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永遠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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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杜雲飛的判斷非常正確。

    經過一晚上的調整,大家的情緒與生活又逐漸歸於平靜。

    蜃樓的船隻正在朝炎熱的熱帶前進,而佛光島上最重要的事,則是如何過平安度過接下來的寒冬。

    晾曬了幾天的超級大棉花被一朵一朵地收集起來。六大一小七個人全體動員,剝除並收集棉桃內部的種子,然後將碩大的棉桃一點點撕扯開,手工延展成一縷一縷的棉絮。

    聽起來似乎沒什麽難點,但真正執行起來卻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

    扯了半個小時,滿頭大汗的眾人這才明白為什麽過去會有“彈棉花”這種古老工種。他們忙活了整整兩天,總算將所有的棉花都扯成了還算均勻的棉縷,蘇合的胳膊酸得抬不起來,杜雲飛幫著推拿了幾天才慢慢恢複。

    棉花算是扯好了,可究竟該怎麽用?縫製被褥當然是第一個的選項。

    大家是在四月初來到佛光島上的。當時氣候溫暖,搜集的物資和工地工棚裏都沒有那種厚重的大棉被——而這恰恰是過冬的必需。

    然後就是身上穿的。大家的禦寒衣褲嚴重不足,趁著這波棉花大豐收,也必須縫製幾件軍大衣之類的防寒裝備。

    做完這兩樣必需之後,如果棉花還有多餘,可以再看看需不需要添置一些能讓生活變得更舒適的物,比如枕頭和靠墊。

    光說不行,說幹就得幹。

    於是段鯨接到了這半年以來最艱巨的一項工作——一批大號縫衣針。

    焊和選做針坯的細金屬絲都是現成的,而難度在於,如何戴著厚手套在燒紅的針尾戳出大小正好的針眼。

    這可真是一項容不得半點手抖的精細活兒,他與林幼清兩個人研究了整整一個上午,勉強交出了四根還算像樣的成。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沒有閑著。

    別墅裏現成的棉線儲備不多,於是就由段星澤棉絮,蘇合與呂如藍兩個人慢慢轉動墨魚骨做的紡錘,將棉絮一點點搓成細線。

    剩下的海臣和杜雲飛兩人則負責稱棉花。梳理好的棉絮被分出了大小不同的幾堆。比較重的做被子,輕的做墊。

    到了下午兩點,準備工作全部就緒,客廳裏的桌子也被暫時請了出去。地板上鋪了一層防水布,六個大人兩人一組,麵對麵跪在地上,中間是屬於他們的那攤尚未成型的棉被。

    大家都沒有棉被的經驗,隻能憑借想象,商量著行事。

    這一次,別墅地下室裏庫存的大量桌布全都派上了用場。它們被平鋪在地上,拚湊出大約一條被子的尺寸。然後,大約十斤重的棉絮一層層地壓到了桌布上。

    等到所有的棉絮全被均勻鋪好、壓平,又一層桌布覆蓋了上來。上下兩層桌布的邊緣被縫合在了一起,四個角的棉花也被緊緊拴住。

    緊接著,兩個人又互相協作,用大針穿著棉花線,在桌布上縫出縱橫交錯的粗大針腳。

    如此一來,整條成形的大棉被就分割成了縱橫十二塊方格,棉絮也與桌布固定在了一起,避免了跑棉的可能性。

    有快有慢,三條手工的棉花被好歹是陸續完成了。

    到了互相鑒賞成的時候,呂如藍與海臣組的棉被被縫成誇張的梯形;段鯨與幼清的被子是為段星澤縫的,形狀倒是不錯,可惜厚薄不均;蘇合與杜雲飛的成居然是最完美的,尤其是那針腳,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杜雲飛之手。

    大家針對各自的優缺點進行了一番評,立刻又投入了下一輪的緊張。

    忙碌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結果,是五條棉被和四條褥子陸續出爐。由於天氣還沒有冷到那種地步,所以縫好的成被暫時被收藏了起來。

