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霖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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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染著難以言說的哀愁,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生愁呢?
高亭外正擁著芙蓉。今年芙蓉開得早,本說是好事,可惜今日的雨,倒要叫人失落了。
陳釀仔細瞧了那身影,卻是莫名的熟悉。他輕手輕腳上去,生怕驚了她。
方至亭上,他才喚道:
是許娘子麽?”
許道萍聞言轉身,這都像極了曇花凋謝那夜。隻見她細眉輕鎖,眸似冰雪,少付脂粉,隻點了檀色口脂,一張鵝蛋臉蒼白得緊。
那日夜裏隻得月光,她又來去匆匆。現下看清了,竟忍不住多看幾眼。
陳釀心道,自己大抵是一顆愛美之心,俗世中,俗而又俗之人。
許道萍隻恭敬地行一禮,卻不說話。
聽聞許娘子身子不好,卻還站在風裏吹。”陳釀見她單薄,故道。
沒什麽要緊。”許道萍搖搖頭,又道,“先生給我的注,我皆看了。不論是指教或是見憐,先生有心了。”
方才聯句,聽你說,還憐潦倒賓。”陳釀頓了頓,“豈不是我的有心,皆白費了?”
許道萍驀地怔怔望著他。他的有心?這話又從何說起呢?自己說來是客氣,他說來又算什麽!許道萍一下子有些心慌,隻屏著氣不敢言語。
陳釀自知失言,又岔開道:
今年芙蓉開得早。”
許道萍點頭道:
隻是不料這雨,先開的,倒也都落了。”
她踱步至亭子的另一邊,依舊倚著。陳釀又道:
方才在下邊見著,還不知是你,隻是我想起了一句詞來。”
什麽?”
丁香空結雨中愁……”陳釀歎息。
李中主的《攤破浣溪沙》,倒是首好詞。”許道萍道,“可我隻愛一句。”
風裏落花誰是主。”
二人竟異口同聲地說出來。許道萍忙轉過身去,輕咬著唇,一時不知如何對他。
她雙手隻緊握著團扇,細細地呼氣,動也不敢動。一時氣氛凝住,陳釀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似乎一切言語都是唐突。他隻怔怔呆立著,一手撐著朱紅欄杆。
二人便靜默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隻隱約聽得亭下有人喚:
釀哥哥,許姐姐,你們在那處做什麽?”
二人皆是一驚,隻朝亭下望去。亭下之人正提著絲裙上來,步態輕盈。
陳釀遂笑道:
是蓼蓼啊!我見著雨停,出來閑步,不想遇著了許娘子。”
七娘噘嘴哼了一聲:
卻也不帶我。”
許道萍笑她心性至純,隻過去挽著她:
妹妹不是自來了麽!說來,其他人呢?”
有婆子來尋大嫂,她便回去理事了。朱二表姐有些醉,菱兒照顧著她,別人也還在屋中呢!”
那也不盡然!”
隻聽芙蓉樹下有人得意言語。三人一齊看去,不是王紹玉是誰!他一身白綾袍子,負手而立,隻仰頭望著七娘笑。
見他癡乎乎的模樣,七娘靈機一動,眼珠轉了轉,直往芙蓉枝丫那處去。
那芙蓉茂盛,枝葉已伸進亭子,七娘一把抓過,隻搖了起來。一時,枝上殘雨簌簌而落,打了王紹玉一個猝不及防。
紹玉忙抬手要遮,一麵又避開。
七娘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如今,你也是‘采下玉盈身’了!”
七娘捧腹,笑得前仰後合,不時又去搖那樹枝。許道萍沒忍住,隻捶著七娘,掩著麵笑。
陳釀搖搖頭:
你也太能鬧了!”
紹玉忙在身上胡亂撣了一通,又指著亭上的七娘,笑道:
好哇!七娘別躲,看我不抓你!”
七娘直往陳釀身後一縮,又探出頭偷瞧紹玉,一麵高聲道:
三郎要殺人了!釀哥哥救我!”
聞著外麵喧鬧,屋中的小郎君小娘子們也盡數出來看熱鬧。朱鳳英的酒醒了半日,謝菱與王環攙著她出門。
隻見高亭上七娘四處閃躲,紹玉隻追著她不放。五郎向來是個好事者,緊趕著上來摻和。
七娘見他來,又過去躲在五郎身後。紹玉追來,五郎猛見他袍子上似有雨痕,卻大笑起來。
他攔道:
三郎等等!”
五郎一麵護著七娘,一麵向下邊的人道:
你們快看,三郎現下,可是個‘玉盈身’了!”
眾人聞言,皆圍過來看,又笑在一處。
紹玉倒也不在意,隻指了指七娘:
還不是她幹的好事!”
不行了,不行了!”五郎一麵擺手,一麵捧腹,“這‘玉盈身’夠我笑半年的!”
眾人又是一陣笑。倒是陳釀有些拉下臉,他端起先生的架子,向七娘道:
快與王小郎君賠個不是,哪有你這樣鬧的?”
紹玉見陳釀嚴肅,隻笑道:
不打緊,自小這樣鬧過來的。”
下不為例!”陳釀低頭看著七娘。
七娘點點頭,又朝紹玉做個鬼臉。
朱鳳英卻掩麵笑起來,她饒有興味地看著陳釀,比了個二的手勢,隻道:
陳先生,兩個‘下不為例’了。”
眾人皆不解意,終究王環是個直腸子,直問:
朱姐姐,何為兩個‘下不為例’?”
朱鳳英遂把那回在花園追鬧,恰遇著謝汾與陳釀的事與眾人說了。
哪有這樣做先生的?”王環笑道。
故而,我喚他釀哥哥啊!”七娘拉著陳釀道。
此番賞雨,天公雖不作美,人卻是極熱鬧的。日後七娘也常與陳釀說起今日,回想起來,兄弟姊妹們,似乎再未像此刻一般恣意快活。這大抵,便是所謂赤子之心。
眾人散去後,七娘獨自無聊,夜裏寫寫畫畫,隻把眾人白日的排律整理一番。環月偶見得,隻打趣說七娘如今愛讀書了。阿珠卻狡黠笑說,是愛跟著陳小先生讀書。
七娘隻紅著臉要捶阿珠,總算琳琅進來,罵了她們一通:
兩位妹妹越發沒分寸了,小娘子還在呢,隻管地胡說!”
阿珠隻躲在七娘身後,故作耳語道:
我就瞧不慣琳琅那樣,越發像金玲了!”
環月掩麵笑笑,又拉她同去鋪床,一麵回身笑道:
這又把金玲姐姐得罪了。”
七娘又坐回案前,雙手托腮望著窗外的夜色,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悵來。如何會這樣呢?此時的她,大抵是不明白的。白日見著許姐姐與釀哥哥一處,七娘隻覺心底發酸。
初時,她隻遠遠見著,他們說了許久的話,又靜默站了許久。既無話說,又站著作甚?終究還是忍不住,上去尋了陳釀。
七娘是看過許道萍的集子的,其上零星有釀哥哥作的注。想來,也隻許姐姐那樣才情的人,釀哥哥才會字字句句皆細細讀來,才值得他一番辛苦。
那高亭上,他們許是論詩的吧!七娘心中隻放不下,那是頭一回,她為著一個人不眠,為著一個人輾轉反側。無憂無慮的謝七娘子,終是有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