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齊國大將軍黔夫與楚國大將軍唐昧在陶丘議和時，遠在千裏之外，宋國商丘，宋君戴偃率領他的心腹衛士們正疾馳在筆直平滑的馳道上。

    馬走如風。

    沙丘宮對外宣稱國君此行的目的是與楚王會盟，商議共同防禦齊國。

    依照宋楚聯盟規定，兩國君主需定期會盟。

    事實雖然如此，可是讓宋國國君冒著生命危險奔波千裏去楚都郢城，這聽起來多少有些天方夜譚，至少在戰國時代這種事情很十分罕見的。

    除了齊孟這個瘋子，再沒有有這樣的膽量了。

    然而此行的真實目的是為勘探煤礦。

    前麵說過，宋國境內蘊含著儲量可觀的煤礦。勘探煤礦是為開發煤礦作準備，煤炭能夠為宋國工業革命提供必要的燃料。

    當然，這都是後話，在工業革命之前，需要先填飽宋國黔首的肚子，否則此起彼伏的叛亂會讓齊孟應接不暇。

    馬車奔馳在寬闊平坦的馳道上，十三衛士密切護衛宋君，未敢有一些鬆懈。

    這次護衛齊孟出行的衛士都是百裏挑一的勇士，比如箭神養由基的外孫養由基，天下第一劍蓋聶的後代蓋聶耳。

    從半空俯瞰，馳道蜿蜒盤旋，如細密的血管，從都城商丘延伸向宋國各個角落。

    戴偃奪權後，開始四處擴張，蠶食鯨吞，從鄰國竊取土地，宋軍打到哪裏，馳道就修到哪裏。

    戴偃野心勃勃，計劃要將把諸侯各國都納入宋國馳道體係中。

    新鄭，邯鄲，臨淄，薊城，早晚都會和商丘連為一體。

    當然，眼下這都是妄想。

    馳道寬約八米，可以並排行駛兩輛馬車或者十六名士卒，絲毫不顯擁擠，實際上，馳道設計初衷就是為用作軍事用途，為宋國擴軍備戰準備的。

    在戰國時代，修築這樣一條馳道堪稱傳奇。

    修路用的路基全部由山石夯實，數萬塊石頭從百裏之外的深山中運來，靠的是人力畜力。

    築基，打磨，鋪墊，工程量之大，難以想象。在沒有動力機械的時代裏，所有這一切全憑人力，為了修建這樣一條馳道，戴偃征發十萬民力勞作三年，直到唐鞅叛亂前夕，在付出了一萬多壯勞力傷亡的代價後，終於才修築完畢。

    山石堅硬耐磨，千錘百煉而不褪色。

    在宋國工匠的細細打磨下，石頭表麵光滑如砥，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

    驛道兩旁種植鬆柏槐樹，遮擋風雨，保證即便在惡劣天氣馳道也能正常運轉。

    馳道每隔十裏，設護路官一名，指揮十名甲士。

    所有這些，無不彰顯出宋君戴偃的勃勃野心。

    可惜這位天才早早離開人世，將他未盡的事業留給了穿越者齊孟。

    此時此刻，齊孟坐在豪華舒適的馬車裏，望著眼前飛速後退的景色，忍不住浮想聯翩。

    齊孟身邊，天下第一劍客蓋聶耳與天下第一箭客養由牙護衛在他的左右。

    與國君悠然自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蓋聶耳和養由牙神情緊張，神經繃緊到極點。

    這是他們第一次護衛宋君出行，不容出現一絲差池。

    按照路程，很快就要進入蜈蚣嶺了。

    養由牙與蓋聶耳越發緊張，傳說蜈蚣嶺遍布盜賊，已經有不少商旅在這裏被搶。

    戰國時代，諸侯紛爭，長期戰亂導致大批百姓流離失所，於是乎盜賊風起，各國諸侯忙於爭鬥，無暇顧及這些山野毛賊，因此盜賊勢力越發猖獗，大盜盜蹠便是誕生於這個時代。

    自從各大國默許將宋國作為中立國不予侵占後，宋國邊遠之地就成了盜賊們的樂園。

    蜈蚣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天下亡命之徒聚集此處，

    宋國商業繁榮，盜賊在此攻略商旅，搶奪貨物，無惡不作。

    宋君戴偃奪權之後，忙於攻城略地，對蜈蚣嶺一帶的山賊不屑一顧，戴偃是要做齊桓晉文那樣的大事，蕩平幾個山野毛賊，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齊孟的想法完全不同，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當年太祖一統天下靠的就是倭寇侵華，當然齊孟現在還不知道蜈蚣嶺山賊的實力，如果知道他也不會隻帶這點人馬來找死了。