    有了縫製棉被的經驗,第二天他們就開始挑戰更高的難度——做棉衣。

    裁縫這件事,按理來說應該是一件與美有關、近乎於藝術創作的工作。但是在別墅六人組的眼裏,它卻更像是某種新奇特產的研發。

    經過眾人的研究討論,一致認為他們即將的棉衣應該分為裏外兩層。外層就是現成的雨衣,防風防雨,還能避免熱量散失。而最關鍵的技術核心,則是內膽究竟應該怎麽縫。

    與平麵的棉花被不同,現代的衣服需要立體剪裁。這可不是光看看就能弄明白的事。好在這點問題還難不倒這幫愛耍小聰明的人。

    解決的辦法很快就想出來了——他們把雨衣翻過來,在表麵蓋上兩層輕薄致密的雪紡紗布(布料依舊來自於海臣當年拿回來的那批女裝)然後根據衣物的尺寸將紗布剪下,中間夾入棉絮,縫好。然後將這些“棉片”用雙麵膠粘貼到雨衣的內側。

    “感覺不錯。”

    蘇合穿著一件成棉衣在原地晃了一圈,還來不及再多說幾句自誇的話,背上的一塊“棉片”就啪地掉了下來。

    “呃……也許我們還需要做點小。”

    如他所說,這之後又經過幾次小的“工藝改良”,這種簡易棉衣的質最終穩定了下來。由於最嚴寒的季節尚未到來,他們放慢了生產這種“新式裝備”的速度,帶著找樂子的心態“研發”起了其他有趣的玩意兒。

    林幼清和段鯨在地下室裏建了一個小小的木工工作室。這些天叮叮當當地搭出了一個長椅形狀的木頭架子。蘇合在田裏種了一株變異棕樹,他和杜雲飛將割下來的棕絲捆紮起來,填塞進木椅的靠背與座箱裏,再在表麵繃上一層桌布。

    柔韌且富有彈性的棕絲立刻勾勒出了一張簡易沙發的雛形。再放上幾個呂如藍他們用棉花縫的靠墊。從此往後,他們再也不用坐在冰冷的地上看電影了。

    ——————————

    十月二十五日,無線電裏傳來了蜃樓大船平安抵達南海的好消息。這之後沒過幾天,佛光島就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大降溫。

    幾乎隻在之間,太陽的光線不再耀眼,冬季標誌性的霧霾彌漫在林間。鳥雀不鳴,葉落無聲,甚至就連遠處的海濤都好像被凍住了。

    在杜雲飛的叮囑下,大家、尤其是蘇合全都換上了更為保暖的衣物,即便在室內也必須穿著襪子或棉質拖鞋。寢具加厚了,窗戶也全都掛上用桌布做的窗簾。

    為了進一步隔絕冷空氣,保證室內熱量不散失,大家還在大門、客廳以及餐廳各處加裝了塑料門簾。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從他們可以足不出戶,貓完一整個冬天。事實上,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冷空氣南下導致風力加大,日光明顯不足。為保護風力機組、避免飛車事故,這幾天園區內恐怕又要限電,而段鯨與林幼清也必須密切關注電站的情況。

    降溫期間,海麵上會刮起大風,水溫也不再適合潛水作業。海臣與呂如藍會逐步開始對幾條船隻進行一年一度的大保養。等下雪後就將它們一起藏進海神洞中。

    至於蘇合與杜雲飛,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溫室大棚裏的蔬菜已經采收完畢,現在需要翻整土壤、並且播種少量適應冬季氣候的蔬菜。除此之外,雖然氣溫不會低得離譜,但是園區裏的部分珍稀樹木也需要保溫。

    當然也不能忘記熱帶雨林溫室,冬季很多植物都需要休整打理。蘇合還計劃趁著漫長的冬季,對園區裏的各種植物進行一次摸底統計。

    “溫室裏這麽暖和,我們為什麽不把家搬到那裏頭去?”一次吃飯的時候,呂如藍這樣問道。

    “不許在溫室裏做飯。”蘇合一言以蔽之,“還有,就算冬天那裏也有蟲子,你自己看著辦。”

