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散餘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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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紹玉早飯還未用,便巴巴地來看七娘。

    又問她是否睡得習慣,又仔細查看了屋中陳設。大清早的,倒弄得屋中熱鬧得很!

    七娘坐在妝台前,正挑選胭脂。

    她回眸一笑,道:

    “你安分些,晃得我頭暈。”

    紹玉嘿嘿笑了兩聲,又去玩弄她妝台上的簪釵。

    有的是謝蕖著人送來。有的,則是紹玉前些日子訂了,昨日才打好送來。

    他挑了支芙蓉紋樣的,在七娘發髻間比來比去。

    七娘對鏡看了兩眼,一把打下他的手,笑著嗔道:

    “留仙裙是蘭草紋,怎的配芙蓉簪?”

    她轉頭看向紹玉,又搖頭打趣:

    “看來這些年,三郎是越發沒賞鑒力了。”

    紹玉笑著撓撓頭:

    “是了是了,我忘了!”

    他遂放下芙蓉簪,又換了對蘭草流蘇。

    一時望著鏡中人,兀自含笑。

    這些年,七娘不在,他怎會有心思再研究這些?

    “三郎君。”

    忽見一丫頭掀簾進來。

    她身著湘色襖子,看上去很是沉穩。

    七娘隻覺有些眼熟,像是王府從前的某位大丫頭。

    紹玉蹙了蹙眉。

    此是七娘閨閣,她進來卻先喚了紹玉。這等輕視,總不是該有的禮數。

    見七娘看過來,那丫頭才俯身一福:

    “謝小娘子早。”

    七娘點了一下頭。

    禮數之上,並不與她計較。

    “三郎君,”丫頭又轉向紹玉,態度恭敬了許多,“老爺有請,書房聽事。”

    紹玉嗯了一聲,不情不願全然寫在臉上。

    七娘掩麵一笑。

    三郎啊三郎,還是老樣子啊!

    她方推他一把:

    “快去吧。”

    紹玉撇撇嘴,又替她理了理流蘇。

    “走吧!”七娘又推他。

    紹玉這才走了,不時又回頭看一眼。

    七娘笑了笑,兀自弄粉調朱。

    隻聽一旁丫頭道:

    “小娘子,外頭的秋千架搭好了,三郎君前幾日吩咐的。可要去玩一回?”

    秋千啊。

    自離了汴京,她還不曾打過秋千呢!

    七娘放下香粉,卻搖了搖頭:

    “不了,先去給王嬸嬸請安吧。”

    初來乍到,她還謹守著世家之間的禮數。

    方至王夫人院門,放眼亭台樓閣,一草一木,皆是仿著汴京的王府。

    七娘心頭忽湧上一陣莫名的親切。

    旋即,又生出一絲酸楚。

    王府儼然,謝府卻不在了。

    正發愣間,隻見一錦衣丫頭行來。

    她麵含淺笑,態度熱情,倒不見方才那丫頭的不恭。

    她朝七娘行一萬福,抱歉道:

    “不知謝小娘子來了,教你生生站著,快請進來坐。”

    七娘亦笑笑:

    “姐姐有禮,我是來與嬸嬸請安的。”

    “哎喲,可是不巧了。”那丫頭麵色有些凝住,“夫人晨起時有些不適,眼下還睡著呢!”

    “可要緊麽?”七娘有些擔心。

    那丫頭又安撫地笑笑:

    “沒大礙的,隻需靜養就是了。夫人說了,小娘子自歇著就是。你一路南下盡吃苦了,如今姐妹團聚,倒不必如此拘謹。”

    那丫頭頓了頓,接著道:

    “左右,小娘子也不姓王,是不必在夫人跟前立規矩的。”

    七娘一愣。

    這話聽上去,很是奇怪。

    就同王府如今的一切,充滿著怪異。

    七娘垂下眸子,朝王夫人的房門行過一禮,方才告辭。

    剛至院門,隻聽屋中傳出一陣笑聲。

    她驀地頓住,回頭望去。

    窗間飄出的說笑聲,卻越發清晰。

    似乎儀平宗姬也在,正一派天倫之樂。

    方才回話的丫頭已然立在院中,含笑看著她。

    七娘心下一沉。

    看來,王嬸嬸的稱病謝客,隻是針對她謝七娘一人。

    她輕咬著唇,轉身而去。

    行在路上,七娘隻覺心口悶得難受。秋風瑟瑟而過,吹得人又冷又清醒。

    難怪,姐姐在公婆麵前唯唯諾諾。

    難怪,早晨那丫頭不知禮數地闖她閨閣。

    原來,王家從不曾放下芥蒂。

    不論對她,或是六姐姐。

    於他們而言,她與六姐姐,俱是謝家人!

    七娘霎時憋紅了眼。

    那他們為何還如此體麵地迎接自己?

    大張旗鼓,全城皆知。

    僅僅是為著紹玉的執拗?

    那不可能!

    七娘腦中飛速閃過近日之事。

    自己的文章傳出、紹玉大鬧酒肆、聖上的賞賜嘉獎……

    她驀地一驚。

    一切似乎都串起來了。

    王家這樣做,不為別的,隻是被逼無奈!

    紹玉的鬧,原是為著這個!

    想來,即使韓氏不將七娘的文章傳出,紹玉亦會想方設法地鬧一場吧!

    而如今,他不過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

    七娘心下一酸,才回庭院,卻又驟然頓住。

    她舉目四顧,一切都似曾相識。

    七娘此時方驚覺,這院子,像極了她從前的住所。

    窗前的銀杏、芙蓉下的秋千、雕花的欄杆……

    就連門前的青石板,亦極力仿造。

    短短幾日而成,三郎究竟費了多少心血?

    可是三郎,你又何必呢?

    王府本容不下謝家人,那她謝蓼,如今又算怎麽回事呢?

    七娘頹然輕歎,心頭似壓了千斤重石。

    …………………………………………

    夜裏天色漸暗,秋月泛著清冷的光。欄杆之上,像是覆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霜華。

    兩個上夜的小丫頭縮在牆根,窸窸窣窣地閑話。

    一人道:

    “昨夜謝小娘子說要什麽書來著?記得她開了個書單,你可曾去備了?”

    另一人白了她一眼,抱怨道:

    “就她麻煩!小娘子家家的,學人著書立說作甚?我才不去備呢!”

    一人偷笑,向窗間努嘴:

    “人家是才女嘛!自然要有些架子的。”

    “呸!家裏落魄投奔來的,又不是咱們府上正經的小娘子!”她看了身旁人一眼,“你忍得那架子,你捧著去?”

    丫頭忙捶她一拳:

    “我才不多事呢,就你嘴壞!”

    被捶的那個咯咯笑起來,又道:

    “聽聞,咱們府上從前也有位小娘子。隻是,不知怎的,去了西蜀。”

    “這事我知道。”丫頭道,“聽聞是犯了什麽事,如今在西蜀學道呢!她前陣子還捎了手抄的《道德經》給夫人,瞧來是改過自新了!”

    …………………………………………

    七娘端坐窗前作文,這些話自然聽在耳裏。

    原來,這便是寄人籬下啊!

    從前,她見許姐姐自苦,心頭還多有不解。

    如今易地而處,自己也不比她好上許多。

    七娘歎了口氣,握緊筆管,又寫上一筆。

    不論什麽境況,這些文章、注解也總要作下去。

    釀哥哥,待你歸來,再與我一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