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自省正身
字數:4947 加入書籤
此時第二輪射開始,主人劉刺史為了表現得謙遜而站在了西麵下射射位,從他們的方向來說便是右邊。
兩人一人一箭,連射四次,竟然都還不錯。劉刺史中了兩箭,而那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上射龍渙山中了三箭。
“想來射箭此時還是文人雅士或者達官貴人間常見的運動,跟才從波斯傳入不久的擊鞠一樣,都是些戰場訓練演化而成。”
舒琿覺得這倒不錯,非常實用。
主賓之耦之後便是官員和士人之耦,這也是場上人氣最高的組合。古禮中是大夫和士人搭配,但是如今場上稱得上大夫的根本沒兩個人。
此時不像宋朝,會粗暴控製各大學的滿學人數,所以士人比較多。而朝廷官職卻總嫌不夠,加上前幾年一番精簡,那蘿卜坑就更少了,所以士人往往需要等待幾年才能落得官職在身,又或許一生也無緣廟堂。
而這部分人卻還是很吃香的。有文憑在手,也是投資潛力股,仍舊有許多人家願意將女兒許給他們。不過這些人也大部分已有家室了,很可能就是前幾年的某個鄉射禮上結成的良緣。
這部分人的射術也與眾賓之耦差不多,就算脫靶也不至於飆出太遠,舒琿之前擔心的突然來支冷箭他該如何應對的思維預演看來是派不上用場。
“敖廣,弟弟,換了你倆上去能中幾箭?”因為有喬喬在旁,舒琿不想把氣氛搞得太過詭異,於是問話的聲源便控製在自己麵前的空氣中,亭中幾人都能聽到。
敖廣不假思索,自信地回答:“這種箭矢不是很穩定,但全部射中天鵝身軀沒問題。”作為箭靶的草天鵝身上最大的麵積在一雙翅膀,想要全部射中軀幹的難度就大多了。
舒琿還不知道,敖廣說的全部射中不是四箭全中,而是作為弟子的小學生手中所捧箭壺中的全部三十支羽箭。
程懷默本來還在認真考慮,聽到這話,不由強撐著說:“我也是,全部射中沒問題……”不過卻是不敢談什麽隻中軀幹了。舒琿看他那熊樣,估計是文武雙廢,吹個牛都沒氣勢。
他瞄了眼紅魚,估摸著雖然大唐女子禮教不是太過壓抑人性,但射箭這種機會也不是一名宮內女官能夠經常有的:“紅魚會不會?”
她點了點頭:“奴婢沒有用過這麽長的弓,練習用的靶場也不夠長。”
紅魚在宮內本是長孫氏的侍女,就著這層關係謀了個尚食,正五品。雖然職責不小卻自有部下七司代勞,更何況另一名真正管事的尚食是經驗豐富的大宮女。所以她平日照樣隨侍長孫氏左右,工作就是幫長孫氏嚐嚐飯菜試試毒。
依著這層身份,便也經常出入千秋門內的公主院。那些公主平日可不愛什麽女紅書畫,拿著稍弓射瓦罐才是她們中多數人的興趣。飲食用度雖有例製,但紅魚不貪財,隻是幫那幫公主開個小灶簡直輕而易舉。投桃報李之下,偶爾帶她玩玩也是再正常不過。
舒琿從未問過紅魚在宮內的身份,不過就是知道了也無所謂。她這個正五品有些水,隻是俸祿和內宮等級,根本就出不了宮,沒法和他們這些官爵相比。
他聽到紅魚也會射箭,頓時來了興趣。正待追問,喬喬卻拉了拉他的袖子:“快看,你二伯***!”
舒琿聞言趕忙看向場上,卻陡然反應過來:“我二伯?什麽情況?”