    “最好不要這樣做。”杜雲飛則給予了正經的解釋,“長期生活在過於濕熱的環境中,對身體尤其是四肢關節沒有好處。”

    盡管搬去居住的提議被否決了,但是入冬之後的生活質,依舊有賴於溫室的無私饋贈。

    時間進入十一月,一部分四季常青的熱帶植物依舊在掛果。晚熟的番荔枝全都酥軟了,口感綿軟的蛋黃果也逐步進入了采收季節。這些水果與戶外的冬棗、蘋果和柑橘類水果一起,成為了單調冬日裏的最後一抹亮色。

    當然,隨著氣溫進一步走低,就連溫室裏也慢慢地變得安靜了。

    十一月中旬,忙完了手頭上最重要的工作,大家終於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陸地。

    經過夏季的幾場台風與變異植物的共同摧殘,城區裏的高樓大廈基本上全都成為了危房。各種物資毀壞嚴重,已經沒有必要再冒險派出無人機去掃貨。

    “也許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用和這些家夥打交道了。”

    看著無人機畫麵裏張牙舞爪的喪屍和奠柏,蘇合歎了一口氣:“還真奇怪唷,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居然感覺還挺惆悵的。”

    “反正橋都塌了,它也不能把咱們怎麽了,”海臣提議:“不如咱們給它留點紀念唄?”

    裝滿了冰冷海水的大水袋,從高空被投放下去,炸出一朵朵巨大的水花。看著那些血紅的葉片顫抖著、蜷縮著,可是大家卻沒有過去那種強烈的興奮感覺。

    林幼清有點感歎:“你們能想象嗎?它居然也曾經是個人。有智慧,那會不會也殘留著人類的意識?”

    蘇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猜應該是沒有了。唉你別多想了,怎麽跟老段越來越像,老愛自尋煩惱。”

    用海水打擊奠柏隻能算是一個小型娛樂項目,並不會產生什麽根本性的效果。將消滅喪屍、拯救世界的重責留給未來的正規軍,眼下他們還有更切合實際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觀察“動物世界”。

    不需要刻意的清點就能夠發現:在這半年時間裏,遊蕩在城市裏的動物數量正在成倍擴大著。

    物方麵,狗倒不多,貓卻隨處可見。令人意外的是,兔子的數量也不少。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從郊區農場裏成功逃脫出來的家畜。

    雞鴨在路麵積水形成的小池塘邊覓食,豬雖然沒有圈養的那麽肥碩,卻也不必擔心會被宰殺。還有牛,黃牛、水牛,以及剛剛被生下的小牛犢,跟著奶牛母親悠閑地在街頭踱步。

    喪屍們顯然對於這些動物不感興趣,而蓬勃的城市叢林又了豐富的食物來源。這場末世最大的受益者,或許非這些食草和雜食類動物莫屬了。

    在接近海邊的一大片荒草地上,無人機又一次捕捉到了先前那群綿羊的蹤跡。

    差不多一個多月沒有見麵,羊群居然增加了不少新成員。軟萌的小羊羔跟在母羊身後悠閑地吃著草。這溫馨的一幕,讓監控器這頭的大家紛紛留下了感動的口水。

    前段時間收獲的一批胡蘿卜英勇上陣了。無人機用釣魚線拴著它們,開始了一次奇幻的“釣羊”之旅。

    事實證明這比喪屍要複雜許多。速度太快,羊群跟不上來;速度太慢,胡蘿卜屢屢壯烈犧牲。如此嚐試了十多次,他們最終成功捕捉到了三頭健壯的成年公羊,滿載而歸。

    沒有額外的草料儲備和畜牧經驗,也沒有人願意節外生枝,抓回來的三頭羊很快就被宰殺。羊肉被處理幹淨放進冷庫裏冷藏,一頭羊出肉35到45斤,三頭羊肉總重在130斤上下,再加上之前儲備的海鮮和剩餘的肉類,已經足夠大家整個冬季的熱量補給。

