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孤館深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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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與陳釀仔細洗漱一番,連日的奔波勞累,也催得他們早早入睡。

    自於山上與史雄分別,這是他們第一回睡上正經的床鋪。行船的日子,眾人皆是在艙內打地鋪,又冷又硬,難免膈得腰疼。

    縱然陳釀讓出自己的褥子給七娘,她一個從嬌而養的小娘子,到底有些受不得。

    而狀元樓的褥子溫暖又軟和,是許久不曾感到這般的舒適了。雖不比從前在汴京的時候,隻是連日的狼狽落魄,倒顯出此地的極好之處來。

    這是頭一夜,陳釀聞不見她的輾轉之聲。想來,屏風的另一頭,她必是睡得極安穩的。

    住在此處,雖任性了些,但她一夜的熟睡,卻是千金也換不來的。

    陳釀忽微微笑了笑。也好,明日自己出去尋湊錢之法,若運氣好,供她在狀元樓多住幾日,也是好的。

    思及此處,他又將二人所剩銀錢盤算過一回,心中有了數,方才睡去。

    七娘這裏雖聞不著動靜,可她卻一直不曾入睡。

    燈火已然滅了,屋中是黑漆漆的一片。月光透過窗欞,映上屏風的絹帛。

    屏風上繪了水墨山水,頗得文士之風。眼下看來,是模糊而意境高遠的。

    她直愣愣地,毫不遮掩地看向屏風,似乎神情可以穿過絹帛,直望著陳釀。她雙手緩緩掩上心口,千般心事,正如這夜裏的山水,是不為人知的。

    更不為他知。

    他隻道她住狀元樓,是一番任性驕矜。卻不知,她不過是想他好生歇上一歇。至少,安安穩穩,衣食飽暖地睡上一晚。

    一路行來,七娘見著陳釀日日胡亂睡眠,日日強撐著精神帶自己逃難,身上之物,多已典當殆盡,又於心何忍呢?

    其實,他們誠然不必過得這般苦悶的。

    七娘心頭早已有了盤算,她緊了緊被子,雙手在被窩裏摩梭著冰涼的手爐。

    也是時候,她為釀哥哥做些事了。

    次日一早,二人還在熟睡之時,便聞著樓下早點叫賣之聲。

    七娘慣了的賴床,陳釀也不喚她。他揉揉雙眼,披上枕邊棉布春袍,便推窗朝下望去。

    樓下幾個小攤,皆是一番熱氣騰騰,直冒著香氣。

    早聽聞應天府點心品類極多,精致細巧之處,汴京亦是不及。隻看樓下便可知一二了。

    樓下不過一條細窄小巷,便大大小小立著十來個攤子。

    有的擺出幾張桌椅,供人飲食落座;有的則由貨郎擔著,走街串巷,隨喊隨停。

    隻聽有貨郎高聲叫喚:

    “新出鍋的如意糕,事事如意,事事順遂!如意糕哉!”

    陳釀朝那處看了看,這名字聽上去有趣,他遂叫住擔貨的少年。

    那孩子的年紀與七娘相仿,約莫十四五的樣子。小小年紀,便起早貪黑地做生意,到底辛苦了些。隻見他生得白白淨淨,很有南方人的柔和氣。

    聽聞樓上有人相喚,他臉上一下子笑開了花,隻招手道:

    “小郎君,要些什麽?小的這就給你送上來!”

    陳釀見他貨擔滿滿,想來今日生意不佳,忽見了樓上這位買主,才頗是殷勤。

    陳釀一時好奇,遂問道:

    “你都有些什麽?”

    那少年也不含糊,隻將如意糕、梅花糕、桂花拉糕等點心,一一與陳釀說來。

    陳釀回頭看了眼熟睡的七娘。她一向喜吃甜食,這些糕點,應是極對她胃口的。

    “小哥!”陳釀遂喚道,“就你先說的三樣,一樣給我來一個吧!”

    那少年咧嘴一笑,歡喜應聲,連忙抽出兩張紙,熟練地將點心包裹。奇怪的是,除去陳釀要的,他又多包了十來份。

    罷了,他又囑咐了一旁的攤主替他看著貨擔,便連跑帶跳地上得樓來。

    那少年行動很是麻利,陳釀正開房門,他便已然侯在此處了。

    陳釀倒是一愣,遂笑道:

    “小哥好快的身手!隻是,我並與你言及門牌是甲是乙,你怎知我是這間?”

    那少年一麵遞上點心,一麵笑道:

    “見窗戶的方位,推算而來。其實,我也算不大準,故而不曾敲門。若錯了,待小郎君開門之時,我再殷勤上前也就是了。”

    陳釀聞言,頗有些驚異。

    他接過點心,又遞了幾個銅板與他,問道:

    “我見你包了許多份上來,可是還有旁人的?莫要混了。”

    那少年依舊咧嘴笑著,隻搖頭道:

    “不會錯,小的心裏記著呢!”

    說罷,他隻將懷中包好的十來份點心,一一點名說來。有條有理,斷無錯處。

    他又道:

    “小的想著,能住狀元樓的,皆是不差銀錢的外地人。到了咱們應天府,自然要嚐一嚐應天府特有的點心了!這才包了這些,想著難得進來一趟,不如做幾樁生意。”

    才說罷,他又有些尷尬地看了看陳釀。別的客人確是不差錢,可陳釀一身粗布衣衫,倒是個例外。

    陳釀自不在意這些。他看了看四周緊閉的房門,又問:

    “狀元樓自有點心,他們為何買你的?”

    那少年得意地笑了笑,態度比之前更加殷勤。

    他又遞了包點心給陳釀,一麵賠笑道:

    “這便要勞煩小郎君提攜我一把了!”

    “提攜?”陳釀不解,“此話怎講?”

    那少年正待言語,隻見店小二正氣衝衝地朝這邊跑過來。

    見著少年,店小二的腳步更加急切,舉起抹布便要打。

    一麵道:

    “徐秣,又是你!自己外邊的生意不做,跑這裏撒野來!不知狀元樓的規矩麽?外邊的東西,若吃壞了客人,豈是你能擔待的?”

    喚作徐秣的少年,忙朝陳釀身後一躲,店小二便直撲了個空。

    他指著陳釀,作出一副無辜神情,道:

    “是這位小郎君要買點心,教我送上來的!”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眼陳釀,見他衣衫尋常,很是不放在眼裏。

    徐秣見店小二又要打來,忙道:

    “不信你問!”

    陳釀到底是住客,店小二縱使心下窩火,也不得不自作一番敷衍。

    他沒好氣地問:

    “小郎君,可是如此?”

    陳釀回頭看了看徐秣,忽輕笑一笑。

    原來,著少年是在此處等著自己呢!方才他在樓下的一番殷勤,不過是為了進得狀元樓,繼而做更多的生意!

    而他驀地送陳釀的那包點心,也隻是為了要陳釀替他應付店小二。

    斤斤計較,滴水不漏,從不花冤枉錢,從不送冤枉禮。果然是個標準的生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