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花了三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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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胎的刹車聲,好像很遠,又好像就在耳邊。

    來自周圍人的尖叫,還有胸腔的跳動,恐懼如流水一樣綿密,從頭滲到腳底,他從廣場角跑到被眾人團團圍住的鬱樓身邊,此時鬱樓的血已經淌了一地。

    低矮寬闊的台階上,玫瑰花碎在地上人的腿邊,混合著同色的血水。

    肇事司機開著車跑了,趙成宴腦內一片空白,想要彎下身去抱地上的鬱樓,卻發現自己手中竟然還握著第二束玫瑰。

    第一束玫瑰有十三朵,而他懷中的則是十四……

    花店的老板說今天的日期搭配這個寓意正好,但那會兒趙成宴還在想,誰能知道以後呢?一生那麽長。

    可是他剛才是怎麽拿著花跑到這裏的?長得仿佛經曆了一生,思緒都模糊了。

    隻有剛才為他送花的兩個女生臉色慘白,尤其是看到他懷中還抱著的玫瑰後,終於哇地哭了出來。

    趙成宴半跪在血泊邊,粗魯地掃開身前礙事的玫瑰花,止不住顫抖地去伸手扶住鬱樓的脖頸,“救護車……救護車——”

    鬱樓被送進急救室搶救,後來又住進監護病房,他的兩條腿骨都被碾斷了,人也陷入了重度昏迷。

    在這難熬的三天時間裏,第一天,肇事司機被警1察抓住,他收錢幫老板辦事,其實並不知道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有什麽淵源,但麵對警方的調查,他失口否認了自己是受人指使惡意撞人,撞人當天他喝了酒,極有可能被指控酒後自駕造成事故。

    第二天,王川因為受1賄罪被收監,全沾了趙成宴視頻的光,於是失去自由之前他忍耐不住心中的惡意發了一條信息給趙成宴——“喜歡我送給你的回禮嗎?我想了想,還是由鬱醫生簽收比較合適,突然發現了你的小秘密,真是意外之喜。”

    第三天,鬱樓的父母回國,趙成宴在他的父母急匆匆趕到醫院後就默然離開,走時在監護病房外看了一會兒,拿走了鬱樓的手機,裏麵有他的電話號碼。

    他才是罪魁禍首,而且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醒來之後的鬱樓……

    那便讓鬱樓討厭他吧,他也覺得自己無能到了極點。

    趙成宴頻繁地動用關係想要定司機惡意傷害的罪,約談律師商議王川買凶肇事的指控,他的動作太大,加上王家正是敏1感之際,還沒等案件查出個所以然,他的父親就得到了消息,所有的活動都被迫中斷。

    中年男人簡直暴跳如雷,強行沒收了趙成宴的聯絡工具,禁足在家中,不準他在幹涉王家的那趟渾水。

    可是責罵過後,中年男人發現自己的兒子再沒有了往日闖禍時的滿不在乎,兒子靜靜地立在他的麵前,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黑沉,“你的關係我動用不了,是因為我的分量不夠,對麽……”

    因為他不過是個花天酒地的紈絝,有個好父親,看在他父親的麵子上給他幾分薄麵而已。

    中年男人聽得愕然,手中香煙的煙灰落在膝上,把西褲燙了個小洞他也沒察覺,“你說什麽……”

    趙成宴的眼眶在那一瞬間忽地發紅,他轉身上樓,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可是他什麽都明白了。

    在他有限的二十四年人生經曆中,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挫敗,痛苦,心疼又絕望的情緒,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的自以為是,他的輕率狂妄,鬱樓還會在遊戲裏等著他,晚飯之後的這個時間,出現在他們一同裝扮的蘑菇小屋內。

