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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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舒琿一行繞完一圈消了食回到宅院大門的時候,係統顯示的時間也不過才堪堪七點半而已,古人對於自然光照的依賴卻使得此時的縣城已經很是熱鬧。

    有門口候著的奴婢牽下敖廣兩人的馬兒進行照料,舒琿三人帶著貓熊胖達便往縣署後門而去。

    這縣署後門就稍稍錯開一點對著舒琿的宅院正門,是專門為了方便舒琿出入而開放的。這裏甚至連個鎖也沒有,平時也不會有人貿然闖進來。

    門就這麽虛掩著,後麵便是三年前舒琿移植薔薇的花園。之前因為石淋而臥病的縣丞在好轉後又時常過來打點,已近深秋的花園中還開著幾株零星的菊花。

    由於舒琿暫時不想進長安這個繁華是非之地,袁天罡便也跟著留任火井縣令。連帶著,他的一應屬官也跟著留任,不過作為補償他們任期結束後必然升遷,而不會出現平調等情況。

    等舒琿熟門熟路地繞過三堂進得內堂要去袁天罡的縣令宅時,正有幾名縣署的官奴在將一口塞滿稻草的木箱往宅內搬動。胖達跑到前麵去翻門檻,兩三次都沒有成功,擋在門上弄得幾人進退兩難。

    袁天罡的長隨拂塵在旁邊監督著這些官奴不要磕碰到裏麵的東西,此時見到舒琿等人,連忙見禮:“縣子萬安!”

    開國縣子,八等爵,正五品上。衣緋服,食邑五百戶,享永業田八百畝。

    若不是因為舒琿年歲尚淺,李世民擔心此後出現無官爵可封的尷尬境遇,舒琿此時已經可以穿紫服了。

    食邑和永業田這不用說,一個是剝削的權利,一個是不動產。在舒琿的食邑內,他可以任意製定稅賦比例,或者征發勞役。而永業田也可以隨意調整佃租,當然,租戶相比於食戶具有自行選擇去留的權力。

    不過目前這兩者都由朝廷經營,折算成俸祿發放給他。舒琿對此沒什麽興趣,他沒有一大家人要養,根本不知道柴米油鹽有多貴。且對於這種人吃人的行為,心理上還是存在抵觸的。

    他甚至都沒有記住自己的采邑到底被封在哪裏。

    倒是五品以上可以穿紅色衣服,那麽按照唐朝的官員品級和服色製度,他現在不能穿的顏色就隻有基佬紫和土豪金兩種了。再過幾年穿上紫服,就隻剩土豪金一種屬於皇帝專享。

    舒琿讓敖廣揪著胖達後脖頸[geng]將它拖回來。等箱子搬進宅裏,看到袁天罡就等在庭院正中準備接收他的箱子。

    “快點打開,看看有沒有磕壞的。”

    三年前袁天罡剛好六十歲,如今仍然精神矍鑠,不顯絲毫老態。一見舒琿一行,臉上就不自覺間爬滿了笑容。

    “舒琿,敖護衛,還有紅魚小娘子,你們今天來得正好……對對對,還有胖達,別咬我衣服,拂塵趕緊去吳少府那裏砍棵斑竹過來!”

    袁天罡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拍打著胖達直立起來咬他衣袖的大嘴。庭院中曾經也有幾棵頗具風雅意味的油竹,不過因為它屬於胖達最鍾愛的劍竹屬,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袁爺,你這箱子裏到底裝的什麽,這麽小心翼翼……”紅魚和敖廣也都簡短地打了招呼。經過三年的相處,幾人之間已是十分熟悉。

    爺在宋之前,隻是對成年男子的敬稱。之前拂塵問候舒琿,直接稱舒琿縣子,這子不僅是爵位,也同樣是一種表達尊敬的稱謂。相比直接稱呼舒琿為爵爺,縣子無疑要更加尊貴許多。

    不過對於舒琿而言,讓來自後世的他對父輩以上的年長者稱爺爺奶奶沒有任何不妥,舒琿與袁天罡的關係也頗為親昵,隻是唐朝並無這種叫法。

    “不是說你們來得巧了嗎?前些天州治的邛窯剛燒出了一批新玩意,劉使君便往邛州轄下的各縣縣署都送了幾副,當然也少不了舒琿你的一份。”

    舒琿摸了摸下巴,確實啊,每次有什麽好東西都少不了自己的一份。自家宅院正房裏的博物架都快被擺滿了,而且那些皇帝禦賜或者臨近州縣列為貢品的玩意自己根本就欣賞不來啊。

    這時箱蓋給撬開,露出了內裏幾個碧綠中帶點藍色的大碗。看其賣相實在不敢恭維,舒琿曾經買過的五元包郵都比它們要漂亮幾十倍。

    不過舒琿也不是第一次接觸這種瓷器,是以他知道這其貌不揚的大碗,其實是使用了此時最高著色工藝高低溫釉下彩燒製而成的精品邛窯製品。邛窯在隋唐兩代,代表著最為豐富的色彩和最為複雜的樣式。

    舒琿奇怪地看著這些厚壁大碗,不禁問道:“還有送飯碗這種習俗嗎?有什麽特殊寓意沒有?”

