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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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人臨死之前,一生所愛所恨會在眼前閃過。
此刻,時間會被無限拉長,而那一秒,就是你一生的長度。
那大山的懸崖峭壁上,衰草連橫,向著堪堪爬出地平線的金色朝陽。數道金色的如水流光揉雜進懸崖下雲霧之中,讓那道下落的身影像是掉進了金色的夕陽落霞裏。
就這樣結束了嗎……懦弱的自己,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做…..夜既明看著懸崖上驚恐的人兒,心中一聲歎息。
也就一瞬間,夜既明便被那已經是金黃色雲海吞沒,再也不見了蹤影。
花澗溪呆坐在原地,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是怎麽回事。待回過神過來,小嘴一撇,眼睛瞬間積滿了晶瑩的淚水,放聲地嚎啕大哭起來!
鹿引歌死死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風兒吹亂了她的發,她緊緊握拳。
“我不會讓你死…..”她小聲嘀咕了一句,身體一躬,蹬地,起跑,在剛剛升起的金黃明亮晨光中起跳,轉體,烏黑的長發隨著下落的狂風飄蕩著,就這麽也跳了下去!
就在鹿引歌起跳的瞬間,她的法器破空而出,繞著她優美的身姿做自由旋轉,像是兩顆小小的衛星一般,護送著主人衝入雲海。
前後也就一秒左右,兩個人已經跳下了那斷崖。一個是為了救人,一個,也是為了救人。
有時候,突如其來的變故總是打得人猝不及防,可是那苦果,往往需要一生的時間去消化,去遺忘。
花澗溪大聲嘶喊著鹿兒姐姐,笨蛋哥哥,哭得稀裏嘩啦,掙紮著站起來也想要往下跳,尋海從後方衝上來將花澗溪攔腰抱起,花澗溪雙腳離地,掙紮哭鬧,無奈別不過尋海,捂著小臉大聲哭泣著,抽抽搭搭地怪罪著自己,晶瑩剔透的淚珠子濺在地上,四散成小小的水晶,倒映出那耀眼的朝陽。
尋海漸漸放下放棄掙紮的花澗溪,花澗溪癱軟地坐在地上,身子柔弱地聳動著,楚楚可憐。
尋海默默無言,嘴角僵直,眼神十分黯淡,輕輕地拍著花澗溪的後背,隨後輕輕地摟住她,花澗溪癱軟地縮在尋海懷裏,哭得傷心欲絕。
那萬丈之下,巨石深坑遍布,跳下去,哪有不死的道理?
縱使強悍如鹿引歌,對於那動輒花上數千年來修行的真正尋仙之人來說,也隻是個剛剛摸到修仙門道的小家夥。會些雜七雜八的仙術,沒有小七在,也是不會飛的。畢竟沒有達到無崖子的境界,不能無視物理定律,悍然跳崖,隻怕是凶多吉少。
此時,天已大亮,尋海眯著眼,看向金光萬丈的朝陽,他仍舊不敢相信,就在短短的幾秒之內,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兩個人就這樣消失了。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意外和明天誰會先來,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秒把酒言歡,下一秒天人永隔,徒留下傷心人苟延殘喘,癔想著如果。
如果,當時自己做得在好些,那就不會是這樣了。
如果,自己能不那麽倔強,也許就不是那樣的結局。
如果,自己知道這就是最後的訣別,絕不會那樣嘴硬……
太多太多的淚水、溫柔、退讓、原諒,總是在為時已晚時才噴薄而出,可是那時候,後悔已是這世界上最苦的毒藥,慢慢地腐蝕你的心肺,你的靈魂,叫你剩餘的一生都在那痛苦的陰影中,永遠也走不出來。
尋海心痛至極,閉上眼,腦子裏亂哄哄,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仍不敢相信夜既明就這樣葬身懸崖,而鹿引歌怕也…….