    當然,羊皮也沒有被放過,長毛皮襖雖然略有陝北老農的風情,但在防寒方麵一點都不含糊。

    十一月十五日下午,朱一心發來了寒潮降溫的警報。

    這天晚上,氣溫降到了零攝氏度以下。道路邊的草叢蓋滿了寒霜。窗外的西北風一陣緊過一陣,吹得窗戶哐哐直響。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天色依舊漆黑,屋外卻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蘇合在溫暖厚重的棉被裏翻了一個身,卻沒有攬住那個溫暖結實的枕邊人。他不滿地在喉嚨裏咕噥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溫暖的帳裏頭,果然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而被子上的外套似乎是剛蓋上去的,位置不偏不倚,如手術鋪巾一般嚴謹。

    蘇合將目光轉向邊不遠處,找到了杜雲飛。

    男人正站在窗邊,掀開窗簾的中縫向外遠眺。

    等到低血糖的不適感漸漸消退,蘇合也起身走了過去,伸手從後麵摟住杜雲飛,稍稍踮起腳尖,將腦袋擱在了他寬闊的肩膀上。

    “醒了?”杜雲飛一手覆住了他的手背,“外麵下雪了。”

    蘇合這才發現,窗外的世界已經是一片銀白。

    隨著季節轉換而日漸蕭瑟的樹林與花園,全都包裹在了皚皚雪色之中。萬事萬物全都變得圓融可愛起來,活像是一大塊正在慢慢融化中的奶油蛋糕。

    “這雪好大。”

    說著,他伸手擦了擦窗戶上凝結的水汽,然後用手指劃出了一個心形。

    下一秒鍾,他的指尖就被杜雲飛攥緊了掌心裏。

    “把衣服穿好,別著涼了。”

    前段時間“研發”的冬衣終於派上了用場。用過早餐,大家穿戴整齊,拿上工具出門除雪。

    毫無懸念的,這項正經的工作很快演變成為了一場孩子氣的鬧劇。就算是最年長的段鯨,或者最沉穩的杜雲飛,此時也與八歲的段星澤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在半空中飛舞著的雪球,成為了沉悶冬日裏最為生動的景象。

    而在沒有積雪的冬日裏,生活則注定要變得更加靜謐和安詳。

    除除雪、照看一下供水和供電設施——戶外工作量被縮減到了夏季的三分之一,大家的生活重心全都壓縮在了別墅裏。

    段鯨拆了幾台溫室閑置的石英取暖設備放在客廳和浴室裏,沙發和棉毯也給房間增添了幾許暖意。

    蘇合在二樓的南麵開辟了一間用於育苗和無土栽培的植物暖房。杜雲飛開始盤點剩餘藥,並逐步展開冬季的全員體檢。

    呂如藍跟著林幼清維修一些替換下來的機器設備。海臣則負責操縱無人機,在灰白色的海島上空日常巡視。

    一場雪接著又一場雪,人工湖麵上的冰結了又化。反反複複之中,唯有時間不斷向前。

    十一月廿三日冬至這一天,大家張羅著在別墅門口擺了張祭桌。桌上放一個不寫名字的空白牌位,牌位前放些瓜果食,然後大家一一拜祭,各插上三炷的線香。

    沒有交談,也沒有悲歎甚或低泣。唯有屋內的無線電裏,傳來珞珈島上陣陣梵音唄唱,寂寥而莊嚴。

    進入十二月,跨年的氣氛在漫漫冬夜中逐漸濃厚起來。無線電波裏的基督徒們剛剛慶祝完他們的聖誕節;很快地,屬於全世界的元旦也近在眼前了。

    12月31日這天上午,段鯨為兒子準備了一場期末大考。考試的內容從識字到算術再到體能,甚至還有植物學和自衛術。

    總體而言,段星澤的表現非常不錯,經過六位考官的集體商議,決定從今天開始給他放寒假。

    下午,大家特意去找朱一心校對手機上的北京時間,卻意外聽到了一則讓人為之一振的好消息——

    青海研究所對外公布了胡思雨的存在。

    這顯然釋放出了一個強烈的信號。有人認為,這意味著研究所在攻克喪屍病毒這個難題上,已經擁有了相當的自信。甚至還有小道消息流傳,說青海安置點附近已經有奠柏被徹底殺死,不知為何失去應變能力的喪屍也正在被大規模地清理著。

