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一半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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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書法大師與雕刻大師的功夫,舒琿將“九霄環佩”拿起來,要求雷老板將更為完美的龍池和鳳沼尺寸標注給他。

    雖然無法理解舒琿為何要在將這張琴鑲嵌上寶玉之後還要存著重新合琴的打算,雷老板倒也沒有多問,拿起這把伏羲式便反反複複地彈了幾個散音與滑音。

    然後他便遣弟子拿出一張墊琴盒用的紙來,將合琴之後再測試出來的合理槽腹尺寸和形狀畫到了上麵。舒琿又請他將“大聖遺音”如法炮製,雷老板搖了搖頭還是照辦了。

    大聖遺音雖然有九霄環佩的前車之鑒,然而雷老板在挖槽腹的時候還是有些保守。古法工藝製琴,因為可用的粘結劑範圍有限,是無法如後世一般能夠通過上弦測試,再經過對槽腹的修正後再重新上底板的。

    因為使用天然材料,每張琴的特性都略有不同。是以雷老板在給兩張琴上弦之後,雖然通過多年製琴經驗估算出了更加完美的槽腹結構,卻是無法得到實施了。此刻舒琿要求他標注下來,也算讓他顯露了一把平時無法對人言說的絕活手藝。

    等雷老板拿著大聖遺音現場鑲嵌寶石的功夫,舒琿卻拿起那把九霄環佩,將黑暗庇護的強度調整到最低,然後分別通過古琴底板上的兩個狹窄的音孔探入龍池和鳳沼,確定起了它們當前的形狀大小。

    雷老板炫技一般畫出的圖紙上,兩個槽腹既不是常見的圓形也不是矩形,而是通過他多年經驗,對各音階在琴木中傳導和共振後能發出最為柔潤聲響的精心設計。整體來說,龍池是一個弧腰梯形,鳳沼為近似橢圓。

    將圖形輸入係統,讓這個比人腦子更靠譜的家夥操縱提升到最高強度,尺寸卻如刀片一般狹窄的黑暗庇護“刷刷刷”地就通過狹窄的音孔在槽腹中拐彎抹角地挖掘起來。也就一霎的功夫,舒琿便讓敖廣將九霄環佩拿起來將槽腹中的木屑抖落幹淨。

    傳世珍琴,從此名副其實!

    回頭看了看,雷老板還正在專心地整理起幹活的工具,各種皮尺卡尺墨鬥漆筆炭筆一大堆,根本還沒有著手鑲嵌。

    舒琿想了想,就這樣將寶石鑲嵌到琴木上,雖不知雷老板的具體做法但總覺得有些不靠譜啊……

    “雷大師,你是準備要怎樣將這些寶玉鑲嵌上去?”舒琿不放心地發問道。

    雷老板頭也不抬,手上忙活,嘴裏快速地回答:“先在琴木徽位上挖一個凹槽,然後用漆膠將寶玉粘上去。回頭小少爺還可以找人打造些金銀製的扣子卡在頂上,防止寶玉滑落。”

    計劃倒是挺不錯。舒琿盤算著,就算再過一千多年,也是差不多的做法。不過這樣卻是太慢了,經過剛才擴挖槽腹的經驗,舒琿卻有了別的想法。

    “算了,你別鑲嵌了,我回頭找人打造扣子的時候一並鑲嵌,會顯得融洽一點。”

    聽到這話,雷師傅有些遺憾和不舍地放下了手上的活計,心裏想著從此又少了一個可以吹一輩子的話題。

    “最近的金匠鋪在哪裏?”天色已經不早了,舒琿看了看手表,五點半。

    這個問題舒琿根本不需要詢問雷老板,不過是約定一致而已。等雷老板回答後舒琿從敖廣身上取下二兩碎銀,拋給雷老板,順便吩咐:“麻煩了兩位大師白跑一趟,這是辛苦錢。等書法大師到了之後讓他去金匠鋪找我,雕刻師傅卻是不用了。”

    想了想,來回跑動很麻煩,又說:“另外,給我準備一小瓶白漆,還有刷子。上同一個店鋪的漆說不定會讓這兩把琴看起來更加和諧。”

    ……

    坐上馬車之前的功夫,舒琿又按照臨走前雷老板標注的大聖遺音升級方案將這把琴也掏了一遍。兩把琴的槽腹形狀最終略有不同,果然是因材施教。

    紅魚和敖廣基本不會主動說話,舒琿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反複打量著兩張琴,等馬車停到一家金樓門口,發現樓裏的夥計正準備灑掃打烊。