就在此時,尋海戴在左耳的對講機耳麥開始呲呲地發出刺耳的信號聲。
出發前,為了方便聯係,四人一人佩戴了一部對講機,又買了無線耳麥,防止聲音外露,危險時刻暴露目標。
出發以來,鬧哄哄的花澗溪用不慣這個東西,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鹿引歌認真地說自己有神識,雖然範圍不大,但是在她神識的範圍之內,一草一木皆是她的耳目。所以她那一部放便在自己這裏。唯獨留有夜既明的那一部對講機還在他自己的身上。
這對講機的原理,是在一定範圍之內使用同一頻率的電磁信號,達到實時對講的目的。當按下對講按鈕時,也就意味這信號接通了,即使不說話,也會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換句話說,隻要有人摁著那對講機上的對講按鈕,對講機就會發出聲音!
尋海大喜過望,一把鬆開花澗溪,掏出對講機,單手摁著耳麥,緊張得以至於忘了摁住對講按鈕就直接大喊:“夜既明!夜既明是你嗎!?”
花澗溪猛地抬頭,大大眼睛還盛著些許晶瑩的淚珠子,粉嫩地小臉已經是哭得紅仆仆的,楚楚動人,煞是可愛,叫人心疼。
過了一會,對講傳來滋滋地電流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兄弟,快帶著澗溪跳下來,你絕對沒見過這下麵的東西。”
尋海與花澗溪對望了一眼,雙雙走到懸崖邊,濃密的雲海翻滾著,像是舞台上的幹冰,陣陣微風自下而上吹來,清爽怡人。
尋海鼓足了勁兒喊了一嗓子,悠長的回音在空氣中來回撞擊,突然聽得“嘭”地一聲,一枚亮紫色的光彈自那斷崖之下破雲而出,直衝天際,衝到尋海麵前,停留了幾秒,又落了下去。
尋海認出那是鹿引歌隨身攜帶的信號槍,原本是為了防止有人落單時用的。
看來他們兩個在一起。
尋海欣慰的笑了。峰回路轉,沒想到他們死裏求生,又遇到了另一番機緣。
一把將花澗溪攔腰公主抱,尋海後撤幾步,一個助跑,在花澗溪刺耳的尖叫聲毫不猶豫地衝向斷崖,起跳,騰空,失重,二人在狂風中呼呼下墜!
剛剛掉進那棉花糖一般濃稠的雲霧之中,尋海雙腳便結結實實地觸到了地麵,他順勢雙腿一曲,減輕了下墜的力道,縱使是這樣,雙腳也頓挫的生疼,好在穩穩地抱住了花澗溪,自己也沒受傷。他抬頭看看上方,大概也就是三四米高的樣子。
尋海放下花澗溪,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奇異的空間內。
四周雲霧繚繞,群山時隱時現,猶如潑墨山水畫,又好似空靈幻境。腳下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但是腳底卻傳來實實在在的觸感。他蹲下身子摸摸,指間傳來的卻不是玻璃的光滑質感,反倒是像岩石那般粗糙的感覺。
身後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尋海回頭,發現是夜既明和鹿引歌二人,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一旁的花澗溪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衝上去撲進夜既明懷裏又哭又罵,又一頭衝擊鹿引歌懷裏,一把死死抱住就是不鬆手,鼻涕眼淚一股腦兒全抹在了鹿引歌的衣服上。
鹿引歌溫柔地笑著,輕輕地抱著她,將下巴輕輕地抵在花澗溪頭上,溫柔地拍著她聳動的後背。
尋海看著夜既明,夜既明也看著尋海。尋海輕輕咳嗽一聲:“沒事就好。”
夜既明咧嘴一笑,眼底裏的光芒十分閃亮。
好不容易哄好了花澗溪,那小妮子撒嬌非要拉著鹿引歌的手前進才肯罷休。有些時候,當你足夠幸運,發現事情隻是虛驚一場,任誰都想對那人任性地好好撒撒嬌,不是嗎?誰叫他嚇唬自己呢?
這時候,尋海轉頭詢問夜既明:“對了,你還沒說這是什麽地方呢?為什麽我們會站在半空之中?”
