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象一條河流來到了我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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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象一條河流來到了我們中間!”

    嵇中宵不禁脫口而出。群峰聳立的高大山地,橫亙在眼前,內心怎能不好奇並滿懷期待?群山給人激情,江湖讓人興奮。一條河流永遠這樣引人有意識無意識地追溯或跟隨。

    他還隻是一個飽讀寒窗、手不釋卷、確信讀破萬卷書而後能下筆如有神的秀才。隨身永遠背著一個白色小布囊,外人以為裏麵裝的要麽是金銀細軟,要麽是行李幹糧,其實則是一個無人知曉其中奧妙的所謂詩袋。

    另一個與他同樣留著辮子的夥伴:姓山名喚友枝。看上去精悍灑脫,少年英武,目光如電,一把大刀和一管長簫形影不離。江西贛州人氏。

    “嵇兄詩興大發?出口不凡哪。如果轉換成五言七言的什麽格律詩體,估計必有好詩。”

    “我倒覺得,那會丟失詩意的原汁原味。如此孤零零的通俗一句,正合我等這落魄之身。”

    “妙論······近山深入,緣溪而行,忘路之遠近······這是要趟桃花源的節奏了。哈哈!”

    兩人相視一笑,繼續向前摸索而行。

    但山地裏的苔蘚越來越多而濕滑,況且是深山峻嶺的,所以行人稀少,有時幾乎是要在無路中找路,正所謂在哪兒跌倒得在哪兒爬起來,二個年輕人看來一點也不懈怠。空氣倒是異樣的清新,加上樹枝上滑落下來亮晃晃的正午陽光,真個也覺得是好光陰配好心情。

    “休息片刻吧,友枝兄。”嵇中宵在一塊大石頭前喘息道。

    二人同意,遂就勢而坐,各自開始補充些水分,山友枝喝了二口後才說:“這是要來他個守株待兔,等待神秘的野人來接待他們的不速之客人?”

    “哈哈,那算是我們共同的訪問目標,我們都對這種世外的高人感興趣。”

    正說話間,忽然四處強勁起風,開始搖撼著森林,接著怒吼如同一種海嘯。林莽間的陽光陡然仿佛被誰收去,頭頂上的雲團先被塗灰,而後慢慢的加濃加黑,急劇地翻轉著。森林變得幽暗暗的。二人感覺溫度驟然變得低冷,四下一顧,退到一株樹身彎曲傾斜的大樹之下。忙亂之間,已見地麵上陸續落下了鹽塊一樣的冰雹,大者如鵝卵,小者如算珠,穿林打葉,仿佛到了一個短兵相接的陣地。喧鬧聲中,似乎還能聽到有腳步之聲,在奔跑逼近一般,二人疑心即是傳說中的野人,驚詫不已,不知所措。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嘈雜聲漸消,塵埃落定,森林光亮如前。二人複起身出發。

    費時費勁地走了不到三裏地,卻漸見四處霧氣彌漫,越來越濃,形似十月的秋霜天氣,整個森林茫茫然不可度測,不時傳來些怪異的鳥叫聲。二人不敢貿然前闖,停下來觀望著,乘此機會補充些幹糧食物。等到情緒平複閑靜下來,反而漸漸覺得懶散無聊的,然後不知不覺中,竟各自沉沉睡著了。

    醒來時卻已是全身濕透了。這邊一場大雨滂沱而過,另一方卻是陽光燦爛依舊。二人的窘迫情狀,酷似兩隻落湯之雞,互相調侃著。轉移到一塊向外凸懸著的石頭下麵避雨。山友枝卻談興十足地說:

    “這大神農架真夠神秘,也真夠神聖的啊,文武百官至此下馬,輕易不可進犯。卻又手法奇特,出其不意,給所有貿然闖入者一個下馬威。”

    “嗬嗬,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鬼天氣了。”

    “難怪江湖上傳說這一帶有個很奇特的巫俠。這麽說來,應該與這奇怪的天氣也有關係的。”

    “哦——”嵇中宵恍然大悟似的,“物以類聚,原來你是衝著這麽個巫俠來的。”

    “······”,山友枝笑著抱了一下拳。

    “嗯,一日有四季,可以說是自然之巫。哦······不,應該說這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地方,當然,也是一個折磨人的地方。”嵇中宵一邊回應著,一邊卻感到,現在這情形對於他們來說,其實算是又一次落魄了,又補上一句:“這也叫天意弄人。”

    原來二人皆是去年進京趕考的,相識於京城嶺南會館,準備參加當朝鹹豐皇帝的殿試。一日,見一個皇族阿哥於街頭橫行霸道,欺淩良家,嵇中宵出麵製止幹預,山友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二人因而得罪了朝中權貴,自知金榜題名已不可能,幹脆雙雙棄榜而去。

    一起結伴南歸。一路上遊學訪勝,聽經問道,走走停停的,不知不覺已是來年初夏了。久聞神農架的大名,嵇仰其神,山慕其異,二人某日在一家客旅館舍中,更聽到一些關於野人的奇聞逸事,忽發奇想,來這裏一窺究竟。幸而早打聽好了個大概情況,尚有所備,不然會更不堪的。

