斷了朱妙華的話,道:“姐還記得,我出嫁之前說過什麽?當初我遠嫁山東,和你說過的,男人廟堂上的較量,我們應付不了,所以我嫁給孔家子弟,隻為著遠離了這場紛爭,所以你現在,景王出賣了你。他怎麽就不能出賣了你?你插手兩王相爭之事,就要做好在這場相爭中,被雙方勢力碾碎的覺悟,畢竟為了得到至高無上的皇權,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你又有什麽不一樣,想要得到他人的憐惜。”

    在朱妙華的內心深處,她自覺或是不自覺,總是以為,憑借她顯赫的身世,絕世的容顏,姣好的姿態,她能輕易的得到男人們的側目和憐惜,而事實上,這些都是她自視甚高的臆想罷了。

    在權利的傾軋之下,她就是那一抔炮灰。

    “啊!”

    朱妙華受不住這樣殘忍的現實,痛苦的拽著心口的衣襟尖叫。

    朱妙聰蘊含著憐憫的眼眸望過去,她繼續說道,壓著朱妙華尖叫的聲音繼續說道:“三姑母今天一早也是去勸過襄王妃了。”

    朱妙華驟停了尖叫聲。

    今天清平伯太夫人和李斐說的那篇話,也是隱晦的為朱妙華求情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當初朱妙華對李斐起了殺心的那一念,結果又如何?不成造就了朱妙華的現在,若是成了,趙彥恒也不會放過她。

    有言道斬草除根,但是,朱妙華和李斐本為一根,斬盡則自傷,對於周遭的親友來說,未免寒心。

    朱妙華飽含著冀望,看著朱妙聰。

    朱妙聰微垂下頭,道:“姐姐還是遵從了父親的意思,依我看來,這也不失為……”

    “我不,我不!”

    朱妙聰的話根本說不下去,朱妙華就歇斯底裏,道:“你知道什麽叫出家嗎?父親說,要把我送到潭拓庵去,那樣我過得是什麽日子啊,他們哪裏是放過我,他們是要我生不如死。”

    出家有避世之意,那不是隨便說說,可以做個樣子的事。出家人的生活清苦,朱妙華怎麽吃得了這份苦。說得明白一些,當初趙彥恒廢了朱妙華的皇後位,其供奉還是按照了皇後的份例,未曾削減。在生活起居上,朱妙華是未曾委屈過一時一刻的。現在,要她失去珠翠華服,做個姑子打扮,要她失去玉盤珍饈,和潭拓庵的一群貧尼混在一起,粗茶淡飯,那樣,她還是原來那個朱妙華嗎?

    從身體到神經上,朱妙華都受不住這份苦。

    “我絕不過那樣的日子。”朱妙華清麗秀雅的容顏毫無生氣,道:“我過一天,就要像個人樣兒。若是不能,把我的命拿走就是了。”

    說完這一句,朱妙華自己先愣住了。

    隨後她淚雨滂沱。

    重新開始的命運,還是走入相似的地步,那年宣國公府卷入圍場行刺事件,朱妙華遭到了連累,廢黜後位,當皇後璽綬被收回的那一刻,她呼喊過同樣的話。

    “我就在這裏,他們要是嫌我礙眼,他們來殺啊!”朱妙華是個剛烈的人,她隻伸不屈,剛烈太過,她嘶吼道:“不就是一死嗎?一口氣過不去,也就死了。他們要是不惜名聲,我也不惜命。”

    朱妙聰相對而泣,她泣聲說道:“你不要這樣,不要輕易言死,活著總還有希望的。”

    還有什麽希望!

    朱妙華淚眼蒙蒙,她朦朧中感覺到朱妙聰抱住她,聽見朱妙聰挨著她的耳畔細語道:“姐姐暫且應下,不日景王繼位,李氏也會得到同樣的下場,若然襄王繼位,李氏雙十年華,漫長的後半生,一世榮華,難道就沒有變數不成?我隻不信,她和襄王成親數年未有子嗣,看看當今皇後就知道了,任有佐王之才,沒有子嗣就是一個女人終生的不幸。”

    迷蒙在朱妙華眼前的霧氣隨著朱妙聰絲絲絮語似乎消散了些。

    朱妙聰緩緩鬆開了攬住朱妙華的手臂,她拭了拭眼淚,消無聲息的站了起來,下了這麽一句重錘,其他再無多言,朱妙聰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良薑和支蘭就在院外徘徊,隨著院門打開,兩女都停下腳步。

    朱妙聰一臉的疲憊之色,稍稍抬了抬眼,對支蘭道:“日後,姐姐這裏缺了什麽,你盡管來找我。”

    支蘭感激的屈膝一福。

    朱妙聰一陣目眩,退後了兩步,靠在了門框裏。

    二女待要驚呼,朱妙華在退步的時候就同時說道:“不要驚動了姐姐。”

    支蘭手足無措,輕聲道:“還請二姑娘讓奴婢效力一回,奴婢去請大夫。”

    良薑是知道朱妙聰有了一個月的身孕,日子淺怕驚了胎,不大好聲張的,對支蘭道:“先不忙請大夫,你找幾個老媽媽抬轎子過來,我家奶奶去舊居歇一歇。”

    宣國公府地方大,幾個姑奶奶住過的院子都是空著的,兼之廖夫人未進門之前,朱妙聰一直在娘家料理家務,朱妙聰的舊居,還那樣布置著,過去就是了。

    朱妙聰沒有反對,她用手掌抵住了眉心,這會兒心神劇動。

    她有在巴望著李斐過不好嗎?

    當李斐遠在南疆,她們一家子,祖母,娘親,姐姐,弟弟,她們一家子都好好的,後來一個一個都離她遠去了,這是誰的過錯?

    不管是誰的過錯,朱妙聰有自知之明,她沒有能力糾纏下去,她和李斐,能做到進水不犯河水的兩不相擾,就是她自己的福分了,隻是麵對了在陰霾籠罩之下的朱妙華,她需要給朱妙華點亮一盞指路的明燈。

    一個人有了信念,怎麽樣都能活下去,是以她才說了這番話。

    然她至親之人一個個黯然退場,她的心很難受,難受得一絲力氣也沒有。

    那廂朱欽一眾人叩拜了先祖回來,即將舉行家宴,李斐和朱妙華缺席就算了,一向懂事的朱妙聰也缺席,廖夫人這位剛剛上任的母親,和朱欽道:“之前我看二姑娘的氣色就不大好,還是請個大夫看看吧。”

    朱欽自然是關心女兒的,道:“我去瞧瞧。”

    廖夫人是很知趣的人,道:“按說,女兒家的身子骨,我該親自去瞧的,隻是我想著,你們父女得說說體己話,我就不過去了,老爺代我問一聲吧。”

    朱欽頷首,眨眼間就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