    “果然是做大買賣的,這麽早就關門,一點也不勤勉。”舒琿瞄了一眼店內,也不下車,讓紅魚掏出一小錠金子來。

    紅魚解下荷包,打開給舒琿看:“少爺,奴婢出門就帶了這些,夠不夠用啊?”裏麵散碎金子大概有二兩,銀子四五兩的樣子。

    舒琿摸了摸下巴,這肯定不夠啊。雖然老值錢了,可是金子密度大,二兩也沒多少。於是又摸出一枚和之前一樣的羊脂玉來,遞給敖廣:

    “敖廣,去找金店掌櫃將這枚白玉換成赤金,大概能換五兩。”又從紅魚荷包裏拿起大約二兩重的銀子:“然後讓他們將金銀融成一爐,我待會要用。”

    銀子的密度幾乎隻有金子的一半,五兩黃金就體積來講不比二兩白銀大多少。敖廣領命而去,舒琿卻在兩張琴上比劃起來。

    將兩張琴的一切細節都計入腦海,然後便在係統交互視界中模擬起雕琢過程來。

    係統具備一定程度的自動編程能力,大部分人能夠依靠自己的大腦完成的抽象和運算係統都能輕鬆勝任,尤其是這次解封後舒琿覺得它還變得很有想象力。

    比如現在,出現在舒琿幻視中的便是兩張琴的網格模型,此外還有一些虛擬的工具。總算係統還沒有做得太過分,舒琿依靠想象構思的各種圖案花紋也能直接呈現到琴體上,而沒有讓他對著某個虛擬的電腦屏幕作圖。

    舒琿覺得,這係統一定是對他某方麵不滿意,故意刁難他。可是究竟是哪方麵卻不肯說,舒琿也不好直接發問。

    首先是兩張琴上各十三個徽位,這是古琴的泛音基準,代表了十三律準,其中十二便是禮記中的十二律,也分別對應十二月。因為存在閏月,凡事喜歡將各種規律結合起來的古人將琴徽定為十三之數,相傳為伏羲氏所為。

    舒琿在交互視界的模擬琴體上挖好徽槽,便讓更加靠譜的係統操縱黑暗庇護在琴木上按照舒琿在虛擬琴體上的所作所為分別挖出了一排下寬上窄的圓孔。人腦不夠穩定,使用意念操縱的黑暗庇護遠沒有由係統使用時那麽精準。

    使用黑暗庇護覆蓋上琴體其他部位,舒琿拿出雷老板附贈的白漆將新挖掘出的徽槽塗抹了一遍。將琴木與鑲嵌物完全隔離開來,可以有效防潮防蛀。

    控製著空調調節濕度與溫度加速白漆的凝結,一麵又在兩張琴的琴首琴尾處設計起花紋來。舒琿還算有幾分藝術細胞,隻是靠想象而不用動手的話一切都十分容易。

    最終兩張琴琴尾處裝飾幾何花紋,分別鑲嵌一枚黃玉環與碧玉鏡。都是由黑暗庇護雕刻,做功精美細膩,簡直不似人間物品。

    琴首上九霄環佩裝飾麒麟紋,每一枚鱗片鑲嵌金綠寶石;大聖遺音裝飾孔雀紋,每一片眼斑裝飾祖母綠。

    在舒琿的幻視中,此刻便是兩張琴的最終效果圖。黃中泛白的金銀合金花紋掐扣著熠熠生輝的寶石,簡直珠光寶氣,華美端莊。

    之後舒琿又設計了液金的澆注路線,與寶石的鑲嵌順序,這跟舒琿後世的數控設備將雕刻模型轉化為刀路圖相仿,舒琿可謂輕車熟路。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便再度挖出了下寬上窄的凹槽,卻是準備澆注合金之用。同樣塗上白漆,一麵將新的路徑納入加速凝結的範圍,舒琿便和紅魚下車走進金樓。

    敖廣早已將一切準備妥當,金銀此時已經開始融化。不過在此之前,舒琿先見到了那名他讓雷老板幫忙找的書法大師來。

    隻是字寫的好,卻沒有闖出一番名頭的話,便隻能稱為“匠”。

    眼前這名曹大師便是如此。舒琿在後世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不過舒琿在後世聽過名字的那些大書法家寫的字他也欣賞不來。他反倒是覺得,這名曹大師寫的字很有一股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凝聚在內,是一種他個人覺得很漂亮的書法。