    “……或許距離人類社會重建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結束與朱一心的通話,段鯨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人說話。大家不約而同地回想起了麵對那艘兩百人大船時的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適應了末世的隱居生活,一切似乎又將迎來轉機——究竟應該何去何從?

    還是呂如藍心直口快:“說實話,其實我覺得就這樣一直一直待在島上好像也挺不錯的。”

    “小傻瓜,那是因為現在還有水有電,有現代科技遺留給我們的各種財產。”蘇合道破真相,“其實我們從來都不是真正的生活在孤島上,社會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它從未遠去。”

    “聽天由命。”還是海臣想得開,“反正誰都別想把我跟小藍再分開了。”

    “我們也是。”段鯨一手摟著林幼清,兩個人轉身就去找段星澤。

    蘇合瞧了瞧杜雲飛,杜雲飛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靜悄悄對視了一陣子,杜雲飛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擰了擰蘇合的嘴唇。

    ————

    元旦過後,冬季最末、也最為重要的節日就近在眼前了。

    小年夜這一天,別墅裏開始大掃除。

    電解食鹽水製出的消毒水;皂角和無患子浸出液;蘇合秘製的油脂肥皂;甚至還有用小蘇打、柚子皮、葡萄酒副產調成的通衢劑……各種屋子裏充斥著各種洗滌劑的氣息。竹絲捆成的刷子與老絲瓜絡的擦洗聲遙相呼應。

    每個人都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自己包幹的任務。將過去那一年裏,殘留在身邊的種種灰暗痕跡通通洗刷幹淨,迎接一個全新的開始。

    搞定了外部的打掃工作,接下來要做的自然是清理個人衛生。

    剛開始降溫的時候,海臣為了最怕冷的呂如藍而將浴室進行了一個小小改造,在最裏頭的隔間砌起了一個水泥浴缸。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喜歡享受的蘇合又往浴缸裏鋪了一層打磨過的檜木板。

    如今天氣寒冷,大家都喜歡躺進去泡一泡澡。一則能夠活血解乏、神清氣爽。二來將身體泡熱了再,還可以自動得到某些人投懷送抱的機會。

    龍年的最後一場雪,在這夜悄無聲息地落下。第二天大清早,窗外又是一片素白。沒有了之前的新鮮勁兒,在作完例行巡視和除雪排險工作之後,大家逐漸聚攏到了客廳裏。

    在官方的某個無線電頻率裏,今天居然播放起了曆年春晚的錄音。以往被人吐槽的節目,此刻聽起來居然也顯得親切可愛起來。

    冷凍庫裏的食材今天一大早就已經被拿出來解凍,段鯨正在負責一樣樣清洗。林幼清在食堂的小煤餅爐上教段星澤包蛋餃,小心翼翼地晃動鐵飯勺,放上肉餡,夾起蛋皮。

    剛為人工湖破完冰的海臣和呂如藍捉到了幾條魚。此刻已經剖洗幹淨,切開鋪平在案板上。隻見杜雲飛站到案板邊上,拿了一把長刃的廚刀迅速在魚身上刮擦起來。快得幾乎看不清動作,一堆堆的魚蓉就被刮到了一旁的大碗裏。

