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湖無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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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中宵和白姑娘用馬車載著病得不輕的清蓮姑娘,馬不停蹄,一路顛簸狂奔,終於在天亮之前,平安的回到草堂。
安頓好清蓮姑娘,嵇中宵長噓了一口氣,下麵的治療重任,就是白姑娘的拿手好戲了。夾在兩個姑娘中間,嵇中宵覺得自己暫時可能幫不上什麽忙,心事重重的走出草堂。
不知老爺爺情況如何,是否已經順利脫身?他想著要返回去一探究竟,或能幫上老爺爺一把,但又似乎得留在這裏擔負起兩個女人的保護和警戒任務,兩難之事,真個有點一籌莫展。繞著草堂四處轉了轉,看了看,沒發現什麽異常,竟不知不覺來到了百草園中。
這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臼,是經常用來炮製藥材用的,他也曾經用來鍛煉過筋骨體力。嵇中宵望著它們出神,“石臼原有口,先嚐卻無言”,腦中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句子,想要修改修改,又一時感覺改不成更好的。又想著要續上二句,卻又不來下文。抓耳撓腮的,一轉眼,那絲詩味偏又無跡可尋了。
他喜歡上了這些大酒杯般的石臼。
有些心煩意亂,嵇中宵不覺搖了搖頭,想要釋放一下,解解壓。
於是深呼吸。入靜。氣沉丹田。神遊於無。
他不自覺地在石臼間練起了老爺爺所說的武林絕學——魏晉風度——的前麵幾級。嵇中宵越來越認為武學也是個值得鑽研、進取甚至為之付出的東西了。一邊練著,耳畔不禁回響起老爺爺在教給他的時候說過的話:
“畫家有畫家的胸有成竹,武術有武術的心有成竹。運氣以行,心氣合一,則氣無時生銅牆,有時成鐵壁······以空行空,節節勝利。”
嵇中宵感覺自己每練一次就有自己的一次領悟:仿佛沉浸在一個如詩的意境裏。所有的身形,招式,形意,神態和態勢都是在抒寫,在抒寫中保持和生成意境,與現實相即又與現實區別。而功力來自內在的神秘深處,來自靜。
“真正的高手是可以以靜製勝的。”
這種意境仿佛在周遭形成了一層透明的薄膜,刀槍不入。又仿佛比現實多一個層級,對手每打擊觸碰一個點,便會反彈數倍的力。而且在與對手的對決中,會有一種讀到好詩的酣暢感。
一個翻騰,如鷹淩空,俯衝,如貓一樣落下,雙掌一擊。一股強大的氣流秋風般席卷起飛沙走石,托起一隻龐大的石臼······
這是第二級裏的招式——破土淩雲,他已經練到一定火候了,但第二級裏的最高級——高風亮節,卻一直怎麽也練不出門道,找不好感覺。
“嵇哥哥,嵇哥哥。”
嵇中宵循聲望去,是白姑娘一路小跑過來,一邊揮手呼喊著,神色帶著些許喜感和興奮。
“怎麽啦?白姑娘。”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清蓮姑娘醒過來了。”
“哦?太好了,那她現在怎麽樣?”嵇中宵頗為激動,邊說就邊想去草堂看清蓮姑娘,被白姑娘一把拉住:
“不急不急。吃了藥以後,清蓮姑娘好多了,不過還有點發燒頭暈。估計已脫離了危險沒什麽大礙了。隻是身體很虛弱,剛剛又睡了。”
“嗯嗯,會好起來的,醫道方麵,我相信我們的白姑娘。”
“還需要個時間過程啦。嵇哥哥,你說爺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我都焦急死了,應該沒事吧?我好害怕好擔心哦。”
“應該沒事的。以爺爺的機智,武功造詣,另外無論閱曆,經驗,應付這樣的場麵應該說是綽綽有餘的。”
“爺爺孤身一人,對方人多勢眾的,萬一······”
“要不我還是去接應一把吧,你照顧好清蓮姑娘。”
“······”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是一陣細碎而淩亂的馬蹄聲,頗為異常地出現在這外人很少進入的百草園,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嵇中宵和白姑娘驟然警覺起來。
有人闖入!
二人急忙退避到一大叢長著茂密葉子的箬竹後麵,緊緊地注視著前麵的動靜,隨時準備見機行事,應對任何來犯者。
闖進來的是一匹走得並不快的褐色的馬。馬背上,馱著一個身穿兵勇服的人,身子前傾,因而帽子遮擋住了臉麵,後背部插著二支箭,鮮血把半個身子都染得通紅了。
有人中箭受傷了。
嵇中宵和白姑娘望了望他來的方向,沒發現什麽跟蹤者。於是慢慢的靠了過去,發現他傷得不輕,需要救助。正準備將他放下馬來,揭開帽子一看,二人嚇得大驚失色。
竟是老爺爺!