    袁天罡還沒來得及說話,紅魚便聽得粉臉一紅,拉了拉舒琿的衣領小聲提醒道:

    “少爺,那是油燈,裏麵還有個托燈芯的台子呢……”

    舒琿聽到這話也是無語,他之前並不是沒有看到那個像提手一樣的台子,但是他還以為那是放湯匙[chi]避免滑進碗底的特殊構造呢。

    他正準備好好鄙視一番——說好的新玩意竟然就是可以把湯匙放碗裏不會滑下去,可笑不可笑?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無聊的發明!

    畢竟說到底,此時隻有六歲的他身高雖然比較出眾,然而也隻有一米一而已,根本夠不到油燈的高度。

    不過經過袁天罡講解,舒琿算是明白這個構造的意義何在了。這種名為省油燈的新型油燈,工序頗為繁複,每盞的價格要高出普通油燈十倍有餘。

    舒琿之前所見如提手一般的構造,並非隻是為了方便控製燈芯的長度,實際上設計它的師傅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它的真實用途是使得這盞油燈從背麵的注水孔注水後,避免倒轉時油燈上半部分的水液回流。

    但是舒琿還是沒有看明白:“在油燈裏麵注水就可以省油?”

    他想了想,莫非是因為水比油密度要更大的關係,通過特殊裝置將水緩慢注入油層以下,使油能夠浮到油燈表麵上來……這樣的話,如果使用限製長度的漂浮燈芯倒是可以讓燈光更加穩定。

    不過這也不能省油啊!舒琿端起一盞油燈仔細翻看,也沒有發現可以把水注入到油層以下的裝置,油燈的正麵跟背後的注水夾層是完全隔離的。

    敖廣有些擔心地看了舒琿一眼,少爺自從法力受損後似乎腦子就有點不如以前靈活了。

    “少爺,注水後,這個油燈便不會燒得太燙……”紅魚再次小聲提醒,見到舒琿仍舊一臉懵懂,終於還是說出了答案:

    “這樣,燈油就不會跑得太快啦!”說完,有些賭氣似地撅了噘嘴。

    這倒不是紅魚等人腦子真的如此靈活。使用冷水降溫來減速燈油的揮發過程,這點在皇宮中早有應用。

    因為宮內油燈多為銅質,使用失蠟工藝可以得到非常複雜的形狀。將燃燒的油燈浸入冷水可以省油,這種生活小竅門早就被廣泛應用了。

    舒琿此時才恍然大悟,這不能怪他啊,來自物質極度豐富的二十一世紀,什麽時候見過需要這麽摳門地過日子?連揮發的那點油也要省,他的腦子裏根本不會存在如此“清奇”的思路。

    此時夜間照明,富裕的人家會使用動物脂膏、胡麻油、漆樹籽油等食用油,而普通百姓則使用桐油、無患子油等帶有毒性的植物油。由於油料來源的稀缺,壓榨工藝的落後,致使每一分光明都分外珍貴。

    尤其是讀書人廣泛作照明使用的胡麻油,沸點僅215攝氏度,十分容易揮發。與舒琿後世曾普遍用以照明的菜籽油335攝氏度的沸點相比,沸點足足低了120攝氏度。

    所以邛窯此次成功燒成瓷質省油燈,真可謂大功一件。能夠使用銅燈的終究隻是少數,讀書人雖然相比普通百姓家境更為殷實,然而也不乏家道中落的書香門第、或者不甘平庸的寒門子弟會為了燈油發愁。

    是的,在此之前,能夠用上花費巨大代價打造,可以在夾層中摻入冷水降溫的銅質油燈之人,根本不需要為了這點燈油而費神。所圖不過附庸風雅,又或者博一個清廉的美名。

    舒琿想通這些關節,便能明白新來的邛州刺史為什麽會如此高興,到處送禮炫耀了。據他前世炒菜經驗來估算,這樣一件小小的燈盞,樂觀一點估計甚至一晚上能夠節約至少三分之一的燃料!