    平緩的丘陵被拋在腦後，兩邊的槐樹飛也似地朝後去了，山峰消失在地平線下。

    天地靜寂，唯有隆隆的車輪聲還在證明自己的存在。

    齊孟眯縫著眼睛，恍惚回憶起自己大學時代搭乘硬座的情景，人坐在擁擠惡臭的車廂裏，耳邊是孩子的哭叫聲老人的咳嗽聲，就這樣一坐數十個小時，從華南道華北窗外是一成不變的景色，或是連綿不絕的丘陵或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從黑夜到白晝，從白晝到黑夜，時間凝固世界靜止。

    擠在火車上他無數次幻想自己以後擁有一輛跑車，隨心所馭，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沒想到現在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作為宋國國君，齊孟擁有數百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也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然而他還是感覺不滿足。

    自從上次齊軍包圍商丘，齊孟就感覺自己頭頂上懸掛著一柄利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要了自己小命。

    齊孟是個享樂主義者，如果不是穿越到戰國時代，他會選擇隱居山林，過一過陶淵明蘇東坡那樣的閑適生活，然而殘酷的現實逼迫他隻有奮鬥，奮鬥。

    正在浮想聯翩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打斷了齊孟的沉思。

    君上！君上！“

    抬頭看時，劍客蓋聶耳與箭客養由牙正目光囧囧望著自己。

    自從上次在沙丘宮被齊孟收服後，蓋聶耳就死心塌地追隨齊孟，養由牙更不用說，一直就是齊孟的忠實粉絲，這次出行，齊孟將兩人都帶上，希望他們能夠派上大用場。

    何事？”

    齊孟揉了揉惺忪睡眼，表示自己剛剛睡醒，

    君上，快到蜈蚣嶺了，”

    哦，”齊孟答應一聲，神色很是淡定。

    旁邊蓋聶耳顯得很焦慮，連忙道：

    末將與養由牙商量，要不要繞道而行。”

    養由牙點點頭，附和道：“是啊，天色不早，走山路恐怕不安全。”

    有什麽危險？莫非山上有狼？”齊孟稍稍清醒一些，抬頭望一眼兩個手下，充滿驚訝問道。

    稟告君上，不止是狼，還有比狼更可怕的，”，蓋聶耳望養由牙一眼，繼續說道：“蜈蚣嶺的山賊甚是猖獗，”

    聽蓋聶耳說完，齊孟哈哈大笑起來。

    寡人以為是什麽，原來是幾個毛賊啊，瞧瞧你們兩個，連三萬齊軍都不怕，還怕起了山賊！”

    齊孟故意發生咯咯笑聲，希望以此來刺激兩位部下，然而蓋聶耳顯得越發謹慎。

    君上有所不知，這夥山賊在蜈蚣嶺盤踞多年，人數眾多，已經有十幾撥商旅遭他們毒手了。”

    據說滕國國君曾派兵絞殺，結果三百名甲兵被殺死大半，從此之後再沒有人敢對他們下手了。”

    滕國。”齊孟抬頭望蓋聶耳一眼，冷冷笑道：“小小滕國也配說出來，寡人滅的了滕國，就能滅了這夥山賊。”

    蓋聶耳還要說話，看宋君這幅態度也不敢張嘴了，旁邊養由牙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心事。

    蓋聶耳，寡人聽說你祖父蓋聶大俠可是豪傑中的豪傑，曾經親赴鹹陽刺殺秦王，慘死鹹陽大殿，可以說是赴湯蹈火蹈死不顧，怎麽到了你這裏就這樣懦弱？連幾個毛賊都怕，如此還怎麽輔佐寡人成就大業！”

    齊孟忽然想起著名的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與荊軻一起走進溧陽宮的還有個叫秦舞陽的刺客，史書記載裁人曾經十三歲殺人麵不改色。