    可惜今天上線的隻有藍蘑菇,藍蘑菇蹲在小屋前的台階上,眼淚大顆大顆地砸進腳下餅幹鋪成的路磚,趙成宴心想他怎麽會這麽難過,眼淚止都止不住,明明沒有那麽深愛的……

    趙成宴變了,這種變化看在身邊最親近的人眼裏,剛開始是欣喜,可慢慢就成為了疑慮和深深的擔憂。

    他把名下玩票的三所酒吧賣了,跑車賣了,購入一家瀕臨破產的醫藥代理公司,然後在艱難的開局後,一年的時間轉虧為盈,建立起自己的關係網。為此,他平日忙起來根本找不見人,煙從偶爾抽幾根,到一天一包都止不住,晚上應酬喝酒喝到胃病發作被助理送到醫院掛水,和身邊那群遊戲人生的狐朋狗友更像是平行線,生活的重心不再交叉。

    新年到來,趙成宴總算擠出時間回家吃了頓飯,可是沒過一天他就不見了,他的母親到處找不見人,等好不容易打通電話,那是初二晚上挨近夜裏十二點,趙成宴說自己去外地應酬,飛機剛剛降落在首都機場。

    聽著手機那頭機場的廣播,他的母親怔怔地掛斷電話,之後就無聲無息地落淚了。

    中年男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不是沒有試圖和趙成宴談談,可是他的兒子連笑都帶著一股敷衍的味道——他的兒子不想和他說那些無用的蠢話,這是中年男人身為父親的直覺,他很後悔當初沒能聽一聽兒子衝冠一怒的理由。

    後來鬱樓傷愈,腿走不了路,無奈隻能從醫院辭職,換了一份教書的工作,雖然專業不怎麽對口,但好在他父母和l大校長多年情誼,關係夠硬,加之他手上又有人造眼內核研究成果,也就掛職進去了,不授課隻拿保底工資,學期末幫學生改改論文,如果學生有心,最後一頁的感謝語上就會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畢竟沒有教授的職稱。

    他也不知道趙成宴曾經來醫院看過他很多次,每次都隔得老遠,看一會兒,又悄然離開。

    一直到三年後的今天,鬱樓已經淡忘了那個教他打過蘑菇冒險的人,後來聽說王家有年輕一輩刑滿釋放,但沒過多久又因為一起故意殺人罪麵臨著檢方的指控,到此他心中似乎再沒有什麽怨恨和不甘,時間下完全歸於平靜,如果說還有一絲遺憾,那就是他不能親自走到法院去聽一聽審判吧。

    自從那天趙成宴到鬱樓家吃過飯,隔三差五,他就會再約鬱樓去外麵吃一次,以朋友的身份進行接觸,鬱樓沒有什麽不答應的,不過分到遊戲裏的注意力就少了。

    遊戲裏,雲霄偶爾也會到燕王府來找重紫,隻是重紫尋找眼睛任務的進度卡在了經驗條的最後一格。

    唐梨毫無辦法,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就在任務結束的前一天,重紫從燕王府管家那裏拿到了一份遲來的禮物——雲霄之前出任務時送來的。

    前幾日重紫不在燕王府,管家便把禮盒呈給了燕王,燕王沒當回事,隨意收了起來,直到現在才想起,打開看了看,隻是對玉鐲子,沒問題,他這才讓人送去給重紫,雲霄給重紫準備的東西最好還是嚴格把控。

    重紫呆呆地抱住紅漆盒,在打開之前他忽然對唐梨道:“主人,我覺得有點奇怪。”

    唐梨疑惑,“怎麽了?”

    “眼睛脹脹的難受。”話音落下,紅漆盒吧嗒一聲彈開,裏麵盛著一對半黑半白的玉鐲,溫潤的白色有一半侵染了濃黑的紋路,在燕王府夜裏燭台的微光下,盈盈又詭譎。

    重紫捂住自己的眼睛,耳邊似乎響起南國煙花酒地的靡靡之音,猶如墜身夢中。

    有一個男人正坐在視線對麵慵懶地品酒,然後將正在彈琴的他攬入懷中道:“這雙手彈出的琴音不愧為舉世無雙,當真漂亮。”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紅漆盒,裏麵是一對半黑半白的玉鐲,“送你。”