    袁天罡給出了劉刺史說的數據:“可省油一半!”

    此時已是深秋,夜長晝短。有了這種僅僅比普通陶瓷油燈貴十倍,折錢不過三十錢的油燈,可以說僅僅兩大升(約今1.2升)胡麻油就能回本。一個冬季下來所節省的油料,又能支撐他們苦讀一個春季。

    這讓舒琿不禁感歎,真是不能小瞧這簡單的發明啊。隻此一項,劉刺史三年任期結束,至少能夠調任更加富庶的州地,而更大的可能是升為京官。

    而舒琿來到這裏三年,自負腦子裏裝的東西可以在科技領域吊打這個時期的所有土包子,然而除了直接拿出係統獎勵的幽紫曲黴讓他風光了一把之外,其實可以說毫無建樹。

    而前者在舒琿內心裏麵,其實是覺得自己是在作弊,憑的不是什麽真本事。

    自以為很厲害,卻什麽都沒有做。這個世界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著突破,裏麵卻沒有他舒琿的功勞。

    總是認為自己掌握的知識有限,早晚提出無甚區別——然而會因此而受益的人,卻可能有好幾代已經錯過了他們的黃金時期。

    偏安一隅,胸無大誌,隻是侍弄些花花草草,局限於衣食住行……這樣的日子,是一個年歲尚淺的借口就可以使他安之若素的嗎?

    “可能我已經安逸得太久,開始墮落了。”回想起前世青春拚搏,從沒有一刻停止告誡自己不可鬆懈的日子,似乎猶在眼前。

    然而因為這具小童身體行動上的不獨立,又有皇帝皇後在背後撐腰,不用幹活就有俸祿……生活問題有紅魚打理,交際應酬有袁天罡代勞,自己一個二十多歲,正是為理想拚搏年紀的小夥子人格,竟然從精神上也變成了飯來張口的孩子!

    “我真是怠惰啊……”舒琿自我反省道。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不僅如此,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因為不勞而獲久了,連靈魂也開始腐朽,我一定要拯救他們。”

    “不過這些有問題的製度流毒已深,先定個長遠目標就好,眼下還是弄點什麽能夠快速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東西吧。”深切感受到某種使命在推動著他的行為,隻是之前的自己心靈蒙上了懶惰的灰塵而視而不見。

    “或許這種使命就叫中二吧?是不是來得有點太早了……”

    其實這並不是中二,而是舒琿的自我價值實現欲。不過因為成長的途中,有太多好高騖遠的所謂理想被證實為隻是空想,以至於舒琿那個時代的人已經連理想這個詞都羞於說與人聽了。

    甚至就連自己想想,也會覺得是在中二。

    舒琿看著手上這盞難看的油燈,心下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邛窯的師傅們憑借自己的智慧而為讀書人節約下了夜讀的近一半成本,那麽自己何妨錦上添花,再贈送給天下士子一份薄禮?

    連帶著,袁天罡等人因為自己的選擇而留任,雖然朝廷也作出過補償,然而舒琿始終覺得心裏有所虧欠。如果能夠以自己的方式進行補償,那麽舒琿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如今讀書的成本不菲,書籍貴重,紙墨也都價格高昂。對於舒琿來說,雖然他對於從後世攜帶的知識過於自負,然而其實他也並非盲目自大。隻要他願意,這些困擾當前大量學子的問題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

    更何況,還有他選擇性忽略的係統在一旁掠陣呢?

    他決定回去以後好好研究一番當前的士子獲取知識都具有哪些主要的成本,然後仔細規劃一番接下來該如何優化。

    於是便讓紅魚拿著邛州刺史送給他的新款省油燈,辭過袁天罡,徑直出得縣署後門。今天本來就隻是日常過來打聲招呼而已,沒有別的事情,不過胖達倒是蹭了一棵不足一歲的細嫩斑竹。

    站在縣署後門口,舒琿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去東街考察一番。雖然三年來與東街諸多商販和流連於此地的才子佳人也算混了個臉熟,然而他卻沒有關注過那些文化用品到底都是些什麽行情。

    他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如果自己去詢價,難免被有心人過度解讀。若因此認為自己有誌於科舉,而導致某些人錯誤的投好,那豈不是很吃虧?

    他決定待會去找剛才東街遇到的張三哥,這人據說文采出眾,被信任劉刺史舉薦到長安四門學就讀。舒琿看他有事沒事都要在東街進行一些采買,似乎是有收集癖好,找他就對了。

    這會張三哥可能還沒有回去,舒琿便先回了自己的宅院,叫紅魚準備一點串門用的小點心。

    畢竟交情不算多深,哪有空手上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