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如夢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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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與陳釀商量一番,次日,便去與趙明誠夫婦辭行。

    雖有些不忍,可這樣的事,越拖越麻煩,倒不如說清楚了,也省得人家親情錯付。

    李清照很是焦慮,一味挽留,卻還是讓趙明誠勸住了。

    時至夜裏,夫妻二人一麵研究新得的金石,一麵說起白日之事。

    李清照遂埋怨道:

    “你好歹也是人家的長輩,也不好生勸一回!我是真心喜歡那孩子,舍不得呢!”

    趙明誠將燈火移近了些,道:

    “她父親與我本是至交,若能照拂於她,我自是義不容辭的。隻是,如今是人家不願,咱們又如何好強留呢?”

    “你這話不對!”李清照奪過他的金石,收在一旁,又道,“那陳釀不過是七娘的先生!七娘一位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怎好長日跟著他呢?不明不白的,豈不惹人閑話?枉你讀了那麽些年的聖賢書,卻又由著他們去!”

    趙明誠笑了笑:

    “從前我上你家去,我記得,有人還隔著青梅樹偷瞧呢!那時卻不怕閑話來!”

    李清照少時曾有詞《點絳唇》雲:“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那時盡是少女情懷,又哪管的什麽世俗言論?

    她一時想起,驀地有些臉紅,隻道:

    “那又不同!”

    “有何不同了?”趙明誠笑道,“少女情思,難對人言,咱們又何不成全呢?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你這人!”李清照嗔道,“咱們倆是有婚約的,豈可同日而語?”

    趙明誠搖搖頭,故意賣關子:

    “你怎知他們沒有?”

    “你這是何意?”李清照一臉驚訝,不明所以。

    從前,謝詵在給趙明誠的信中,確實提及過欲將七娘許配之事。至於事情是否成了,就不得而知了。

    聽趙明誠解釋罷了,李清照方道:

    “原是有這層關係。難怪我覺著那兩個孩子有些不對勁!”

    “隻是,”她又道,“到底二人還不曾成親,就連那婚約是否成了,也還兩說呢!此時放他們往揚州去,若陳釀的家人待七娘不好,可不是心疼死我了!”

    思及此處,李清照都快急哭了。

    當年趙明誠母親在世之時,不就是百般嫌她,怨她一無所出麽!

    七娘哪受得那份苦啊?

    她雖一路顛沛流離,可身邊之人俱是真心待她。到底,還是不曾見識過人心的!

    趙明誠有些哭笑不得,隻勸道:

    “這又是瞎操心了!釀兒那孩子待七娘如何,咱們也不是沒見著?真有那一日,他自會護著七娘。再不濟,還有咱們給七娘撐腰呢!卻又擔心什麽?”

    這樣一說,李清照方才好些。

    這些日子,因想著七娘要走,李清照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白日裏,七娘隻陪著她,怕她傷心難過,也總是好言相勸。不時又拿著自己作注的文章請教,這才稍稍分得她的神。

    分別的日子,轉眼而至。

    江寧的官渡人煙稀疏,許是因著下雨,小些的渡船皆不敢行。

    渡口立著四人,楊柳依依,聲聲話別。

    煙雨朦朧中,正像一首古舊的送別詩。

    李清照身著鴉青薄綢褙子,下係一條橄欖綠幅裙,文雅又沉重,正如她此時心境。

    她緊緊握著七娘的手,相顧無言,竟落下淚來。

    七娘心下動容,隻抬手替她抹了眼淚,勸道:

    “李嬸嬸,你這樣,七娘亦傷心呢!”

    李清照拍了拍她的手,歎道:

    “怎就非要走呢?這大雨的天,再多住些時日不好麽?”

    隻怕再住些時日,她更是舍不得。

    七娘又勸道:

    “實在是釀哥哥兄嫂想得緊,一拖再拖,倒不好了。”

    李清照看了陳釀一眼,心中微微不悅。

    自己走就是了,偏還帶著七娘!

    她方道:

    “嬸嬸知道勸不住你。隻是,沒了長輩在跟前,你可要兀自保重啊!有甚麽不順心的,隻管與嬸嬸來信,嬸嬸接你回來就是了!”

    七娘笑了笑,又偷瞧陳釀一眼,方道:

    “嬸嬸放心,哪有人敢欺負我來?”

    李清照輕撫的發髻,心下一陣刺痛。多好的孩子啊,容貌姣好,性情也清靈。

    偏偏,沒有做母女的緣分!

    她輕歎一聲,又教丫頭捧了個布包來。

    還不待她言語,七娘忙做推辭:

    “嬸嬸,此前已說了,七娘不能要你們的饋贈!”

    李清照搖搖頭:

    “這孩子!非要撇這樣幹淨不成?你且看看是什麽!”

    七娘看了看四周之人,遂將布包打開。

    原來,其中並非他物,而是幾冊書頁。

    李清照方道:

    “你不是在整理文章麽?我想這很好。這是我從前整理過的一些,如今贈你了。日後,隻將這些一同成冊。若成得一套《宋文大觀》,也不枉這些日子我教你一番。”

    七娘驚地說不出話。

    李清照的這份禮物,是遠勝於金玉之物的。她本是當世有名的才女,這些冊子,可謂是一字千金。

    不論於當下,或是於後世,皆是無價之寶,功在千秋!

    七娘捧穩了這些書冊,忽覺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

    沉甸甸的,長在心裏的重量!

    她正色望著李清照,隻道:

    “嬸嬸放心,七娘必定不負所托。”

    一時間,七娘與陳釀遂上得船去。

    趙明誠撐著油紙傘,與李清照並肩而立。

    她半倚著丈夫的身子,一麵揮手道:

    “可要記得寫信啊!”

    渡船漸遠,就著雨聲,七娘已聞不見她的話了。她隻看著李嬸嬸與趙伯伯的身影,在雨中漸漸模糊,直至不見。

    因受了李清照的鼓舞,七娘更是筆耕不輟。船上閑來無事,她遂日日與陳釀作注校對。

    時日長了,七娘隻覺眼前的文章一篇比一篇有趣。竟絲毫沒有從前的厭煩!

    大抵,這就是聖人所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既解得其意,自然就更有趣了!

    這一日,七娘正整理到一篇墓誌銘,是一位大臣為自家長嫂所寫。

    七娘眼波一轉,忽問道:

    “不知釀哥哥的兄嫂,是怎樣的呢?”

    陳釀停下筆,朝船艙外看了看,揚州是越發近了。

    想來,自己也許多年不曾見過兄嫂了。

    他遂笑道:

    “釀哥哥的大哥是位憨厚的生意人,嫂子亦是賢惠持家。待你見過,自然知了。”

    七娘哦了一聲,兀自想象了一回。

    釀哥哥那樣好的人,家人應也極好的吧!

    她笑了笑,又看一眼陳釀。釀哥哥的家鄉,應也是個極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