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憶帝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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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蒼茫之中,陳釀策馬而行。
他亦看向七娘,調轉馬頭,小跑行來。
就這般漸行漸近,似有意,也似無心,直走到她的心裏。
陳釀發髻有些散亂,麵頰上還沾染著金兵的血。
他手執長劍,背脊直挺,自有一番英武。
這樣的陳釀,七娘不曾見過。
本以為,她會懼怕那些血跡。可此時見著,七娘隻覺心頭一酸,霎時盈了滿眼的淚。
陳釀翻身下馬,三兩步行至她跟前。
他微微含笑,隻道:
“還好,不到子時。”
七娘雙唇顫抖,瞳孔亦跟著發顫。
她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緊抓上他的雙臂。
一身塵土並著血汙,直教人心疼。
從前,釀哥哥是頂在意儀容的。他說過,讀書人,當有讀書人的氣度。
鬢髻規整,其身不垢。
可眼下……
七娘忽覺酸楚上湧,竟惹不住落淚。
陳釀心下一動,亦陣陣發酸。
他抬手,在她眼角抹了一回,隻道:
“可惜,寒衣髒了。本還盡力避著,隻是……”
七娘一把捂上他的嘴。
默了半晌,隻見她直撲上前,一把環住陳釀。
便似揚州重逢,緊緊抱住,便鬆不開手了。
“髒了不怕。”她緊貼他的甲胄,“蓼蓼替釀哥哥洗。”
陳釀垂眸一笑,亦一把環上她。
七娘猛地一愣。
這是她頭一回,感到背後的溫度。
釀哥哥的手臂,原是如此堅實有力。
這個懷抱,真好!
陳釀笑道:
“甲胄髒,當心染上衣裙,還過年呢!”
七娘似是故意,蹭著他的甲胄,搖搖頭:
“不怕。”
陳釀從心一笑,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穩。
時有兵士經過,側目看兩眼,隻含笑著走開,並不擾他們。
李夷春挽著史雄,正行過來。
見著緊抱在一起的二人,直愣了一瞬。
她拿手肘懟一下史雄,隻道:
“還是人家陳先生知道疼人!哪像你,一回來便帶我去看戰俘,還數了一回哪些是你擒獲的,生怕旁人不知麽?”
“嘿嘿!”史雄笑了兩聲,“你不是喜歡這些麽?”
李夷春白他一眼。
再喜歡舞刀弄槍,她也是個女人啊!
隻是,李夷春慣了的不服軟,隻仰頭道:
“你擒獲的那些,換作是我,也未必擒不住!指不定比你多呢!”
史雄連連賠笑: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咱們軍營之中的女霸王!”
李夷春做過山賊,這話便是打趣了。
她一掌打向史雄的頭:
“皮癢了是不是?”
史雄一把護住:
“你這人!我沒死金人手裏,遲早被你打死!”
“呸呸呸!”李夷春蹙眉,“大過年的,別瞎說!”
“嘿嘿!”史雄又開始浪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李夷春霎時臉一紅。
她朝史雄輕捶一下,憋笑道:
“哪裏學來這些混賬話!”
“陳先生有些詩集,閑來翻翻!”史雄笑道。
李夷春又看向那邊的陳釀與七娘,心下一抖。
這文化人說起混賬話來,倒比自家更甚,偏偏聽著還文雅。
怪哉!怪哉!
“去!”李夷春又懟一下史雄,“去喚陳先生與謝七妹子,那邊餃子都出鍋了!”
史雄一愣:
“人家正膩呢!我才不去!”
李夷春忽踹他一腳:
“你去不去?”
史雄撇嘴:
“去去去!”
他一麵嘟噥:
“自己不好意思去,偏教我去撞!”
史雄行近幾步,也不知說什麽好,隻輕咳了兩聲。
七娘與陳釀雙雙抱著,自有沉迷,哪聞得這個?
史雄一臉尷尬,愣了愣,咳得更大聲些。
那二人這才回神。
七娘麵頰一紅,忙鬆了手。
卻是陳釀,摟過她的肩不放。
七娘垂下頭,暗自偷笑。
“那個,”史雄左右張望,很是不自在,“餃子出鍋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隻聳了聳肩。
陳釀與七娘見史雄局促模樣,隻相視一笑。
陳釀方道:
“待我去了甲胄,咱們一起守歲。”
七娘點頭,挽上他的手臂:
“我幫你。”
“好。”他含笑。
…………………………………………
出得帳子,陳釀已換了身粗布棉袍。
方才仗劍天涯之人,又變作了往日的書生模樣。
七娘捧上他的鬥篷風貌,替他穿好,又圍著整理一回。
她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陳釀亦拽過她的鬥篷,緊緊裹了。
“走吧。”
他正說著,習慣似的拉起她的手。
七娘低頭含笑,亦步亦趨地跟著。
帳外的情形,與他們所想無二。
將士們就著篝火,圍坐一處,熱鬧喧囂不絕。火上烤著幾隻羊,不時又有新鮮的餃子出鍋。
慶功並著過年,好不快活!
隻見史雄正與人劃拳,幾個來回,又引得人哈哈大笑。
陳釀笑了笑,低頭向七娘道:
“不如,咱們自己守歲?”
七娘看了眼喧囂的人群,點點頭。
從前她極愛熱鬧,隻是不知怎的,隻要釀哥哥在,一切熱鬧,似乎都沒了吸引力。
陳釀討了盤餃子,生個小火堆,與七娘坐在山丘上看雪。
李夷春遠遠見著他們,隻道:
“他們怎麽不過來?史雄,敢是你沒去叫?”
史雄白她一眼:
“人家膩著呢!且要你管!來,吃個餃子!”
說著便喂了一整個。
李夷春一把打上去:
“你要燙死老娘啊!”
眾人聞言,皆笑起來。
…………………………………………
七娘靠在陳釀肩頭,伸出手接雪花。
“釀哥哥,”她輕聲喚道,“戰地的雪,原來這樣好看。”
七娘又看向天上:
“星星亦好看呢!”
陳釀亦隨她看去:
“已過子時了。蓼蓼,新年好。”
七娘微微怔了怔,向他靠得更緊:
“新年好。”
從前在家時,眾人圍著七娘,她會在家人麵前許下新年的願望。
釵裙首飾、金玉玩物,無一遺漏,盡實現了。
而如今,她最大的願望,隻是回到汴京,回到曾經的家。
但這一切,渺茫又不切實際。
“蓼蓼,”他道,“許個願吧!”
七娘一愣。
釀哥哥果然把她看透了。
“還是不許了吧!”七娘道。
“說說吧,”陳釀道,“今日過年呢。”
七娘低頭一笑:
“好。”
她默了半晌,遂道:
“看著營中燈火,星星點點,倒想起從前的上元節來。真想回汴京,再過一回上元啊!”
陳釀默然。
他沉了沉神色,隻輕聲道:
“會有這一天的,蓼蓼。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