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襄王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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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 她心存善念, 她一定也會心存惡念,隻是心中存下的惡念, 悖於世情而深深的掩藏,當某一瞬間毫無遏製的釋放出來, 會怎麽樣呢?

    對朱妙聰來說,那不是一種舒服的體驗,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堂屋的扶手椅上, 反勁上來, 虛汗薄薄的出了一層。

    朱欽已經走到跟前了,他伸手接過良薑手裏溫濕的帕子,俯低身子,給女兒揩汗。

    輕柔的舉止, 還是讓釋放了惡念的朱妙聰驚了一下, 一雙臥了汗的眼睛稍抬,朱妙聰放縱了她的軟弱和無能, 哭泣了起來:“父親……”

    死去的祖母,囚禁的母親, 在邊關當戍衛的弟弟,即將在佛音聲中消磨青春年華的姐姐,她眼見了這些一一發生,她每每回頭一望, 都是心痛難當。

    這種時候, 朱欽能怎麽樣, 他視而不見,還笑語道:“這回這麽折騰,一定是個小子。”

    這孩子,也算是為了朱妙聰的失態做了掩飾。

    朱妙聰的哭泣聲漸漸止住,甕聲甕氣嘀咕了一句,道:“萬一又是個閨女呢。”朱妙聰元祐二十七年十一月出嫁,去年年底,生下一個女兒的,女兒留在曲阜。

    “是個閨女也好。”朱欽震聲道:“一直生閨女都成,衍聖公不也沒個兒子。”

    朱妙聰破涕而笑。

    現在的衍聖公,早年和發妻是生過兩個兒子的,兩子早逝,也就沒個兒子。那年,發妻已過生育之年,衍聖公四十許還可以說是老當益壯,為子嗣計,想納房妾,蓋因發妻善妒而不能成事。

    所以朱欽說的這話,寵溺之極。

    有他給女兒撐腰,他的妙聰沒有生子之憂。

    氛圍稍稍緩和,朱欽低頭道:“你們都是女兒,為父疼你們的心是一樣的。”

    朱妙聰朝良薑擺了擺手,等良薑和兩個小丫鬟退下了,朱妙聰才說:“哪裏一樣?父親自己說過的,姐姐是父親第一個孩子,初為人父欣喜若狂,因而父親最疼愛姐姐。”

    以前最疼愛的,現在讓她出家,不是很諷刺嗎?眉梢間,朱妙聰流露出怨懟之色,她可以在李斐麵前屈服,她可以壓製朱妙華的傲慢,然為人處世有幫親不幫理一說,自己的父親讓親姐姐出家,朱妙聰在這裏沒有好言好語才是正常。

    朱欽不以為忤,隻說道:“你還年輕,許多的好歹,一時看不清。”

    朱妙聰偏了頭。她是少言寡語的性格,但是她的心中自有一番思量。想當年李夫人一到,旋即就把她的母親逼近了家廟。

    那件事到底是證據確鑿,還是一泄十幾年的舊恨?

    於公於私,她的姐姐撞到她們手裏,豈能全身而退。

    所以這輩子,她隻能小心謹慎的活著,因為一旦她犯了錯,她也得不到寬恕。

    朱欽嘴角浮現出一抹淡笑,那抹淡笑一閃而逝,朱欽才顯出稍稍愧色,道:“給你請了大夫,有事沒事,仔細瞧過大夫,才好安心。你好生在屋裏歇著吧。”

    朱妙聰倔強道:“我原沒什麽。”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是一時心虛不穩才造成的短暫虛脫,現在出了一層薄汗,她已經緩過來大半,不過她緩過來了,也沒有要去赴席的意思。

    麵對父親新婚的妻子,朱妙聰是不願意強顏歡笑的去捧場。

    這樣的心結,朱欽哪裏會看不出來,他並不勉強,還退一步道:“日後你見了廖氏,稱呼一聲夫人即可。”

    朱妙聰瀲瀲眼眸瞧著她的父親。

    廖氏和朱欽大禮已成,她現在占據了朱欽妻子的位置,名正言順的成為了朱欽所有子女的母親,所以當麵稱呼,朱妙聰得叫廖夫人一聲母親,才是合乎禮數。適才,正堂奉茶,餘下的弟弟妹妹們,都脆生生的叫了母親,可是她怎麽叫得出口,餘下的弟弟妹妹都是庶出,他們生來就要奉他人為母,她不一樣,她是嫡出。

    所以剛才她強著嘴含糊了過去。

    “嫡庶有別,你是嫡出,自然高傲些,也是可以體諒的。”朱欽把話說到朱妙聰的心坎上,頓了一下,又刻意說道:“再者,有斐斐的先例在,你可以依著她行事。”

    朱妙聰臉色一僵。先有許氏,後有廖氏,李斐都是稱呼夫人的。

    “用心服侍姑娘……”朱欽已經走出門,仔細的吩咐了幾句。

    當天,宣國公府中事傳揚開來,要知道一件事,傳來傳去,就不知道被傳成什麽樣了。

    崇文門大街上的一處茶館,幾個人吃茶嘮嗑,一個人起頭,是這麽說的:“你們知道沒有,宣國公府的大姑娘被送到姑子廟去了。”

    豪門恩怨一直是庶民百姓熱衷的八卦,他對麵一位白麵書生知道的更多一些,道:“哪裏能不知道,這件事裏頭不知道鬧得多凶了。那府裏和大姑娘同出一母的二姑娘,據說是有身孕了,為了姐姐四處哀求無果,動了胎氣,如今都躺到了,孩子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還有這檔子事!”

