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留春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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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錦囊,實則一方小小布袋。看那布料式樣,許是央了山上老婦人製得。

    史雄見著,先是愣了一瞬。他緩緩接過,麵上難掩不解之色。

    因著酒氣未解,一時有些看不真切。史雄抬起粗黑的手掌,狠狠揉了幾下眼,又定睛朝那錦囊看去。

    “陳先生,這是何物?”他舉至陳釀眼前,問道。

    陳釀默了半晌,拉他坐下,遂道:

    “史大哥,莫這般急躁。”

    史雄一時訕訕。若說急躁,他確是如此的。從前謝大郎總以此訓誡,他自己也並非不知。

    可這麽些年來,不知為何,卻始終也改不了。

    史雄強壓著焦急神色,坐定了,方問:

    “陳先生請講。”

    陳釀搖搖頭,又一番抱拳,遂道:

    “如此,便恕小弟直言了。”

    史雄做了個請的手勢,剛直有力,確是位習武之人。

    陳釀方道:

    “史大哥是位真英雄,抗金之心,自是日月可鑒。可唯有一處,小弟不得不多囉嗦幾句。”

    聽聞此語,史雄倒好奇得很。他直直看著陳釀,便要待他說下去。

    陳釀遂接著道:

    “史大哥,你徒有抗金之心,卻無抗金之謀。”

    此話既出,史雄自不服氣,隻耐霎時間,卻又不知如何駁他!

    史雄不言,四下遂驀地陷入一片安靜。這話直來直去,竟一絲體麵亦不留,哪裏像陳釀這個謙謙君子說的話?

    一旁的李夷春正勸七娘吃酒,鬧得不亦可乎。忽聞得陳釀言語,借著酒勁,她的脾氣直比往日更大!

    隻見她拍案而起,道:

    “陳先生,你有學問是不假,可我們家史雄會打仗也不假。你不過一介書生,紙上談兵,憑甚麽這般說他!”

    李夷春向來快人快語,喜怒恣意。她這般言行,倒是護食的真性情。故而,陳釀也不氣,七娘也不攔。

    她既問憑甚麽,陳釀方道:

    “就憑史大嫂這一番話。”

    這樣的回答,倒更令人費解了。

    李夷春不服,又看了看史雄,問道:

    “這算怎麽個說法?”

    陳釀笑了笑,遂道:

    “史大哥當年戰無不勝,除了他自己驍勇,更要緊的,是謝大郎君的排兵布陣。而史大哥於此之上……”

    還未說罷,他隻搖了搖頭。

    李夷春還欲辯解,卻是史雄將她攔住。他似聽進去了,隻待陳釀接著往下說。

    陳釀看著史雄,雖年長自己許多,此時卻頗有種孺子可教之感。

    陳釀方接著道:

    “小弟與史大哥的錦囊,便是為你尋了個抗金之謀。”

    史雄這會子倒是收斂了脾氣,他抱拳道:

    “還請陳先生明示!”

    陳釀點點頭,道:

    “我接下來所言,史大哥可聽清楚了。一,我與蓼蓼去後,史大哥亦要盡早遷離此處。南下也好,渡河也罷,再待下去,隻怕金人來犯。也不必攻克,隻在山下包圍。長此以往,若無援兵,又如何熬得過?”

    史雄聞言,眉間更是深鎖。陳釀所言,本也是他心頭大患,隻是,南遷卻並非小事。

    於山寨而言,是遷營地;於國而言,便是遷都了!

    況且,這麽多兄弟,皆是為著抗金而來。驟然南遷,誰又肯服?

    還不待史雄問詢,陳釀接著道出第二點:

    “南遷,並非不再抗金。如今朝廷南去,休憩整頓,厚積而薄發,才是抗金之道。金人虎狼之師,若莽撞行事,蠻子對付無頭蒼蠅,自是易如反掌。”

    這些話,自謝大郎殉國,再無人與史雄說過。他心中忽而感慨萬分,若是謝大郎君還在,他們兄弟又豈會淪落至此?

    史雄心中兀自思慮,陳釀卻不再言語。

    這番話,俱是肺腑直言。史雄若真能明白,接著便會發問;若不明白,再說甚麽自是無益。

    隻見史雄默了一陣,方問道:

    “依陳先生之計,眼下該當如何呢?”

    聽他發問,陳釀點了點頭。到底,史大哥不是為一己意氣,不顧局勢之人。

    陳釀遂道:

    “自何而來,便往何去。”

    聞著這話,李夷春聽得雲裏霧裏,隻當陳釀又開始拽文,心下很是不快!

    “陳先生是說,回蜀中?”史雄亦不解。

    陳釀搖搖頭:

    “史大哥再想一想?”

    七娘望著那滿臉疑惑的夫妻二人,忽道:

    “釀哥哥,你別賣關子了,我替你說來!”

    一時,史雄與李夷春皆驚愕不已,直看向七娘。這個深閨小娘子,哪裏能懂抗金之事?

    七娘遂道:

    “釀哥哥是說,史大哥既是行伍出身,何不重操舊業?”

    此話既出,霎時一語點醒夢中人。

    從前,史雄不敢入伍,落草為寇,實屬無奈之舉。那是懼怕著謝家權勢,懼怕著二郎謝汾的雷霆手段。

    而如今,謝府已然不存。他在山上久了,習慣成自然,倒未曾思及這一層。

    想到能重投行伍,史雄隻覺全身上下熱血噴張,恨不得此時便提刀縱馬,上陣殺敵。

    陳釀早知史雄是這反應,也不去理他,隻看向七娘。

    短短幾月,多少人事變遷,能解得他心思的,如今也隻得這孩子了。

    陳釀歎了口氣,振了振精神,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可曾聽聞韓世忠將軍的大名?”

    史雄猛然一震。韓世忠三字,如雷貫耳!莫說行軍之人,便是百姓,也少有不知的。

    此人本是抗金義士,真英雄也!

    陳釀接著道:

    “謝大人在朝之時,曾對韓將軍多有提攜。錦囊之中,為小弟的親筆書信,將軍看後,自會妥善安置史大哥與山中兄弟。”

    史雄本已心潮澎湃,聽陳釀如此說,更是激動不已,久久不能平靜。

    霎時間,他猛飲一盞酒,忽單膝跪地,抱拳道:

    “從前,史雄受謝府恩惠;而後,受先生與七娘子救命之恩。如今,先生為我等指了條明路,史雄今生,怕是無以為報!”

    陳釀忙將他扶起,道:

    “眼下我與蓼蓼先回揚州,自作一番安頓,便不能與史大哥同行了。你若見著將軍,隻同他講,不論何事,盡可來揚州尋我。”

    史雄聞言,實在應下,又作一回抱拳姿態,直道感激不盡。

    次日一早,七娘與陳釀各自打點一番,遂在眾人簇擁之中,下得山來。

    臨別之際,七娘隻將這幾日書成之冊交與李夷春。

    依依不舍,含淚揮別,自不再話下。許多年後,這些人的樣子,已在記憶裏漸漸模糊。唯有陌上麥苗黃花,卻記憶猶新,似是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