他自茫然四顧,卻聽紅魚已經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又怕少爺怪罪,她趕忙用袖口掩住半張麵孔,眼睛卻向上完成了一雙月牙。
敖廣漲紅著一張臉,似乎也憋得十分辛苦,隻有程懷默這次卻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舒琿歪著腦袋往中間捏了捏自己的雙頰,終於明白過來了是怎麽回事:“這些人的笑點是不是有點太低了,這好笑嗎?這一點也不好笑吧……”
“哼!”一聲淡淡的冷哼傳入三人腦海,將紅魚兩人從竊笑中拉回了平日的莊重,而程懷默就屬無辜躺槍。
程懷默的二伯別看個子不大,幹瘦幹瘦的,卻是在場惟一的行家裏手。因為此時邛州沒有常備折衝府,都督都尉一類的武官完全沒有,維護治安的隻有一群不入品的捕快而已。
舒琿就看到他旁邊那學子一副放棄治療的表情,估計是心態崩了,隻有一建射中了翅膀,而程懷默的二伯卻刷刷刷四箭攢在一起穩穩當當地立在靶子正中。
“這箭法不錯啊……”舒琿本來想問問敖廣能不能做到,與他相比孰高孰低,不過考慮了一下那人的晚輩在場還是算了。
接下來還是那六位學子組成的三對眾賓之耦按順序一箭一箭射完,司馬向報靶的小吏統計完勝負,司射便要向負方罰酒。
而這罰酒環節,便是特意趕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最為期待的時刻了。
隻見各耦勝者無論官員還是士子,都把自己的左袖脫下,露出左臂與肩膀,將衣袖挽到衣襟下。然後重新戴上護臂和扳指,將弓從西舉向南麵,張弓拉弦,擺出一副勇武能射的姿態,直看得場外圍觀少女與小婦人粉頰暈紅,雙目漾波……
好吧,那些用團扇掩麵竊竊私語的女人們到底是個什麽反應,全是舒琿腦補。
而負方學子和士人則將收斂的袖口放下,除去護臂和扳指,將弓拿在手上作沉思狀,似乎是在回想剛才有些什麽不足,加深領悟下次再來。
不過負方官員卻不在此列,他們隻需要將弓交給候在一旁的弟子,然後搖頭笑笑。大意是表示這不是他們的本行,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這些都是禮儀中的規範動作,這種處事方式是禮儀想要傳遞的內容,而他們隻是將這個內容表演出來。
“聽說這射禮的目的主要是培養人的‘正身自省’心態,正身大概就是之前教射的部分,所謂身不正則射不中,既是處世哲學也是真正的戰場經驗。”
舒琿看了一眼在那裏或真或假總結得失,然後認喝司馬捧上罰酒的參禮者。
“自省則是不以己不如人而怨謗他人,出發點很好,但靠著禮儀的內容卻是無法直觀地體現出來。心胸是否狹隘,應該也能用其他方法試探,但這射禮顯然隻是提出這樣的美好願望而無法真正幫助人自省了。”
他想了想,這也沒什麽好辦法。遇到事情先怪自己還是先怪社會,這本身沒有對錯之分,還得按具體事例來定,一概而論很容易表現得偏激。
“這些學子輸了可能會責怪對方年長力氣大,比試不夠公平;也可能會自省訓練不足,比自己力量小的人命中率也比自己高。不過要讓他們覺得自己輸了是因為心態不如別人穩定,那恐怕就有些想多了。”
“那些官員輸了後直接放下弓,卻不脫護臂扳指,這表示不用如士人學子一般先反思失敗原因。”
“這或許出於兩點,一則是代表著大夫,在《儀禮》中他們早就經過了大射禮,該反思的已經反思過了,心態被認為是沒有問題的,這也是種尊重與認同。”
“二則他們身份尊貴,各有職責,不該為了些小事而徒費心神,耿耿於懷。”
他心裏一動,根據之前所想在這裏作為古之大夫的官員既然已經參與過大射禮,那麽這種表現上的區別就有了更深層次的原因。
“禮儀本不是為他們準備的。在這裏,是要告訴新進入廟堂、參與國事的新人,上位者有輸得起的器量。並且上位者可能犯錯,但聖人千慮也有一失,隻需謙虛地接受下屬盡心輔佐就行。”
罰酒喝畢,起訓教作用的儀禮基本到此為止。射禮進入高潮,即第三番射,氣氛頓時變得輕快起來。
樂工開始演奏《騶[zou]虞》,參與射禮的各耦重新戴上護具上前比射,而這次隻有應著節奏中靶才算射中。司馬也不計分,誰射中了誰有酒喝,到此就是炫技與娛樂的自由發揮了。
“彼茁者葭,壹發五豝[ba],於嗟乎騶虞!”
“彼茁者蓬,壹發五豵[zong],於嗟乎騶虞!”
“咚咚咚、咄咄咄、噗噗噗……”
輕快的歌聲響起,很多人都按著節奏跟著唱,箭一發一發地射出,酒一杯一杯地喝下。
那歌詞沒什麽特殊含義,大意就是地上草很深,打獵的人隨便一射就能射中五隻母豬和小豬,用誇張的手法來讚美負責飼養牲畜和管理獵場的官吏“騶虞”是如何的能幹。
“看得我都想去來兩發了……”舒琿看了看身邊趴著的喬喬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似乎也同樣十分向往,不禁搖了搖頭。
“我就比這女娃高一個頭,不多不少一米二,剛好跟上弦後的角弓一樣高,到時候還指不定誰射誰呢。”
有著這層硬傷,還真是令人苦惱啊。
第三番射中也蘊藏著教化與勸誡的內容,然而舒琿此時已經懶得再想。反正說了那麽多,該懂的其實不必這麽麻煩自然就懂,不想懂的人還是不會懂。
“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除非拿鞭子抽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