    就是這位秦舞陽，到了鹹陽大殿，見到秦國文武百官，立即被嚇尿了，並且是當場尿了。

    齊孟心中唏噓，看來還是自己太草率了，看到蓋聶耳殺一條狗就認為他是天下豪傑，帶著他開始冒險旅程，雖然他確實是蓋聶他孫子。

    齊孟說話的時候，劍客蓋聶耳臉色通紅，拳頭攥的繃緊，青筋暴漲，看起來想要找人打架，旁邊養由牙聚精會神望著同伴，生怕同伴做出什麽不利於國君的舉動。

    君上何出此言？末將怎會是貪生怕死之輩！便是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君上的知遇之恩，隻是這蜈蚣嶺山賊眾多，我們隻有十三騎，恐怕寡不敵眾，縱然末將不怕死，君上可是一國之君，不能有一毫差池！”

    說話之間，蓋聶耳跪倒在地，齊孟連忙上前拉起。

    好！寡人沒有看錯人！”

    齊孟嘿然一笑，心想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等會見了山賊就知道你小子到底是什麽貨色了。

    寡人安危，你們兩人不必在意，你們兩人與大司馬唐鞅比，能勝得了他麽？”

    養由牙與蓋聶耳連連擺頭，表示自己不是唐偃對手。

    唐鞅有萬夫不當之勇，當年寡人攻占商丘，靠的就是此人一馬當先，唐鞅在北門連殺十多名甲兵，大軍攻陷北門，唐鞅功莫大焉。”

    齊孟說到這裏，抬頭仔細望手下一眼。

    即便如此，此人還不是做了寡人的劍下之鬼？”

    君上英明神武，末將不及。”

    兩人發出由衷讚歎，齊孟接著說道。

    寡人這次帶你們出來，一則是為了搜尋銅礦，二則也是為了磨礪一下你們兩人。

    說到這裏，齊孟臉上掠過一絲神秘微笑，一字一句道。

    雖然眼下宋國暗弱，備受欺淩，然而這很快就將成為曆史成為過去，待宋國強盛，攻城略地之時，需指望趙定國一人顯然不夠，倘若你們連這點膽識都沒有，到那時如何能讓寡人相信你們能獨當一麵？”

    寡人能手刃唐鞅，對付幾個毛賊也不在話下！”

    所謂兵貴神速，從寡人出商丘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天，兩天時間，齊國斥候們早就將寡人出行的消息匯報給臨淄，楚國的斥候也不會閑著。

    說到這裏齊孟回頭望兩位部下一眼。

    養由牙憂心忡忡道：“君上是怕齊王派出刺客？”

    齊孟嘿然一笑：“一兩個刺客殺不了寡人，你們十三騎也不是吃素的。”

    那麽，君上擔心什麽？”劍客充滿好奇道。

    倘若讓齊王或是楚王知道了寡人此行的真實目的，宋國必將危矣。”

    養由牙一臉疑惑：“君上，楚王不是和我們結盟了麽？為什麽不能讓他們知道？”

    望著兩個政治常識接近負值的部下，從事此刻，齊孟很想說出那句耳熟能詳的政治名言：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但是這種話說在這裏未免顯得太過突兀，再說齊孟也不是很讚同這個觀點，朋友就是朋友，敵人就是敵人，兩者應該完全分開才好。

    楚王心懷鬼胎，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再說，銅礦利潤豐厚，宋國人能做，楚國人當然也能做，切不可節外生枝，你們知道麽。”

    諾！”兩位部下應道。

    好，準備一下，寡人要回會會蜈蚣嶺上的山賊了。”

    一席話說得劍客臉紅耳軟。

    到哪兒了？”齊孟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問道。

    再往南就是蜈蚣嶺，”作為天下第一劍客，蓋聶耳對各國地形了然於心。

    蜈蚣嶺？”好熟悉的名字，齊孟自言自語，他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個地名。

    蓋聶耳麵露為難之色，齊孟沒有在意。

    明日能到定城麽？”

    ”君上，蜈蚣嶺盜匪出沒，末將擔心馬上遭遇匪人？要不要繞道而行？”

    繞道需要多久？”齊孟這時才清醒過來。

    多走半天路程。”

    齊孟撩開車簾，窗外日頭西沉，蒼莽群山，眼看天就要黑了。

    不要繞道，不要耽誤了時辰，遇賊殺賊！有寡人在，不怕！”

