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見嵇中宵一幅迷惑不解的樣子，緩了緩才認真地說道：

    “這也就是竹林武七賢創修的絕世武學——魏晉風度——的武學秘笈。其實一共是有七本的，這一本主要是講些招式圖形，另外還分別有口訣要領，時辰經絡，禁忌生肖，調理藥引，星相道德，原型密傳等。竹林武七賢一人隻持一本。也就是說，要想完全練成魏晉風度的全部功夫武術，尤其是其難度更多威力更強境界更高的後半部分，必須七書合一，諧音氣數合一。當初，為了掩人耳目，就把書取了個比較雅致的名字：竹枝詞。”

    “這麽複雜精湛的武術功夫，況且七賢中在世的幾位也大都已下落不明，要完整的練成，恐怕很難了。”嵇中宵小聲地回著話。但老爺爺沒有馬上回答他，歇了歇，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當初，華南虎嵇秀，江西山海，漣水熊向無敵，福建的阮實力，河南的王無邪，山東的劉士林和我——燕人阮世充，相聚於江西的武功山竹林，喝酒縱歌，切磋武藝，放浪形骸，義薄雲天，時人稱之為竹林武七賢。七人中原本有些不是這些姓的，也因效法追應魏晉竹林七賢而改。”

    “後來變得更有性格，也更張揚，行俠弘義，唯大無畏。摘葉飛花，千裏殺人。更設館授徒，合眾聚義，形似山頭。以致招致朝廷的警覺疑懼。於是設局布阱，張圈下套。外部敵我，內部矛盾。被誘使誅殺的，收買姑息的，逃遁隱逸的尤為可悲的是，你的父親華南虎嵇秀，竟是死於自己人劉士林之手，而那個親手毀滅竹林武七賢的人，就是這次攔截清蓮姑娘，用箭把我射成如此重傷的黑衣人的大後台——薄刀鋒。”

    老爺爺說著說著，情緒明顯激動起來，大口喘著粗氣。白姑娘連忙端茶送藥，抹胸平喘，淚眼婆娑的勸爺爺歇歇。

    嵇中宵被先賢們的豪俠之風感動，又為他們的淒慘結局惋惜。一聽到父親的死竟與他們的自己人有關，半晌沒有說話。

    “老夫阮世充，燕人也。本乃大王猴拳世家的傳人。因情所累，離鄉背井。得遇群賢，入了竹林。後來竹林武七賢被強行拆散毀滅，老夫隻得逃到這高山大嶺的神農架隱居起來。在這裏，為一些窮苦百姓看看病，劫富濟貧，或以野人的麵目示人，也就是百姓口中傳說的所謂巫俠是矣。”

    巫俠那些名鎮一方、流傳很廣的感人義舉，嵇中宵早已經在百姓的口中聽到了，如雷貫耳。但現在才知道居然就是眼前的老爺爺，還是頗為詫異。不由得對眼前的老人心生無限敬意，隻可惜，如今的巫俠卻身負重傷，看來時日無多了。不免眼淚欲橫，連忙起身，離開了一小會兒，才又回到老爺爺身邊，慰問背部疼不疼，要以保健為要，慢慢妥善療治。

    俗話說，病在自心明，尤其老爺爺本身就是醫者，估計對自己的毒傷程度有徹底的了解，故對探討他的傷勢病情幾乎不予理睬，敷衍一二聲就繼續慢慢的開展他的談話：

    “我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阮方，一個叫阮圓，一個善琴，一個善書。各有去向，但已多時不見了。說是徒弟，其實是受故人阮實力所托，將他的兩個孩子撫養教授而已。一個頗有乃父之風，俠肝義膽，誌在為天下窮苦人謀，這是我最賞識的，另一個則附庸風雅，樂於遊戲於官場權術之中。陰差陽錯的，七本竹枝詞二人偏各得一本。如今二人，一個據說已加入在起義陣營中，一個聽聞在湘軍中謀差耳。”

    “起義陣營？湘軍？”

    嵇中宵聞聽老爺爺此言，大感詫異。有話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僻居在這深山之中才多久，世界就開始變天了。“老爺爺，外麵風雲突變，什麽時候的事？這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廣西金田村一個叫洪秀全的，糾集一幫人馬，舉起農民起義的大旗，正四處征戰，聲稱要創立一個嶄新的太平天國。朝廷大員曾國藩正在加緊辦團練，組建湘軍。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在所難免了。龍爭虎鬥，亂世出英雄。老夫是不能了，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說完喟歎，眼睛微閉，然後望向白姑娘。