    等候在邊上的蘇合,將事先調配好的雞蛋麵粉等與魚蓉混合在一起用力攪拌,然後搓成一團團的,放在盤子上。

    再看呂如藍那邊也沒有閑著,和海臣兩個人正搗鼓著一把小鋼鋸。

    表麵還沒有完全解凍的羊肉,被穩穩地按住,極為謹慎地用剛鋸進行切割。切下來的肉片每一片都薄可透光,自動蜷曲起來,如花瓣那樣整齊地堆疊在盤子裏。

    大家都在專心致誌地幹著自己的事,沒有人大聲說話交流,隻有溫暖的空氣在空氣中流動著,氣氛卻顯得格外溫馨。

    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緒。大家將餐桌上的雜物收拾起來,捧出了一個前陣子搗鼓出來的大火鍋。看那形狀,就是一大一小兩個不鏽鋼盆子底兒對底兒焊接在了一起,中間立著一截薄鋼板卷的短煙囪。

    他們將火鍋擱在桌子中央,將準備好的木炭投進火鍋底部。緊跟著林幼清就開始往上頭的大盆裏澆湯。

    湯是用羊棒骨和多種香料熬製的濃湯,飄著紅的棗、綠的蔥和薄薄一層白花。

    在等待羊湯滾沸的時候,一部分人開始張羅著擺盤;另一些人則開始調製蘸醬。蘇合“私房培育”的韭菜花、大小蔥花、芹菜末、辣椒和花生碎;再加上各種現成的醬料,本身就像一道小小的宴席。

    擺完碗筷的時候,羊湯也差不多滾沸起來。大家彼此招呼著圍桌坐好,倒酒倒飲料,然後舉杯。

    “敬這個發了瘋的世界,敬這座佛光島,敬我們大家接下來的人生。”

    初到佛光島時就曾經說過的三句話,此刻重新提起,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走過春的躑躅,夏的踉蹌,秋的穩健,然後在這隆冬的靜謐之中暫且小憩。明日之後便又是春天,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有你們與我一路同行——這也算是三生有幸才能遇見的事罷。

    ————————

    午夜,手機的時間悄然跳過了十二點,而別墅裏的酒宴早已散場。

    為段星澤讀完了睡前故事,段鯨轉身關上了房間的大燈,隻留下牆角他親手為兒子的一盞小夜燈。

    他走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門,發現已經鋪好。林幼清躺在上,抬頭送來一個微笑。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段鯨隨手脫下外套,走到邊俯身給了林幼清一個吻。

    “還不睡覺?在做什麽?”

    “隨手記點東西。”林幼清晃了晃手邊的筆記本,“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我們也該想想開春以後的工作規劃。”

    段鯨笑了笑,抽出他指尖的筆放到桌上。

    “這麽著急做什麽,萬一明年我們就出島去了呢?這規劃不就白做了?”

    林幼清也微笑著反問他:“那你說,如果出島以後,我們應該做點什麽?”

    段鯨卻不回答,隻用那雙深沉的黑色眼眸凝視著林幼清。良久之後才又伸出手,輕撫著他最愛的那張臉龐。

    “你長得真好看……如果我們還能再有一個長得像你的孩子,小星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啊。”

    如今提起這些話題,林幼清已經不再像幾個月前那樣羞澀。

    他溫柔地點了點頭:“隻要跟我姓就行了。”

    ————

    與此同時,在二樓另一邊的某個房間裏。

    海臣喘著粗氣,從比他喘得更厲害的呂如藍身上爬下來。扯過幾節衛生紙擦拭著兩個人黏膩的部位。

    “這下你滿足了哦?”他還不忘逗逗呂如藍,指著頭頂上,“你要的天窗。”

    今天上午經過一番交涉,他們剛剛得到了蘇合不住的房間。此時此刻,鋪的正上方是一個方方正正的金字塔形玻璃屋頂。上頭的積雪已經被掃除幹淨,因此可以看見高處的夜空。

    冬季是星辰璀璨的季節,沒有光電汙染,純黑色的夜空如同灑著一把碎鑽石的黑色天鵝絨,美到窒息。

    海臣摟著呂如藍躺下來,將被子掀開一點散去潮熱**的氣息,也讓星光灑落在他們的肩上。

    “可真安靜啊。”呂如藍喃喃低語,“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你想要多久就能有多久。”海臣笑著輕啄他的眼角,“別忘了,咱們還有船。我可以帶你去這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

    呂如藍的眼底如有萬點星光,卻又調皮地笑了起來:“不了,我還是想和我哥待在一起。”

    海臣故意咋舌:“你人都已經我的了,居然還想著要當你哥的電燈泡?不行,我要去向醫生告密。”

    “你敢!”

