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南鄉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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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來到陳家酒肆已二月有餘。

    此處並不似別的酒坊,位於鬧市。當初陳釀的兄長為了他讀書方便,故意挑了個僻靜的所在。

    其間人來人往,也多是熟客。雖不至富貴,糊口也綽綽有餘。

    酒肆的後麵,是一間小巧的兩進院子。從前隻住著陳釀與他的兄嫂,如今多了個七娘,倒顯得更熱鬧些。

    七娘在屋中作文,窗間飄來陣陣酒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想起院中擺滿的酒鋼,又是開新酒的時節了!

    “開飯了!”

    忽聽院外有人扯著嗓子喊。

    七娘笑了笑,那是陳釀的大嫂韓氏。

    她個頭不高,是個膚色略黃的婦人。雖生於揚州,卻不似揚州的靈秀溫婉。許是做生意的緣故,頗帶了些市井氣。

    韓氏見無人應答,有高聲道:

    “老陳!二弟!謝小娘子!再不吃該涼了!”

    隻見陳釀的大哥陳酬自前頭酒肆回來。

    他一身薄棉長衫,手指摩挲著下頜的小胡子,一麵不耐煩道:

    “喊什麽喊?前頭有客人呢!”

    陳酬便是如此,一忙起來,飯也顧不得吃,覺也顧不得睡。若有人稍稍規勸,他隻管地亂發脾氣!

    韓氏卻是摸準了他的脾氣,也自有法子對付他。

    隻聽她道:

    “不想吃便別吃!跑堂的活也搶著做,要你這個掌櫃有何用?”

    陳酬一向是個老好人,最怕人家說他管不住下邊的人。

    他沒好氣地行來,抬起手臂揩汗,一麵道:

    “行了行了!這不來了麽?”

    七娘自窗間望去,隱約瞧著他們的身影,隻掩麵一笑。

    這市井人家,也是頂有趣的。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正要出門,去聽見幾聲輕微的敲門聲。

    七娘莞爾一笑。

    如今,她已能分辨他的敲門聲了。

    “蓼蓼,”隻聽陳釀在門外道,“午後再寫吧,且先用飯。”

    七娘爽快地開了門,偏頭望著陳釀,道:

    “我正要出門,釀哥哥便來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陳釀身著竹青棉衫子,微微笑了笑,又朝她額間輕敲一記:

    “鬼靈精!”

    七娘雙手忙捂上額頭,瞪著他嗔道:

    “總是敲我額頭,回頭該敲傻了!”

    陳釀憋笑:

    “走吧!我看你是餓傻了!”

    揚州的夏日有些悶熱,人們多愛將飯菜擺在院子裏。

    從前七娘家中規矩大,除了偶有宴會之時,很少在院子裏用飯。這倒讓她覺得新奇而有趣。

    飯桌是一張老木案子,看上去少說也用了二十年。

    飯菜雖非大魚大肉,卻清新而豐盛。

    一道韭黃炒河蝦,清蒸鱖魚,高湯燜娃娃菜,再一道白魚湯羹,也算是葷素俱全。

    七娘見著陳釀的兄嫂,不自覺地行了個禮。這自然是改不掉的世家規矩。

    韓氏卻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麵擺碗筷,一麵道:

    “我說謝小娘子,這都來了兩月了,怎的還是這般生疏拘禮?”

    七娘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旁的陳酬撇撇嘴,白韓氏一眼,道:

    “婦道人家,你懂什麽?可見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我見有路過酒肆的貴家小郎君,也是這般,周全的很喲!”

    韓氏也不惱,隻嘿嘿笑道:

    “這些小郎君也是啊!即在咱們酒肆,還擺那些周全給誰看?豈不是矯情麽?”

    七娘聞言,一瞬不知所措。她抿著唇,也不知韓氏是否在含沙射影。

    陳釀拉七娘坐下,一麵幹咳了一聲。

    韓氏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賠笑著解釋:

    “謝小娘子,你別多心啊!大嫂不是說你來著!你知道的,大嫂這人嘴快,你可誤會了去啊!”

    七娘含笑望著韓氏,一副天真討喜的模樣。

    隻聽她道:

    “大嫂,沒事的,七娘沒放在心上。”

    韓氏露齒一笑,遞了雙竹筷給七娘,道:

    “那就好。吃飯,吃飯。”

    揚州的口味慣了的清單,與汴京的大油大葷很是不同。可七娘也很喜歡,尤其是白魚湯羹。

    不待七娘動筷,陳釀隻替她盛了碗白魚湯羹。

    那碗湯羹熱氣騰騰的,香氣裏帶著白魚的鮮美。

    七娘伸手接過,隻低頭含笑道:

    “白魚湯羹最美味了!”

    韓氏卻笑了,道:

    “今早才打上來的白魚,二弟趕早集買的。”

    七娘聞言,轉頭看向陳釀,低聲向他道:

    “釀哥哥昨夜熬夜作注呢!下回可別起這般早了!”

    陳釀卻不以為意,笑道:

    “晨起打拳,順路買的,且吃吧!”

    七娘又捧起碗,覺著十分鄭重,細嚼慢咽地品味起來。

    罷了,她又向陳釀碗中舀了一匙韭黃炒河蝦,也不言語,隻兀自吃飯。

    陳釀含笑看她一眼,就著這一匙韭黃炒河蝦,竟吃下去半碗飯!

    “對了,二弟,”隻聽陳酬道,“近日,我見前頭酒肆多了許多小衙內。聽聞,是陛下大軍又逃來揚州了?”

    陳酬蹙著眉。那些官宦子弟一來,雖說生意更好了,可也意味著金軍更近了!

    他們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世道不穩。任你又金山銀山,一旦戰火而至,還不是雞毛也不剩!

    陳釀一時心頭沉重,隻點頭道:

    “大哥少去鬧市,自是不知。今日晨間,已開門迎了陛下進城。”

    “喲!”陳酬一驚,“果是來了啊!此前金人不是放出話,要搜山檢海地捉陛下麽?”

    “大哥!”陳釀微斥道,“別胡說!”

    此時揚州便是天子腳下,哪容得傳如此閑話來?

    陳酬是生意人,腦子也靈光,一點便也明白過來。

    “是是是,快別說了!”他一麵自語,一麵向韓氏與七娘囑咐,“你們也別出去亂說,知道麽?”

    還未言罷,他又直盯著韓氏:

    “尤其是你!管好那張大嘴!”

    韓氏白他一眼:

    “這我還能不知了?”

    一提起金兵,七娘本能地打了個寒顫。她的親人們,還在金人手裏呢!

    這般長驅直入,逼得陛下屢屢奔逃,竟無人能阻止麽?

    陳酬四下看看,又壓低了聲音,向陳釀問道:

    “誒,二弟,你前日不是說,那個叫什麽韓將軍的來信了麽?他怎麽說?這仗是打,還是……”

    陳酬忽然提起韓將軍,陳釀背脊猛地一僵,謹慎地看了看七娘。

    他們認識的韓將軍隻有一位,韓世忠!

    七娘自然知道,韓世忠給陳釀來信,絕不是說個消息這麽簡單。

    要麽是商討禦敵之策,要麽是招陳釀入朝為官。

    可不管哪一種可能,他皆不能留在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