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經脈盡廢
字數:4685 加入書籤
笛聲宛如洗滌人間的春風,悠揚而和穆,萬物沉浸於其中,其樂融融。
陣陣鬆濤,仿佛舒暢而鳴的歌伴,潺潺水流,又仿佛友人的問候,原本萬年不變的旋律,在笛聲的指引下,仿佛多了無窮的含義。
蟲兒低鳴,憑借本能生存的它們,雖然無法理解笛聲的含義,但也迫切加入其中,它們有的震動著翅膀,有的伸直著口器,有的則放開喉嚨。
鳥兒獸兒也時不時憑借自己對音樂的理解,而適當地發出自己的聲音,它們有的清脆如銀鈴,有的則低沉空曠。
也許,沒有這笛聲,它們也會如此做罷,隻是,沒有這笛聲的指引,天地之間的旋律還有這麽好聽嗎?
畢星河靜靜地躺在溪流中,他的耳朵雖時不時被溪水撫摸,但這笛聲仿佛能穿透人的皮膚,落進他的心扉,他也談不上在如何品味,隻是呆呆地聽著,他沒有去想吹笛者是誰,他也沒有要見這吹笛者一麵的興趣。
溪流歡暢而下,仿佛快樂的搬運隊,承載著他的軀體,朝深山峽穀流去,所以,畢星河行進的方式叫做隨波逐流。
直到現在,畢星河的意識才完全屬於自己,然而,他卻無法動彈了。
如果此刻,他能看到自己,必定會被自己嚇上一跳,從頭到尾,沒寸皮膚都變成一片焦黑,整個人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了半個時辰一般。而更讓他內心奔潰而痛苦的是,他的經脈已然寸碎。
這種打擊是致命的,他寧願麵對死亡,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自己,他甚至沒有去查看自己的傷勢,任由溪水將他衝到未知的地方,他第一次有種要聽天由命的覺悟。
“武者,逆天而行道,雖萬千阻攔,但你須一往直前。”曾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位身型魁偉的人,半蹲在他麵前敦敦教導,見到小星河鄭重地點頭,便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現在,我來告訴你武道的真諦!何為武?以自身為度量,對空間的解析謂之武,何為道?以本心為度量,對萬物規律的理解謂之道。……“
他忘不了那位不修邊幅,滿臉絡腮的人,忘不了那雙粗糙的手,忘不了那雙滿含慈愛的眼,也忘不了他的每字每句,忘不了離別時揮手告別的背影,更忘不了某天村裏人帶來的噩耗。
父親走了,如山一般的父親,承載了山一般的愛,雖然在記憶中還殘留著他的模樣,但並不能減少對他的思念。
從那以後,他便孤身一人,浪蕩在這天地。
對於九歲的孩子,這個世界實在太過危險,盡管那年,他已經突破後天第七層境界,然而這妖獸遍地的世界,隻要稍有不慎,或者運氣稍差,便會淪為食物,他沒有埋怨,也漸漸理解生存於世的基本法則,變強才是出路。
變強,便要繼續修行武道,他獨自浪蕩於森林,挑戰了無數身型巨大,戰鬥力極強的野獸,六級的尖牙獸,七級的森林巨狼,八級的變異白虎,九級的森林巨熊,每一頭野獸都是他的對手,也是他鍛煉武道的朋友。
那個時候的老天,也許是仁慈的,他幸運地活下來了。當然,也極有可能是老天沒有注意他的存在,所以,今天的遭遇,隻是老天在懲罰他這條漏網之魚。
他在武道上的天賦是極好的,在每個年齡段,他都是
隨著歲月的增長,終於在十六歲這年,他成功地踏入了先天境,不久,憑著自己的理解,自創了秋風八式。
相比於那些家族或門派流傳下來的絕學,秋風八式顯得不倫不類,沒有係統的身法與防禦,攻擊雖然看似不錯,但越到高的境界,跟那些絕學的差距就越大。但畢星河始終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終有一天,他會將這秋風八式改善得與那些千錘百煉的絕學一樣,可以作為傳承一代一代傳下去武功。
然而,這個願望在今天,已經成為奢望了。
沒有筋脈的支撐,是怎麽也不可能使出秋風八式的,不但秋風八式,在畢星河的認知中,這世間所有的武學,沒有一門不是通過筋脈來激發自身的潛能的。
筋脈就像一條條道路,手臂需要力量時,內府便通過筋脈,給手臂賦予力量。
畢星河很難想象,筋脈碎成自己這種程度的人,將憑什麽立足於天地。
水流湍急起來,溪流的落差也漸漸大起來,被水流浸泡,衝擊億萬年之久的岩石,一塊塊毫無規律的分布在溪道中,以畢星河這種隨波逐流的方式,假如換成一個普通人,隻怕早就被突出的岩石撞得血肉模糊,畢星河雖然經脈全碎,但畢竟常年累月的鍛煉,他的筋骨皮早已是普通的刀劍難傷。