    二人緊一嗒慢一嗒地聊著天,好不容易挨到雨住了,太陽已偏掛西方。一道奇幻的彩虹也不能細細品賞一番了——還沒有見到人家煙火,也不聞雞犬之聲。二人有些焦慮地商量著,幹糧和水倒還充足,但必須得覓個棲身過夜之所了。

    互相討論計較一番,覺得在樹上過夜最為安全適宜。於是著手行進選擇,不過百十步,來到了一片清風陣陣的竹林前。隻是,還來不及喘息片刻,卻已經讓他們大驚失色的是,不遠處有一隻斑斕的老虎,正發出低沉的吼聲。

    顯然,彼此已經發現了對方。

    山友枝雖然有一身自信的武藝,卻從來沒有麵對過這種山林之王,但還是鎮定地輕抽大刀,示意不會武功的嵇中宵上樹躲避。老虎在逼近。嵇中宵卻緊張得總是爬不上去。

    千鈞一發之際。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一連串的爆竹之聲忽然響徹了整片山野,由遠而近。

    二人毛骨悚然,冷汗直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見一些竹子象倒下的骨牌一樣,一根接著一根的自動爆開,正是年關時節除舊歲迎新春的那種爆竹聲音。

    老虎象受了驚嚇要逃、又象是被激怒了似的,朝二人藏身這方猛衝過來。場麵極其凶狠而混亂,倉皇猶如噩夢一樣。

    ······

    -

    等到嵇中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房子裏了。身子不能動彈,腦子也有些遲鈍,仿佛一隻正在冬眠中卻突然醒過來了的動物。耳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什麽呀?這是,海象一條河流來到我們中間······這是······共和寂園數聲鳥,獨立寒丘一株梅······這是······藏之名山······”。

    “爺爺!爺爺!你快來看。”

    這是一間竹木架構的草堂,屋梁上掛著一些看似熏製過的野物肉塊。嵇中宵聽到的年輕女子的聲音,好像是在讀他隨手寫在紙上並放在袋子裏麵的一些句子。

    “小白丫頭,不要亂翻人家的袋子。不過,看來這小子初出茅廬,還有些文縐縐的東西。”

    “爺爺,我就看看,隨便看看嘛!反正也不太懂。”

    “內服的和外搽的藥水都熬好了?注意內服的藥汁要涼服······”

    “好啦爺爺,你都說了很多遍了。爺爺,你不是說他這二天應該會醒過來了,你看,還是像截一動不動的木柴。”

    “慢慢來,孫女,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小子被老虎咬傷得很嚴重,能撿回一條命,已經算命大。看來骨格體魄都不錯,一定會恢複得很好的。”

    “好啦,我信爺爺的。爺爺真好。”

    嵇中宵聽著這對陌生的爺孫倆的對話,估摸著他們就是說的自己了。肯定的一點是,自己是受了重傷的。索性閉著眼睛繼續裝睡,但腦子裏則努力回憶,究竟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什麽細節。哦,想起來了,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那一長串的爆竹聲中,被老虎追趕。當時自己是在慌亂的奔跑中,到處選擇藏躲。山友枝大吼一聲,在一堆大岩石後麵斜刺而出,就和老虎對峙搏鬥上了。自己慌亂萬分,試圖幫上一把,又感覺什麽忙也幫不上。山友枝借助地形和樹木不斷閃躲騰挪,見機則猛刺,得手便狠擊老虎的要害。還大叫他快走遠點。但在和發了狂的老虎的殊死搏鬥中,情急之下他腳下一滑,竟然跌落懸崖。絕望之際,自己也被什麽東西絆倒,一頭撞在一棵盾牌一樣的樟樹上,眼冒金星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重新回憶到這一段緊急危險的情境中間,嵇中宵身體痙攣得發起抖來,抽搐著,禁不住痛苦地大叫起來。

    “做噩夢了還是哪裏不舒服?後生家的,能挺過去的。放心吧死不了。”

    “總算從鬼門關那裏把你拉回來了,多虧了爺爺。爺爺是嗎?”

    “大難不死,一定是個有厚福的後生。而我們救他,這當然是件不錯的事。當然,是人都會這麽做,他的福分,我們的緣分罷了。”

    嵇中宵感到這老爺爺倒言行直率,心直口快的。意欲起身拜謝。叫小白的姑娘連連叫他不要亂動,在微微扶起的頭與肩膀間,塞了一個鬆軟的大布包裹。斜躺著,眼前一下正常而開闊起來。

    隻見這位叫爺爺的老者,大略看去,粗頭亂服,就是個野人。

    又讓人想到“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的山鬼形象,“被辟荔兮帶女蘿”,“被石蘭兮帶杜衡”。

    仔細一看,卻見鶴發雪須,臉色紅潤。慈祥如老農,慧眼若哲人。精神矍鑠,揮斥遒勁,似有非凡之處。獨特,還有些怪異,深不可測的,使人一見便自生敬畏之情。

    “多謝老爺爺的救命之恩,後生縱肝腦塗地,難以為報······。”

    “盡快養好身體,就可以不擾老夫的清淨了,不必多禮。”老爺爺說著轉過頭對著白姑娘道:“孫女,把新煎好的湯藥端來,得招呼他喝一次了。”

    孫女應聲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