    呂如藍笑罵一聲,兩個人頓時又扭滾作了一團。

    ——————

    不過是在廚房裏泡了一杯淡茶的功夫,杜雲飛就發現蘇合不見了。他在樓下找了一圈,又回到樓上,發現臥室裏也空無一人。

    沒有太多的思索,他很快就聞見了空氣中傳來淡淡的煙味。

    推開了走廊上朝南的那扇門,門後的大房間已被改建成了育種室以及特別暖房。雖然是冬季,但精心照料下的植物依舊生機勃勃。

    不少種子已經開始萌發,它們將在這個溫暖的幼兒園裏度過嚴寒的隆冬。等到春暖花開的三四月份,就會被定植到別墅外的大棚或者戶外去。

    在接下來一年裏,它們將會是這座佛光島上最重要的食物與希望。

    而負責播種、照料這個希望的人,正坐在窗戶邊幾盆麗格海棠的簇擁下,嘴角叼著一根煙。

    “喲。”

    看見杜雲飛進來,蘇合也不起身,反而招招手示意他走過來。

    杜雲飛將熱茶遞給他:“又躲起來抽煙。”

    蘇合嘿然一笑:“最後一根了嘛,大過年的,享受享受。”

    杜雲飛不置可否,卻從蘇合手中把煙抽走,猛吸了一口。

    “唷,隱藏得倒是挺深的嘛~~”蘇合有點心疼地看著那截金紅色的煙頭,越燒越短。

    杜雲飛麵不改色地又抽了幾口,然後才重新交回蘇合手上。

    “替你分擔一半。”

    “……”

    蘇合無話可說,拈著剩下的香煙左看右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煙盒裏。然後他就捧著茶杯縮了縮身子,勻出點空間來讓杜雲飛也坐下。

    杜雲飛凝視著放在花盆邊的打火機,那上麵還有當初他們從火車上跳下時磕碰出的凹痕。

    一轉眼,昔日的驚魂逃亡都已成為了往事。

    他問蘇合:“半夜不睡覺,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

    “是啊。”蘇合倒也坦誠,“我在想,如果沒有這一場末世,我們現在也許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是有這種可能性。”

    杜雲飛似笑非笑:“但你不是還得還我捕夢網?那至少我還欠你一頓飯。”

    “一頓飯、一小時,能夠改變什麽?再吵一架的時間倒是差不多。”

    蘇合也跟著笑了笑,卻又問道:“如果末世真的結束了,你想去做什麽?”

    “也許繼續籌備診所的事,也許去醫院就職。總之,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呢?”

    “我不知道,沒想好。剛才想了半天,結果滿腦子都是以前的那個家,也不知道那樓房塌沒塌,當初還有好多東西沒來得及搶救出來呢。”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蘇合喝了一口熱茶,感覺身體從食道開始一點點變得溫暖起來。

    隻聽杜雲飛又道:“到時候我們可以先回去看看。你的家,我的家。把東西收拾一下,然後重新找個合適的地方……也許不會有這座別墅這麽大,但肯定會有足夠的土地,夠你重新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桃花源。”

    “好啊,那就一言為定。”

    蘇合那雙細長好看的眼眸微彎著,黑如點墨,卻又明光狡黠。

    “但那恐怕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你可一定要寸步不離,守在我的身邊唷。”

    “一言為定。”

    杜雲飛點點頭,同時朝著蘇合俯身過去。

    在新年第漫天的星光之中,他鄭重地吻住了即將與之共度一生的那個人。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有你的地方,就是桃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