白姑娘眼淚直淌,呼喚著爺爺。老爺爺眼睛睜了一下,聲音微弱地說著什麽,但誰也聽不清。
老爺爺沒有走大道而走的百草園,是想借百草園迷宮的複雜地形和眾多歧途擺脫對方。情況有些複雜,看來得小心為上了。
二人將老爺爺抬回草堂,喂了些參水和稀粥。老爺爺精神略微好了些。隨即小心的剪開他後背的衣服,發現箭鏃入肉頗深,傷口紫紅泛黑,局部腫脹,據此估計箭鏃上是塗過毒藥的。
二人欲拔箭療傷,老爺爺擺手示意不用。白姑娘心疼地為他清洗了傷口,並敷上一些止血解毒的藥膏,包紮起來,算是作為暫時的處置。
老爺爺示意白姑娘靠近。然後在她附近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白姑娘明白地點頭答應著,眼淚則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也是在這個時候,嵇中宵才第一次知道,草堂的後麵,竟然藏著一個隱秘的大岩洞。
和白姑娘一起把躺在竹床上的老爺爺抬到草堂的後邊,移開堆放在這裏的一大堆竹禾柴薪——這是日常用來燒火做飯也是用來偽裝洞口的,就看見露出一塊大石頭,大部分埋在土中。老爺爺叫嵇中宵轉動旁邊的一個石磨——原來是個活動的機關,大石頭就向一邊移動,洞口訇然而開。
剛開始的岩洞入口有點窄,人還必須得貓著腰,火把照耀之下,行十來步,便暫見開闊起來,倒是個冬暖夏涼的好所在,而且洞中有洞,甚至還隱隱能聽到潺潺水流的聲音。
嵇中宵背著老爺爺走著,然後繞了一個回彎,老爺爺指著一處洞口,告訴白姑娘,把清蓮姑娘轉移到這個洞裏來。白姑娘點著原本擱在一個石墩上的一盞桐油燈,洞裏頓時一派光明。嵇中宵一看,竟然有不小的空間,石桌石凳,還有些竹器用具,修整得像個可以起居的廳堂。於是先把老爺爺放下,側躺在一張原本就擱在這裏的竹床上。就去接清蓮姑娘。
清蓮姑娘起初不願意進來:“素昧平生的一個小女子,何德何能,拖累大家如此,更讓老爺爺身負重傷,百身莫贖啊!”
一番解釋之後,方才同意暫避。老爺爺一見到她就說:“清蓮姑娘不必介意,我們無意冒犯,我們救你的目的你慢慢會明白的。沒有事的。這裏麵安全,難以被外人發現,隻管安心養病便是。”
安妥好清蓮姑娘,嵇中宵才把老爺爺轉移到一個偏洞。環顧洞內,也有不小的空間,同樣有石桌石凳和竹器用具,石鍾乳,石筍,石柱間或其中,使人覺得仿佛到了一個修道的所在。一邊還堆著幾隻密封好了的酒壇,一邊是一些刀劍之類的武器。有些武器明晃晃的發著寒光,估計要麽是稀世珍品,要麽就是經常擦拭或經常使用的。
讓嵇中宵頗感意外的,是洞口正對麵的洞壁上,掛著一塊做工講究的大匾,上麵是四個龍飛鳳舞的狂草大字:江湖無欠。落款為贛州山海。
這四個字,嵇中宵似曾相識。仔細一記,釋然了
還在童年,父親就客死他鄉,沒有留下太多的記憶印象。長大後,母親交給他一本由毛筆手寫而成的詩集,說是父親生前交給她保存的,也算是遺物,用的是竹膜般的紙,書名倒很雅致:《竹枝詞》。
裏麵的詩卻不怎麽樣——現在看來,其實是以詩體的形式寫的一些武術方麵的要訣。翻開第一頁,赫然入目的是就是這四個字:江湖無欠。
現在再一次看見,他一語不發,對著匾上的字端詳良久,老爺爺見此,聲音低沉但依然很有力地說道:
“江湖義氣,重在無欠。義在無欠於天地時世,義是不求回報的。俗話說,井水不犯河水,而江湖者,江、湖也。“頓了頓又接著說:“江送來湖水或者帶走湖水,湖出納江水,彼此不相欠。有還豈是盜?無欠方為俠,二者是完全不同的。”
“嗯嗯,俠義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奉獻和付出。”
“總之,江湖無欠。就是竹林武七賢的在世為俠之道。你日後可以慢慢體會。”
“井河不犯,江湖不欠”。
嵇中宵默默點著頭,看來他有點認可這些前輩的江湖為俠之道了。
老爺爺指了指一個擱在竹桌上,看起來有些破舊的檀木小箱子。嵇中宵連忙把箱子挪到老爺爺麵前,打開一看,是一本書。
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書的名字竟然也是“竹枝詞”。嵇中宵翻開第一頁,躍入眼簾的也正是那四個字:江湖無欠,隻是書的內容卻全是一招一式的圖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