    畫麵一過,塞北寒城,落雪駁雜。

    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不遠不近地綴在他的身後,每當他回頭,那人便露出欣喜討好的笑容,直到他把懷中的紅漆盒扔在了白雪皚皚的地裏。

    直到記憶結束前的某天,那人身穿銀甲執血色長1槍,牽一匹壯碩俊馬,將手腕上的一粒佛珠輕輕解下,纏在他的發束上,“讓它替我保佑你。”

    從此他們相隔著城門,一生再未得見。

    唐梨愣愣地看著重紫在她麵前化作黑色流漿傘,然後係統提示叮了一聲。

    【玩家】係統:恭喜玩家“唐梨”完成隱藏任務【魂斷】,橙武重見光明,亂世武器排行榜重紫傘登至第二位。

    【玩家】係統:恭喜玩家“唐梨”獲得軍功1000點,軍功疊加達到000金。

    任務……完成了?

    可是等一等!說好的獲得永久主人身份呢?!

    唐梨抱著重紫傘都傻了,等到洪燕從外麵回來,一路走進主臥,看到的就是唐梨整個趴在茶榻上,一副淒風冷雨傷透我心的表情,“騙子……”

    “什麽?”洪燕還以為是指自己,心跳都嚇得漏了半拍。

    “明明說要給我永久主人的身份的,可是任務完成了又不給我。”唐梨無力地控訴,想想林月見當初如何被雲霄嫌棄,她的前車之鑒啊!

    洪燕這才明白了,坐在床邊,伸出手去揉唐梨的腦袋,“去找遊戲管理員投訴?”

    “投訴過了。”唐梨悶聲道,“他們說光腦設定的程序沒有問題,根本就不管,好坑……和我以前玩過的遊戲一樣……”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洪燕遲疑道:“什麽?”

    “我以前玩過的遊戲。”唐梨撓著頭道,“叫蘑菇冒險,你聽說過嗎?”

    洪燕神情頓時僵住,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聽過。”

    “那是我第一次玩的遊戲,後來因為生病了,好久都沒有登陸,結果等到我上線,我買的蘑菇小屋就被係統收走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有其他蘑菇告訴我可以聯係遊戲管理員,我就給他們打了電話……”說到這裏唐梨眼神一黯,“他們和我說……因為長時間不登陸,蘑菇小屋會自動賣給別的玩家,我又去找蘑菇小屋的房主,想要買下,可是他提了三倍的價錢……”

    洪燕的手指倏地收緊,“後來呢?”

    “……我想要等我的朋友登錄遊戲,一起賺錢,不過他一直都沒有來。”唐梨臉上露出一絲落寞,“所以我……後來放棄了。”

    “你的朋友一直不來,恨他嗎?”洪燕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指。

    “恨?”唐梨愣了一下,無奈道:“不恨,我能夠理解的。”

    洪燕抬頭看去,唐梨把一半臉埋進枕頭裏,像是有些猶豫,沉默許久後終於想通了什麽,帶著些許自卑道:“是我不好……其實……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什麽?”洪燕這一刻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我的腿在現實裏不能走路了,所以……”唐梨頓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地望向別處道:“所以我理解他不願再聯係我,我也一直不敢答應你在現實中見麵也是這個原因……我平日活動都得坐著輪椅上,我有殘疾……我不是故意瞞……”

    洪燕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唐梨當即消音,整顆心也沉了下去。

    結果哪裏知道,洪燕轉身就將她撲進了鬆軟的床榻裏,把她的腦袋按進自己的懷中,極力地抑製著心中的疼惜,“我不在乎。”

    他在心裏道:我不在在乎,我當初離開你,不是因為嫌棄你拖累,而是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無能,恨我自己的年少輕狂,不能保護你,不能為你討一個公道,那我留下還有什麽用?除了自責於事無補……

    所以我花了三年的時間站在今天這個高度,我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

    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唐梨的耳際,洪燕的肩膀寬厚,埋首在肩窩的姿勢正好,正好不讓洪燕看到那雙因為感動而濕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