    而且曹大師雖然沒有青史留名,不存在什麽傳世佳作,但在臨邛周邊州縣也是小有薄名的。這便不是舒琿品味奇葩,而大概是他真的欣賞不來更高一級的書法吧。

    花了一兩碎金的潤筆費,舒琿得到了兩張琴名共計八個大字,差不多一兩白銀一個。不過金銀是硬通貨,舒琿也隻能用金銀去複製金銀。加速它們重新流通反而是樁美事,並非棒槌行為。

    因為是用墨汁寫在紙上,而非以白漆直接寫在琴底,兩張琴的名字便寫得格外有風骨韻味,這是其他琴遠遠無法相比的。舒琿依葫蘆畫瓢,照樣用黑暗庇護將字刻到琴底,連各處飛白虛墨都曆曆在目。

    白漆點上,兩張琴便正式有了名字。之前雖然金銀已經開始融化,但那是融化的白銀與固態黃金形成了局部合金,降低了熔點。黃金的熔點要到一千多度。因此舒琿一切準備就緒,還等了一會,堪堪六點多才得到了完全融化的合金液。

    揮手屏退了金樓的師傅和學徒,讓敖廣去門口守著,舒琿便取出了要用到的寶石和玉器,然後一切按剛才馬車中模擬成功的步驟完全交由係統完成。

    黑暗庇護最大能夠擴展到二十五平方米的表麵,每平方米能產生十萬噸的力量,操縱起熔煉金銀,不足二十斤的坩堝簡直小菜一碟。

    隻見舒琿身上突兀地長出了很多隻黑色的手臂和綾布,手臂分別抓著坩堝、古琴和用來鑲嵌的寶石玉器,幾乎沒有厚度的綾布則遍布琴體表麵將整張琴完全封鎖起來,又有別的綾布覆蓋到上麵使中間按照舒琿設計的花紋形成空腔方便金液流淌,寶石玉器也被夾到了層層綾布當中。

    這些手臂卻是之前舒琿模擬的時候按照自己的習慣分步想象出來的,此刻被係統同時用出來就顯得有些瘮人了。幸好唐人不知道什麽百臂巨人之類的惡魔,反而從佛教畫冊中見過某些手臂很多的神祇[qi]。

    因為琴背呈一個弧麵,並不是水平的,所以才需要用幾乎沒有厚度的黑暗庇護形成半封閉的管道,不然金液肯定會在澆注過程中淌下琴麵。而黑暗庇護是不傳遞熱量的,有它的阻隔無需擔心融金燒焦琴木。

    一切都以係統完成,舒琿隻在一旁和紅魚敖廣兩人好整以暇地觀望。此時他覺得,這係統如此能幹,而且還有些個性,是不是應該起個名字?

    沒有容他多想,兩張琴同時翻了個麵,又將琴底的刻字注滿合金。同時空調迅速而均衡地抽取了融金中的熱量,使它們固化穩定下來。等到完全與琴木溫度一致時,正好被係統控製著各自落入敖廣與紅魚的手中。

    舒琿無語地看著這一幕,隻覺得這係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自作主張?其實這卻是他有些先入為主了,認為係統變得很有想法。實際上係統隻是因為琴是從兩人手上取的,任務完成後再還回去而已。

    他不說,係統怎麽知道他想要將琴放在哪裏?

    將剩下的一兩多金銀合金留給金樓作酬勞,三人乘上馬車直接回十方樓去。因為最近來了很多邛州各縣的官員,再慢一點,城門說不定要關閉。

    他們沒有注意到,金樓對麵的布莊二樓,正有兩名形跡可疑的瘦小漢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準確地說,是想要透過馬車盯著敖廣和紅魚兩人手上捧著的兩張價值連城的瑤琴。

    嗯,因為裝飾了玉器,兩張普通桐木琴升級成了瑤琴。

    “兩位客人要買些什麽快些挑選吧,你們來這裏半天了,本店就要打烊了。”

    待兩人看到不遠處一家糕點鋪中鑽出了個半大小子跑跳著跟上馬車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催什麽催,天色這麽暗了我們怎麽看得清?快給大爺我掌根蠟燭出來。”其中一個雙眼皮漢子囂張地提著要求,蠟燭是多麽貴重的光源,這布莊掌櫃舍得點?