遠處浪花翻了翻,他並沒有在意,他感覺有些疲憊,他想沉入夢想,最好再也不用醒來。
他微笑地看著藍天白雲,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們一般,身後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
不用回頭,畢星河也能判斷出,他已經到了一個瀑布邊緣了,然而他什麽也沒有做,他決定聽從命運的擺布。
這是一條高達數十丈的瀑布,瀑布下方十丈處,一塊岩石突起,將瀑布分成左右兩條,溪水縱身而下,撞在這岩石上,便會飛花碎玉,美麗異常。
畢星河漠不關心自己的處境,他在溪水的簇擁之下,來到了瀑布轉角。
終於,畢星河感覺背後一空,人已經離開了溪道,衝到了半空。
也許,下一秒就死了罷,他這樣想著。
一條潔白的飄帶,穿過十餘丈空間,準確無誤地纏住他的腰間,他隻覺腰間一緊,人已被腰帶卷向半空,跌落在溪旁的沙石之中。
救他起來的正是那狐妖,此時她已經恢複人身,一襲白裙迎風而搖,一雙玉足攝人神魂。她收回飄帶,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黑炭般的家夥。
她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顆白色藥丸,強行將其放入畢星河的嘴中,她沒有說話,瞥了畢星河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入了山林。
畢星河苦笑,內心自然五味陳雜,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麵對這位看起來美麗異常的女子了。
兩者之間一開始隻是為了種族之間的生存原則,便打了個你死我活,這種原則,自血脈之中便已生效,人與妖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千萬年來都是如此。
然而,一旦出現第三個種族,便又形成三足鼎立的微妙情況,當然,很多時候都是巫人聯手,但他們這次的情況不一樣,於是他們隻好聯手抗巫。
最後一刻,他再度借天雷劈出一刀,他倒下了,然而不知為何,卻被一團散發著火焰的鼎撞飛,在撞飛的最後一秒,畢星河看到了一隻狐狸,安坐在鼎裏,冷漠地看著自己。
後來,他就出現在溪水之中。
今天還真是個令人難忘的日子,畢星河望了望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他實在不知道這位狐族為什麽要救自己,不過,他也懶得去想了。
藥非凡品,畢星河從藥丸進入喉嚨的那秒便已經知道了,一道道清涼從藥丸上傳出,畢星河感覺到身體內,每一滴血,每一寸肉隻要接觸到這清涼,便會愉悅起來。
這樣的藥必定珍貴無比,畢星河心中升起一絲希望,這藥力如此神奇,想必醫好自己的筋脈也不存在問題吧。
在藥力的滋潤下,血肉開啟了修複模式,這種模式無需經過大腦的調動,它深烙在每一滴血液深處,一小部分血液從心髒帶出能量,在血脈的支配下,默默地流向肌肉,皮膚。
修複畢星河的工程師相對於它們來說,是龐大而艱難的,但隻要畢星河還存在一口氣,它們就沒有罷工的可能。
修複進度極為可觀,先天中期的體質還在,血肉的活力遠非普通人相比,加上那顆不知名的丹藥,在這沙石上躺半個時辰,相當於普通人休息小半個月,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個把時辰,就能勉強行走了。
唯一讓他納悶的是,這血肉的修複工程似乎沒有把經脈規劃在內。實際上,畢星河的經脈被富含毀滅性質的雷勁撐斷,直到此時,仍然有不少雷勁殘存其中,藥力與血液中的活力,一但碰觸上,便會煙消雲散。而且,經脈的修複,本身就是一件極為複雜的事情,一般而言,經脈斷裂,便會與武道絕緣,再難修複,像畢星河這種斷法,可能真神降臨,才有辦法將其恢複如初。
時間飛逝,他感覺力氣重新回到身體,他緩緩坐了起來,視線掃過山林,溪流,岩石,水草,他感到有些模糊,遠沒有平常那種明察秋毫的清晰,他以為是暫時的,然而,在揉了幾下眼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視力已經退化了。
他苦笑不已,沒有先天真氣的支撐,眼睛與普通人無異了。受影響的不止是眼睛,連耳朵,鼻子都比平常遲鈍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