    白姑娘會意，來到跟前，將耳朵側向爺爺嘴邊，聽他說了幾句後，徑自走到那些兵器麵前，將一把帶鞘的劍取到爺爺的麵前。

    老爺爺一隻手握住劍柄一抽，喀嚓一聲，滿室生輝。

    一把好劍！隻見寒光如電而閃，劍影棒喝似怒，龍魂虎魄，世不二出——

    它來到人們中間尋找主人。

    老爺爺用眼神掃了掃劍，才徐徐地說：

    “竹林武七賢從不用兵器。為什麽？一則兵器耀眼，二則也不需要。況且這樣的寶劍在那時的所謂七賢中，給誰都不合適。所以在江西時是作為鎮山之寶的。”

    老爺爺一臉懷舊之情，繼續說道：

    “此劍名喚無邪劍。不知年代，傳說是昆侖山下一個鹽澤湖中的一塊天然隕鐵，經過特殊工藝，在大熔爐中曆經七七四十九日冶煉鍛造而成。內藏正氣，外見神威，證世以明，削鐵如泥。你們看，這劍上是刻有兩行字的。”

    嵇中宵和白姑娘湊近一看，乃二行篆文，認出是：

    雅士得其詩三百，

    俠客揮之心如雪。

    劍的另一邊刻的是劍名：無邪神劍。

    老爺爺艱難地坐了起來，雙手托著回鞘的寶劍，看著嵇中宵：“此劍沉睡已久，其中諸多奧妙，外人無從知曉。如今亂世已現，你是最適合這把劍的，應如魚得水。你既有以詩言誌的儒雅一麵，又有為俠的淵源和個人修為，完全可以信任，此劍一定會得心應手的。如今天下大亂，多不平事，你也一定能有所作為，不負此劍，不負你父、老夫乃至竹林武七賢之初心，更不應負天地時世也。”

    嵇中宵猶豫了一下，才跪在老爺爺膝下，鄭重的接過了寶劍：“誓死捍衛此劍，當人劍合一，不負前輩期望，不負天地時世。”

    老爺爺欣慰地看著他，如釋重負似的。卻臉色蒼白，無力地癱倒下來，白姑娘和嵇中宵連忙扶住並讓他側躺著，大咳，出血，呼吸急促，良久才稍微舒緩。

    然後又艱難地坐起身，一手拿著嵇中宵的手，一手拿著白姑娘的手，略帶微笑喜感地說道：

    “我這個孫女，老夫一直將她視若己出，勝過掌上明珠。人很聰明乖巧，而且心地善良，跟隨我多年，也已精通醫道，但命運多舛。你們相處也有一些時日了，彼此也都應有了些了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就做主，把她一生的幸福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的珍惜她，不負老夫所托。否則老夫死不瞑目，在地下也不得安寧耳。”

    嵇中宵聞聽此言，覺得太突然，根本就來不及思考，口吃地吐出幾個不知所雲的語氣詞：“啊，這個，嗯，不是······”

    白姑娘羞得滿臉通紅，一見嵇中宵吞吞吐吐的，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從爺爺的手中抽出了手，轉身就欲往外走，但爺爺如今是個這樣的情況了，不能使性子，就又轉而佯裝去收拾碗筷之類的東西了。

    老爺爺鬆開嵇中宵的手，躺了回去。又咳了幾聲，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老爺爺放心，我會照顧好白姑娘，一定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

    跪著的嵇中宵低著頭，腦海裏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良久，才頗為無奈也頗為誠懇地向老爺爺承諾著。

    但老爺爺什麽也沒有再說。都在這一陣沉默中捱著，久了，嵇中宵頗感詫異，才抬起頭向老爺爺望去。

    隻見老爺爺眼睛直直的睜著，卻一動也不動——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顆滾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一段崢嶸歲月就這樣靜止了嗎？

    “爺爺——，爺爺——”白姑娘一聲淒厲哀嚎。

    嵇中宵也悲傷不止。清蓮姑娘竟也闖了進來，涕泗橫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