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散餘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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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環禁足已第三日了。

    謝蕖也在床上躺了三日。隻是藥雖吃著,神思狀態,卻依舊不見好轉。

    王紹言寸步不離地守著,湯藥粥飯皆親曆親為。

    她這個樣子,沒人忍心再審問她什麽。似乎一切倒能這般掩蓋而過。

    但禦醫的診斷是不假的。

    謝蕖的身子確是傷了,也不知,算不算自作自受。

    她終日抑抑懨懨,隻呆愣愣地望著前方,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吃飯飲水,喂一口,便咽一口,按部就班,萬事無心。

    七娘看在眼裏,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論錦囊之事是否與姐姐有關,她終是為了七娘,才落得如此境況。

    七娘心下一半愧疚,一半傷感。

    每每見著謝蕖,皆心下發酸。待想勸來,又不知如何相對。

    …………………………………………

    而此事的真相,卻成了個葫蘆案。

    蜀錦與錦囊裏的清香直指王環,應算是鐵證。

    可聯想到謝蕖的反應,卻又覺著蹊蹺!

    至於謝蕖,究竟是假孕,亦或是掉了之後嫁禍,那便不得而知了。

    可有一點,是再清楚不過的。

    不論是她們誰出的手,或是黑吃黑,有個人卻脫不了幹係。

    謝七娘!

    謝蕖對付王環,是為了七娘的安全。

    王環對付謝蕖,則是為報當年之仇,讓七娘失去在王家的依靠。

    這個道理,王夫人想得通,冷靜後的王紹言,自然也能想通。

    不過是看破不說破,各自留一分體麵罷了。

    況且,他與王夫人不同。

    對謝蕖,他自是更多憐惜與理解。知她的無可奈何,遂也不予怨怪。

    但對於七娘,王紹言從此再沒好臉色。

    …………………………………………

    王環終究是被送回了西蜀,在王紹言的據理力爭之下,為安謝蕖的心。

    王夫人自然沒有不應的。

    王環再留下來,到底也是個麻煩。祝完壽,便回西蜀去吧!

    那日的雪飄得很大,王環踏上馬車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王府。

    從前在西蜀的莊子上受了多少苦?

    本當一朝歸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卻不承想,被人捷足先登。

    她望著巍峨的府門,一切還真是南柯一夢啊!

    謝家兩姐妹,如今怕是在笑她吧!

    王環低頭扯了扯嘴角,半分無奈,半分敗陣的落寞。

    笑吧!

    沒關係!

    你們也不幹淨了!

    天道有輪回,早晚有你們哭的時候。

    但王環明白,那樣的時候,她是看不到了。

    她將回到西蜀去,做回一位被王家拋棄,任人宰割的小娘子。

    自己冤枉嗎?

    似乎也不冤吧?害人之心,也總還是有的。

    “嗬!”她輕笑一聲,望向車中的《道德經》。

    這本經書,本是為了敷衍王夫人才細細研讀。

    道可道,非常道。

    眼下瞧來,似乎還有些意味。

    隻是,自己身上背了那麽些事,那麽些命,又如何逍遙呢?

    …………………………………………

    “娘子,郎君,”李蔻進屋回話,“王小娘子已出城了。”

    王紹言點了一下頭,揮手打發李蔻出去。

    “蕖娘,”他柔聲道,“你可放心了?”

    聞著這個消息,終日不語的謝蕖,這才回了神。

    她點了一下頭,也不說話。

    王紹言握著她的手,又道:

    “你別擔心,咱們遍訪名醫,總能醫好你的身子。”

    謝蕖心底暗笑。

    王紹言的話,是騙她,還是騙自己呢?

    禦醫便是天下最好的醫者,他們都沒辦法,又哪裏能治?

    “我對不住你。”謝蕖忽低聲道。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謝蕖身為正妻,無法生育,自然成了她心中過不去的坎。

    “這不是你的錯。”王紹言正色道。

    若非護你妹妹,何至於以身犯險呢?

    謝蕖勉強笑笑:

    “母親不信我吧?”

    若非如此,王夫人怎會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抵是失望透頂吧!

    拿王家的子嗣兒戲,確非賢婦行徑。

    從此,謝蕖在王夫人跟前便再抬不起頭。

    “不會的,”王紹言安撫,“母親隻是太累了。”

    謝蕖垂眸:

    “連紹言你,也不定信的吧?”

    他確是不該信自己。

    王紹言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我信!不論你做什麽,我都信你。”

    “你知道,”他頓了頓,“我總是信你的。”

    “那你聽不聽我?”謝蕖忽凝視著他。

    王紹言一愣。

    她的神情似乎太過鄭重。

    “蕖娘,”他道,“你,你且說來。”

    她反手握上他的手臂,沉住氣息,隻道:

    “兩件事。”

    王紹言應了聲。

    謝蕖接著道:

    “一,待七娘和氣些。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受苦,我會心疼。”

    王紹言心頭雖不願,但見謝蕖憂心模樣,不得不先應下。

    “二,”謝蕖頓了一瞬,“納了阿蔻。”

    王紹言霎時一驚。

    “你在胡說什麽?”他瞪大眼,“你是不信我?”

    謝蕖輕撫他的手臂,想讓他冷靜些。

    她又道:

    “我如今的境況,你也知道。總不能為著我,讓你背上不孝的罵名吧?”

    “不行!”王紹言道。

    “你聽我說,”謝蕖柔聲道,“母親不會容你如此。若來了旁人,我情願是阿蔻。”

    李蔻是真心待她,也是真心待她的媃娘。

    “蕖娘,”王紹言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你別說了,這不至於。”

    謝蕖不語,隻深深凝視著他。

    不至於麽?

    王夫人是一定會如此的。

    謝蕖又道:

    “安頓好七娘與阿蔻,我才能放心啊。”

    王紹言一怔。

    她要放什麽心?

    王紹言心下擔憂,隻得勉強應下。待她身子好些,再與她說道理。

    可那時的王紹言並不知,那些道理與真心,他再沒機會同謝蕖講了。

    是夜,波瀾不驚,靜謐非常。

    似乎一陣風過,都能聞得清清楚楚。

    窗間飄來隱約的蠟梅花香,謝蕖含笑望著王紹言。

    那個笑容,再沒變過。

    …………………………………………

    那夜,王紹言做了個夢。

    大雪掩著一片蠟梅林,琉璃世界中,點綴著柔黃的花朵。

    謝蕖一身單衣,長發未挽,隻望著他笑。

    忽一陣風過,將她吹成片片雪花,落在花間,化作一灘雪水。

    王紹言猛地驚醒。

    待緩過神,他隻感到床單濕漉漉的,一股寒意正滲入他的背脊。

    謝蕖在他身邊,含笑熟睡。

    隻是麵色蒼白如紙。

    他心下一沉。

    怎麽被窩中的雙手亦是濕漉漉的?

    王紹言屏住呼吸,抽出雙手。

    抬眼一看,霎時驚得滾落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