    果然,掌櫃不再接茬,大概是知道這兩人連麵子都不要了,今天這筆生意做不成。於是催促兩人快行離去,他要打烊了。

    待兩人罵罵咧咧地走出店門,布莊掌櫃輕籲一口氣,看了看對麵那家金樓,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之前也遇到過幾次這樣的人來踩點,看到沒機會他們也不敢亂來的。”

    潘家金樓,可不是好惹的。

    但布莊掌櫃不知道的是,這夥蟊賊已經在附近幾家商鋪裏換著踩點好幾天了。他們不敢打金樓主意,卻將目光放到了金樓客人的身上。尤其是近幾日據說會來很多各縣官員與學子,家底都十分豐厚,而且外地人也好下手。

    此時天色昏暗,舒琿的緋袍隻是驚鴻一瞥他們是分辨不清是否黑色的。而且他隻是個小孩子,在這幫沒見識的蟊賊眼裏是直接忽略的對象。更何況那兩張琴實在是太耀眼了,令他們連紅魚這個大美人都沒有注意到。

    紅魚雖然體格稍顯纖細,但放到這些莽夫眼裏當然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平日斷沒有無視的道理。

    兩人走出布莊,很快便拐進一條小巷,消失在古城內賭場與勾欄林立的“油花坊”。一陣晚風吹來,空氣中殘留著他們壓抑的聲音。

    “狗耗,你說小三兒會不會把肥羊跟丟?我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那麽值錢的物什,隻怕得值一萬多錢吧?”單眼皮矮個漢子患得患失地問出了一個土鱉問題。

    雙眼皮稍高一點的狗耗此時呼吸都有點急促,他鄙夷了同伴一番,回答說:“瞧你那點出息,雖然沒看得太清,但我估摸著至少這個數……”說著伸出了一隻手掌。

    “四,四萬錢?”單眼皮漢子驚喜地問,不過隨即頭上就挨了狗耗跳起來一巴掌——

    “是五十萬錢,足足五百兩銀子!”狗耗揮舞著他那隻因為賭場出千而被宰下一根食指的右手,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教道:“你沒看到那上麵的寶玉,明晃晃我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每一顆都最少值好幾千錢,兩張琴上麵恐怕有好幾百顆!”

    “嘶,這麽值錢,要是小三兒跟丟了這次恐怕會被堂主剝皮吧……我有些內急,你先走……”

    “沒出息的東西……”

    聲音緩緩飄散於沆瀣之中,單眼皮漢子在見到狗耗走後,心虛地左右瞅了瞅,便回頭拐進了另一條巷子。

    ……

    舒琿三人回到十方樓,吩咐帶路的夥計給他們上點晚餐,直接端進舒琿的天字三號房裏。趁著等待的功夫,舒琿讓兩人把琴鋪好,然後欣賞下紅魚的琴技。

    “少爺,撫琴還要焚香沐浴的,等奴婢先去準備一下才行。”紅魚有些為難地說,不過她的腳步根本沒有要動的意思。

    舒琿早就知道了她跟著自己養成的習慣:“得得得,別搞那些虛的,我讓你撫琴你直接撫就好了。出門在外,洗浴哪有在家方便。”

    卻是紅魚跟著他三年間,早就領教過舒琿的不拘小節。不過話是這樣說,但基本的規矩紅魚還是每次都要先獲得舒琿首肯之後才會便宜處置的。

    “還愣著幹嘛,快給本大爺隨便彈一曲兒!”

    “是,少爺,奴婢遵命。”

    紅魚坐到大聖遺音之後,雙手合十,閉目禪定一會,身姿已經顯得平靜而和諧。

    雙手懸於琴弦兩端,纖指輕扣,在琴麵上搓猱勾按出種種清越空脆之聲。素手時而如粉蝶浮花,時而如鳴鶴在蔭,時而如春鷺出穀,時而如飛龍攀雲……

    一曲《清調》奏畢,不知何時已回複平日神色的紅魚粉頰微赧[nan],卻又有些期待地問道:“怎麽樣,少爺,奴婢彈得還行嗎?”

    舒琿覺得還可以,雖然他剛才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看手。此刻實話實說道:“還不錯嘛,比我期待中厲害多了。估摸著能有卓夢菱一半水準了。”

    紅魚的嘴一下就翹了起來,直到她自己察覺到翹得有點生疼才趕緊縮回去,滿眼都是委屈。

    一半水準,看起來不少。可是琴技也如同大多數技藝一般,先易後難。若說紅魚的演奏水平能夠有卓夢菱一半,那麽她的琴技火候其實可能連卓夢菱十分之一都不到。

    敖廣打了個嗬欠,昨晚為了少爺的出行安全,他可是聯係周邊密探到很晚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