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尋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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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釀一愣,本當她明白了道理,便不會提這個。到底是小娘子家,多少有些矜持。可對麵之人是謝七娘,那個最任性妄為的女學生!
隻是話已出口,陳釀方點頭道:
“自然作數。一切在你,我自依從便是。”
聞聽此言,七娘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來。她強壓著激動的神色,隻沉吟了一陣。
過了片時,七娘忽深吸一口氣,隻聽她道:
“我……”
話剛出口,她又忙咽了回去。
默了半晌,七娘方道:
“還是不要了吧!”
驟然聽她這般說,陳釀倒有些不知所措。她對陳釀有意,是謝府上下,人盡皆知的秘密。
這會子,分明是個大好機會。況且,舊日婚約是陳釀自己提起,斷不會賴掉。怎麽,她卻說不要?
話音剛落,七娘也有些懊惱。好好的機會,便白白被自己打了水漂!
不過,趁人之危的婚約,她謝蓼也斷不稀罕!
隻見七娘仰麵看向陳釀,頗有一番大家閨秀的傲氣。
她道:
“釀哥哥曾拒我一回,眼下,我也拒釀哥哥一回。咱們兩清了!”
七娘說罷,卻在心中暗暗對自己道:謝蓼要的,不是一紙婚約,是陳釀這個人,這顆心!
總有一日,她會是真正的謝蓼。不是謝府的謝蓼,不是陳釀的謝蓼。到那時,她才是情思獨立,配得上他之人!
陳釀嘴角泛起淺笑,心中很是感慨。七娘拒了婚約,才是將他方才的話真正聽進心裏。
到底,如今的她,與從前那個隻知任性妄為的小娘子,是大不相同了!
七娘撐著地板,又端直跪立。南方濕氣重,地上難免寒涼,她雙膝有些發顫,卻依舊跪得規規矩矩,禮儀周全。
她拾起地上散落的紙錢,又將案下藏著的銅盆抽出來。
隻聽她向陳釀道:
“許姐姐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既來了我家,與交得我幾年姐妹之誼,於情於理,自當送一送她。”
七娘垂眼看向手中一把紙錢,又歎道:
“許姐姐生前,是個知禮知儀的人。我如今唯一能做的,是讓她走得更體麵些。”
陳釀望著案頭一對紅燭,比之初進門時,已燃了好大一截。他靜默著點了一下頭,隻兀自歎了一聲。
他又看向七娘,見她端端跪著,卻有些心疼。
陳釀遂起身步向床頭,抽了個軟墊,隻道:
“地麵濕寒,且墊一墊吧!”
七娘方轉頭望向他。隻見他神情可靠,一隻大手遞過軟墊,依舊是那個足以安撫人心的釀哥哥。
她緩緩伸手接過,往膝下塞去,隻錘頭不語。這般境況,自然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那一夜,二人再未說過一句話。
燒罷紙錢,銅盆中還冒著零零星星的火光。煙霧籠罩之中,四下一片朦朧。
這片朦朧裏,有的東西,涅槃而生,便似這暗夜裏的星星之火。
有的,則似是破殼而生的新芽,誰也不知能滋長出什麽。
而有的東西,卻在千錘百煉中燒成舍利,沉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以情供奉,千年不化。
次日一早,徐秣不出所料地來狀元樓做生意,順道送來了陳釀的早點。
這一回,他卻厚著臉皮向陳釀收了錢。
隻聽他道:
“陳兄,吃得起綺雲齋的人,還在乎這點小錢?”
陳釀丟了幾個銅板給他,方笑道:
“你今日莫纏著我改文章,我與弟弟還有正事,快回去吧!”
徐秣握住銅板拋著玩,一麵朝房中探頭,嘟噥道:
“總說弟弟,弟弟的,卻也不曾見過!”
“看什麽看!”陳釀搖搖頭,早見識過他的囉嗦與死纏爛打,遂一味地將他往外趕。
不提防間,陳釀竟“啪”地一聲便關了房門。
隻聽他隔著門又道:
“徐兄,對不住了!我與弟弟用飯先!”
徐秣吃了閉門羹,卻也不惱。這恃才傲物的人,誰還沒個脾氣!況且,還是當年名震汴京的陳釀!
他搖頭笑笑,遂兀自去了。左右,身上揣著今天賺的孔方兄,才是最踏實安心之事。
陳釀捧著點心入內,七娘已然端坐在案前。
也不知是否因著昨日心結得解,她今晨起得早。不僅梳洗畢了,還餘得時間翻了幾頁書卷。
陳釀很是欣慰,隻道:
“蓼蓼,用早點了。”
七娘應聲間,已倒了兩盞茶。
她又看了看門外,問道:
“又是那個送早點的?似乎姓徐?”
陳釀撚了一塊梅花糕,方回道:
“你倒聽得清!”
七娘雙手握起一塊桂花拉糕,掩麵笑道:
“前日假寐之時,我都聽著了!”
說罷,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不論從前還是如今,她每每裝睡,都不曾逃過陳釀的法眼!也真是奇怪了!
陳釀側目而視,隻笑了笑:
“下不為例!這般裝睡不理人,該多教人擔心?可不許如此了!”
“是!”七娘故作正色地應聲。
說話間,因吃得有些急,竟也噎住了,隻猛地嗆了兩聲。
陳釀一驚,忙行至她身側,拍著她的背順氣,一麵又端起案頭茶盞:
“吃口水先!都多大了,還能被點心嗆著!又沒人與你搶!”
他說的雖是斥責言語,麵上卻是掩飾不住的擔憂與心疼。
七娘接過茶盞,抿了兩口,這才緩過神來。她眼圈被嗆得有些發紅,一副楚楚可憐之態。
她方放下茶盞,又轉頭看了陳釀幾眼,試探道:
“釀哥哥,是在心疼?”
陳釀麵色有些尷尬,回避著她的眼神,隻坐回案幾對側。
“你吃慢些!”他囑咐道。
誰知,七娘卻狡黠一笑,雙手撐著案幾,忽地探身到他麵前。
她漸漸收斂了笑,嘴角卻依舊含著笑意,隻緩緩道:
“慢,慢,吃。蓼蓼聽話的。”
說罷,七娘方才安靜落座,兀自吃起桂花拉糕來。
陳釀看她一眼,方正了正袍子,又理了理衣襟。
他幹咳兩聲,遂道:
“昨日,我去了回江寧的論學集會。見著一幅畫。”
七娘這回倒是細嚼慢咽了。她抬眼看向陳釀,問道:
“什麽畫?”
陳釀沉吟一陣,方道:
“你父親的畫。”
謝詵的畫!
七娘猛地一怔,直直看著陳釀,久不能言語。
自二人南逃以來,除了隨身的物件,哪還見過家人的東西呢?千裏相思,縱然隻能睹物思人,也是聊勝於無啊!
陳釀接著道:
“是那幅《江山獨秀圖》。如今正為江寧知府趙明誠大人所藏。”
隻見七娘一臉驚愕:
“趙伯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