    蓋聶耳在商丘時見識過國君的手段，戴偃能夠手刃大司馬唐鞅，對付幾個山賊當然不在話下。

    齊孟目視前方，握緊寶劍。

    馬車劇烈顛簸，預示著前途的不平。

    蓋聶耳手握長劍，身披藤甲，留一副短須，樣貌英俊，眉宇之間流露著陣陣殺氣。

    來了，來了”

    什麽？”

    李逵虞姬。”

    讓寡人看看！宋公明在哪裏？”齊孟以為自己穿越到《水滸傳》裏，來一場水滸求生記？

    齊孟推開蓋聶耳，擠著要趴到窗前張望。

    馬車外是連綿不絕的山丘，低矮的灌木林後麵還是灌木林，望了半天沒看見出現一支梁山泊人馬。

    說好的李師師度三娘一丈青呢？”

    齊孟還準備吐槽，隻聽蓋聶耳大喝道。

    君上閃開，”

    滾開，寡人不需要保護！”

    話未落音，叮咚聲響，幾隻輕箭貼著齊孟箭簇狠狠·插在馬車車棚上。

    養由牙脫下盔甲，不由分說的給齊孟套上。

    讓開，寡人要看虞姬！”

    齊孟奮力推開養由牙等人，努力朝窗外望去，卻沒有望見美女虞姬。

    出現在齊孟眼前的是一副奇怪的景象。

    距離馬車不到百米遠的地方，出現密密麻麻的人群，這些人身上掛著破布條，很多人腳上沒穿鞋，手中握著奇形怪狀的武器——如果鋤頭鐮刀能稱為武器的話。

    齊孟揉揉眼睛，懷疑這些家夥們是不是在搞行為藝術。

    藝術家們開始朝齊孟大吼大叫，加快腳步朝馬車衝來。

    然而齊孟並沒有感覺害怕或者不安，回頭朝養由牙關切問道。

    虞姬在哪裏？“

    諾，那個，君上請看！”養由牙勒緊弓弦，做好戰鬥準備。

    確定是她？”

    順著養由牙手指方向，一個身高根號二，體重150的中年婦人形象出現在齊孟眼前，嬰兒肥的臉蛋上殘存著斑斑血跡。

    虞姬衝到人群最前麵，手裏拿著根烏黑油亮的木棍齊孟估計那是擀麵杖，嘴裏發出嘰嘰咕咕奇怪的喊叫。

    齊孟走遍大江南北，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走過人山人海可是這種方言他卻衝來沒聽說過啊。

    虞姬在說什麽？”

    宋國國君充滿關切向徐福問道。

    君上，這些盜賊說的是吳語“

    哦”

    齊孟打心底佩服神仙徐福，這老家夥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他們說的什麽？“

    ”要我們把底·褲還有所有物資都留下，然後就讓我們活命。”

    哦，”齊孟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又問旁邊養由牙道。

    將軍有何良策保住大家的底·褲？”

    先秦時代華夏族還沒有發明內褲，失去了底褲，就等同於一絲不掛了。

    齊孟沒有裸奔的習慣，從心底感覺恐慌。

    殺光他們。”養由牙咬牙切齒道。

    齊孟不願殺人，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麽仁慈，孟子說，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齊孟就想做那個不嗜殺人的君主。

    蜈蚣嶺是秦楚爭奪多年的飛地，背靠關中平原，南鄰大巴山，今日屬秦，明日屬楚，很難固定。

    在這裏，”

    徐福邊說邊鋪開羊皮地圖。

    秦楚撤軍後，六國亡命之徒在這裏聚集，截殺過往商旅，無惡不作，其中以黑旋風李逵，黑寡婦虞姬為首，大軍圍剿，他們便逃回山林，”

    黑旋風原是趙國士兵，心狠手辣，渾身炭黑。”

    君上，賊人殺上來了！”

    箭呼嘯穿過馬車，向後飛去，車窗撕裂，留下手掌大小的窟窿。

    養由牙抽出長劍，踢開車門。

    戰鬥陣型，保護君上！”

    弓弦聲，馬蹄聲，呼嘯聲，慘叫聲，哀嚎聲，金屬嵌入聲，血流聲，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

    一匹馬駒被斬斷前腿，倒在血泊裏低聲哀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