    所有人自動腦補出了一對楚楚可憐的姐妹倆兒,唏噓不已。

    “哎。”有人拽文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喔。”

    起頭那人附和道:“說來,朱大姑娘要是兩世為人,這兩世都是栽在李氏女的手中了,前兒失寵廢殺,後兒,在姑子廟聊此殘生,又有何趣。”

    當強者和弱者並存,不去細究有理的還是無理的,世人普遍同情弱者,白麵書生低聲道:“襄王妃李氏,苛刻太過。”

    側旁一群聽客,有一人為襄王妃不平,插話道:“怎麽就認定了是李王妃威逼,豪門大戶多有我們未知之事,還是莫要下這樣的定論。”

    白麵書生直耿道:“那府裏,誰是最看朱大姑娘不順眼的那一個?總不會是親爹。李氏女是元祐十年九月初九出世,朱大姑娘是元祐十年十月初六出世,要知道長幼序齒,李氏女才是宣國公府真正的嫡長女,這一對同父的姐妹,她們從出生乃至一世的榮辱,皆是此消彼長。”

    冥冥中自有玄妙,在場諸位聽客點頭者多矣,就在這時,一聲悶鼓從街上傳來,茶館裏的人探頭一看,熙熙攘攘的說話聲就小了一半。

    那是兩個侍衛在清道淨街,皇城根下,富貴雲集,高官林立,擁有這一套擺場的人不少,諸位都是見怪不怪的。

    一對一對的侍衛過去,街道上空無一人,然後一群前簇後擁的,足有兩百人,肅然而過。

    有人看不明白,道:“這是哪位貴人?這麽大的陣仗。”

    “這是聖旨下。”看得懂的人不少,道:“剛才數名黃門之後,一個戴紅盔著明甲的侍衛,他穩穩舉著一個暗紅色匣子,裏頭是聖旨。”

    除了貴人之外,聖旨下達也是可以清道的。

    這樣一隊兩百人,招搖了一路,到達襄王府門口。

    襄王府這裏,正門大開,董讓侯在門口做引導,彎腰低頭,臉上對聖旨的敬畏之意滿滿。

    此刻,聖旨已經從匣子裏取出來,由司禮監的一位秉筆太監鄭秀雙手奉旨,他經過董讓目不斜視,問:“速請王爺王妃接旨。”

    “香案以備。”

    董讓謙卑的半跪,托了一下鄭秀前襟下的衣擺,隨在一側,躬身引路。

    前頭鄭秀昂首闊步,身後百人劍戟森森。董讓是滿含恭敬的,卻在一處轉折處,寒光一乍。

    毫無預兆的,董讓衣袖處顯出一把匕首,飛射入鄭秀的胸口,而董讓本人,頭也不回,迅速的閃出。

    一刀紮心,鄭秀帶著震驚的神色,身體往前一撲,攔腰倒在了門檻上,手上的聖旨飛出,一時之間,沒有人去在意那一片黃娟,因為一場密密麻麻的箭雨,從四麵八方射向了這支兩百人隊。

    哀嚎之聲此起彼伏,一叢一叢的倒下,有人反應過來,高喝一聲:“襄王謀反了,兄弟們隨我殺出去。”

    想活命的都聚攏在一起,並且擰成了一股,向著出口,試圖衝出襄王府。

    金朝興一馬當先,領了數十名好手堵住了退路,再和四周包抄過來的近百人,將進入襄王府的所有人團團圍住。

    對方個個都不是花拳繡腿之輩,其中尤有幾個高手,連殺數人,差點要打開一條缺口。襄王府侍衛中,亦可稱做高手的白秀,陳鍾,龔永忠等人,與那幾個殊死搏鬥。

    雙方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得如同地獄閻羅。

    然對方到底是走到了別人家的場子,先機盡失。雙方廝殺了近一刻鍾,包圍圈越縮越小,原來中箭倒在地上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被補了一刀。

    在擁擠的場地上,一時間屍體交疊,熱血橫流。

    就在二百人死絕之後,趙彥恒現身,他滴血不沾,但是那份俾睨和冷酷,猶如死神。

    董讓低頭尋找,從死人堆裏找出了被鮮血淹濕了一半的聖旨,雙手捧過來。

    趙彥恒也不用手接,他拔出腰懸佩劍,把這張聖旨頂起來,鮮紅色的血液滴答滴答的掉落,趙彥恒看清了這張聖旨上加蓋的玉璽,看清了那些沒有被血跡沾汙的文字。

    那一個個天骨遒美的字體,和他父皇的字跡,是一模一樣的,渾然天成,真假不分。

    趙彥恒微仰了頭,側顏刻出了刀削般的線條,他的眼眸沉靜的不帶一絲感情,然後刀鋒一折,這張聖旨被劈做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