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沐塵

    夜色將至。

    濃鬱的樹陰籠罩著整座園子，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綠。這些桐樹都有百年的樹齡，在鬧市中密密匝匝的圍出一片靜謐，被時間風化的碎石板縫隙中生著鬱蔥卻糾纏不清的雜草，幾片落葉散落在地麵上，梧桐繁密分叉的枝椏在頭上拚合成天然的拱頂，隻有青灰色的屋頂上露出一片黃昏的遠空。

    黑色勁裝的少年倚著院中的老樹讀書，墨色的長發用一根青絲帶束起來簡單的垂在身後，卷起來的書頁遮住了清秀的麵龐，唯剰一雙深遂的墨瞳和劍指額邊的長眉。

    腳步聲從外麵傳來，急促卻沉穩，宣告著主人帶武者的身份。灰衣的高壯少年快步走了進來，手上還提著一根漆成褐色的齊眉棍。“塵哥兒，剛剛小六帶人在紅袖招門口和黑虎的那些爛賭棍幹了一架，都掏了刀子，現在都估計在大牢裏蹲著呢？”

    “噢”沐塵放下書挺直身子，露出十四歲清秀卻已經顯出幾分棱角的麵容來。“咱這邊有人受傷麽？”

    聲音很幹脆，卻帶著幾分冷厲，灰衣少年憤憤的回答“小七和槐子各挨了一下，不過都不是很重，對麵十幾個全趴下了，他們那個二當家劉三被小六一棍打在頂子上，沒有兩三個月怕是下不了床，咱們沒吃虧。”

    “沒出事就好”沐塵起身沉吟了片刻，“寧，你親自去縣衙找一躺劉叔，帶上一扇豬肉和幾壇燒刀子，就說是我請各位叔伯喝酒。再塞是幾吊錢，先把咱的人弄出來，省得在大牢裏受那份憋屈，錢和酒直接找胖子要就行。”

    被稱作寧的灰衣少年就應了一聲就轉頭向外走，卻又被沐塵一把拉住，扯了個趔趄。

    “把棍子放下再走，你是去送禮，又不是去找人幹架”沐塵沒好氣的笑笑，“找胖子支錢時，順便把他給我叫過來。”

    關寧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把齊眉棍支在牆角，快步去外院尋胖子，驚起了院門上棲著的幾隻小鳥。

    “唉”沐塵臉上勾起幾分無奈的笑，“還是年少啊，手腳毛糙的不行。”

    “少主未免有些要求過高了，不過十四五的少年而已”梧桐的陰影下緩緩走出黑衣的中年武士，臉上帶著笑意，“別看這些小子都是屠戶的兒子，天資卻都不錯，再加上肯吃苦，這幾年調教下來，怕是在下唐都是足以入選武殿青纓衛了，畢竟不是誰都能和少主您這等天選之人相比的。”

    “雲叔高看他們了”沐塵盯著雷雲護胸披甲上，叼著短刀的青色蝙蝠，“不過的確是我急了，畢竟過了初十我才十四，還等得起。”

    “對了雲叔”沐塵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那群爛賭鬼竟敢對我的人動手，真當我年少可欺嗎？您派幾個兄弟出去，把劉三那幾個四肢打斷扔進汾河裏喂魚，其他人先別動，正好讓那幫小子練練手”。

    雷雲抱著拳應諾，重新隱在陰影中，感慨著少主的殺伐果斷，連他這樣的老兵都膽戰心驚。

    “塵哥，你叫我？”門外傳來胖子王錦那中氣十足的喊聲，圓滾滾的像一座山般壓了過來，從外院不過幾步路，額角上便密布汗珠。浸濕了上好的冰錦長袍。

    胖子和所有的胖子一樣，長了張還算憨厚的肥臉，但從**中免強露出擠成一條線的眼眸中卻無時無刻不閃著名為狡黠的光。出身豪商的他在耳濡目染下對金錢頗為敏感，加之為人不錯，義字當先，被沐塵吸納進他的風雷社當了管家。

    “胖子，說了多少次，你這肥的確該減減了，命都沒了，還怎麽吃喝？”沐塵已經想不起自己是第幾次這樣苦口婆心的勸戒胖子了，不由感到有些頭痛。

    胖子尷尬的笑了笑，臉上的肥肉抑製不住的顫動著，“我也想啊，可我爹娘生怕我吃的少了餓著，說我還是長身體的時候，缺了營養可不行，沒辦法啊塵哥。”

    沐塵無奈的以手扶額，“就你這樣還能缺少了營養？算了，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會去和叔父叔母說的，找你是想問問，咱們帳上還有多少盈餘？”

    說到自己的正事，胖子整個人都變了，隱隱的露出一股子精幹的意味，連那對小眼睛都仿佛大了一圈兒，“今天剛好初四，各家的供奉都收攏了回來，丟開上給屠戶幫各位叔伯的四成之外，還餘8貫700文，其中寶鈔五貫，製錢兩貫，帳上共餘銀三百二十七兩，製錢六貫，寶鈔百貫，冰錦素錦各九匹，酒肉無算。”

    “另外”胖子壓低了聲音“精鹽七石，粗鹽兩車，還未處理的金銀首飾字畫怕也不下百兩，刀三十二柄，槍頭二十根，戰弓九副，箭四百，銃四支，火藥百斤。”

    沐塵滿意的點點頭，他成立的風雷社，明麵上是健體的武館，但這晉陽城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實際上就是一群以屠戶幫子弟為核心攏起來的新幫派。別看都是一幫子半大小子，卻都有武藝傍身，下手毫不留情，雖說名義上依附於屠戶幫，實力上卻已超出不少，已隱有橫掃晉陽城一切牛蛇鬼神之勢。他這個風雷社的社長，盡管還是少年，卻在整個並州府都享有盛譽。

    “管著幾家破落賭檔的爛賭鬼而已，真以為自己算號人物了。”沐塵不屑的笑笑，這晉陽城作為並州的治所，養著十餘萬民眾，腳店酒肆雜貨鋪自是不可勝數，在有心人眼中，肥的流油，遊手好閑的閑漢們三五成群占一兩條道，每月抽例錢就能活得很滋潤。

    但幫派的數量一多，麻煩隨之而來，大家占的地方有好有壞，實力上有高有低，拳頭大的不一定收的錢多，自然引發不滿。反正都是擺不到明麵上的買賣，咬咬牙喂足了官府裏的老爺們，抽刀子幹就是了，誰拳頭大誰說了算，官府收了銀子，也樂得這些人自相殘殺，隻要不傷及旁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刀子定下的規矩永遠是最快最牢的，屠戶幫人多勢眾，又天天玩刀見血，占了飯館酒肆紮堆的最肥的城南，腳店車行的腳夫們占了靠著大道的城西，黑虎幫的老大劉虎也算號人物，借著賭檔的利，養了百十號閑漢，又搭上了晉陽三個捕頭之一的錢進，占了城北。至於城東的碼頭，一向由槽丁負責，無人敢染指。

    沐塵剛剛融合了那個異界靈魂，知道這些事後還不由得感慨，這活脫脫一個小三國啊！隻不過實力最強的屠戶幫占據的是南邊而已，大小的鬥爭不斷，卻仍能保持個整體均勢。

    “不過，這平衡生來就是要被打破的，有些人的屁股是時候該挪一下了”沐塵喃喃自語，眸中的冰寒讓胖子的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