夜既明神秘地笑笑,從身後掏出那青銅古燈,放在了那看不見的地上。瞬間,青藍色的火光大盛,古燈周遭開始像是暈開的墨水那樣,憑空顯現出了一些事物——竟是一部分長滿爬牆虎的青銅!
眾人連連稱奇,夜既明又將那青銅古燈換了位置,更多的細節顯露了出來,原來眾人所站的地方,是一座隱形的青銅古橋,四人來寬,古樸老舊,長滿了青苔和爬牆虎。
“我終於知道左元放的意思了。”
夜既明提著古燈站了起來,望著那又漸漸消失不見的青銅地麵,小聲說道。
“真正的星路,從來不在天上。而是在這裏!這隱形的青銅古橋想必是連接著七座大山的山巔,七座大山就是北鬥七星,而這縱橫其間的隱形古橋,便是將那七星連接起來的,通往雷澤幽都的通道!”
尋海心生讚歎,感慨這巧奪天工的設計。這湘西十萬大山密密麻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而這青銅古橋綿延數千裏,在大地上畫出了北鬥七星的樣子,這不正是左元放口中的,通往雷澤幽都的路,就藏在頭頂的星空之中嗎?
“你們看!那裏有個空燭台!”花澗溪拽拽鹿引歌的手,指著那即將恢複透明的青銅古橋扶手處。這丫頭當真眼尖。夜既明笑笑,大步上前,趁著那燭台未消失之前仔細觀察,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便隨手拿起青銅古燈,隨即哦了一聲,原來是古燈底座的形狀和那燭台形狀相一致,如果放上去,定是完美契合,渾然一體。
此時,其餘三人圍了上來,夜既明看看眾人,堅定地點點頭,將那青銅古燈放在燭台之上,隻聽得哢嚓一聲,青銅古燈幽藍火光突然大盛,一縷縷靛藍的青光像是電路裏的電流那樣順著古燈底部蜿蜒爬下,所經之處像是點亮了什麽東西似的,那青銅古橋開始顯露出隱藏的真身!
那四處竄動的幽藍靈光像是有靈性一般,先後點亮了漸漸顯現出來的數十展相同的青銅古燈,整座青銅古橋像是通了電的幽暗長廊,原本隱藏在空中的橋身平鋪向前,幽藍的火光直直向前衝去,點亮一座又一座的山頭!
如果此時從天空俯瞰,想必定是和那星空一般無二,茫茫群星中,北鬥七星閃爍著最耀眼的光芒!
眾人目瞪口呆,又興奮無比,之間那青銅古橋故意盎然,已經長滿了爬牆虎,每隔數百米便有兩個巨大巍峨的青銅人像背對背跪立,用厚實的背拖著橋身,透著森然的威嚴和亙古的神秘。
眾人對望一眼,並不說什麽,邁開步子,興奮地在這青銅古橋上奔跑了起來!仿佛像是飛翔在空中,穿過山間的清風迎麵撲來,帶著空曠星野的涼意和清爽,好不舒服!
夜既明回頭看看剛剛跌下來的山巔,如果剛剛自己沒有帶著青銅古燈,那麽是不是會就那樣摔下去,屍骨無存?
鹿引歌在他之後也毅然地跳下來,著實是嚇了他一跳。
她定然是不會知道這地下有橋的。
雖然鹿引歌並沒有說什麽,但是夜既明已經明白,這輩子,自己是非她不可了。
夜既明看向那古橋的盡頭,情不自禁地朝天大聲呼喊:“雷澤幽都,我們來了!!”
許多許多年之後,在那時間已經荒蕪的宇宙洪荒盡頭,獨身一人的夜既明已是滿頭長長的銀發。想起那天來,仍是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翹。
那是在朝陽金光裏的他們,迎著風兒,在那青銅古橋上肆意奔跑,歡鬧,大聲歡呼,呐喊,同伴之間真摯的笑臉,和她驚為天人的笑顏,都是為數不多的幾次美好回憶了吧。
回憶都像是褪色的一扇舊窗,推開了就再難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