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兀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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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釀將七娘的小手握得更緊。

    溫度與力量,足以使她安心。

    陳釀抬眼望向正上船的兵士。

    他們身著夜行服,隱沒於黑夜之中。腳步細碎且迅速,隻聞得輕微聲響,像是風過。

    若非事先知曉,應是過眼不覺的。

    他們似一團黑霧,湧向碼頭,湧上戰船。

    戰船於碼頭排開,有些望不到邊。

    春風略微生寒,七娘打了個寒戰。

    她輕聲道:

    “釀哥哥,這樣多的人呢!”

    陳釀點頭應了聲。

    但他清楚,這些人,絲毫不多。

    八千兵士,應對金人十萬大軍,實在不算多。

    但再多,便無法隱蔽渡江了。

    況且,陸路亦需兵力阻截,以防萬一。

    這已是能抽調的最大兵力了。

    陳釀倒吸一口氣。

    若說絲毫不緊張,倒也是騙人。

    然而這一步,是沒有退路的。

    山河破碎,他們隻能兵行險招,出其不意。

    隻能,奮不顧身。

    陳釀又低頭看向身側的七娘。

    她緊緊依偎著他,麵色有些未知的緊繃,卻不見恐懼。

    隻要在他身邊,七娘的心便是安穩的。

    陳釀忽覺心頭一酸。

    一介女子,跟著他上軍營、聽戰事,跟著他四處漂泊。

    亦跟著他,生死難定。

    他本有太多的抱歉與愧疚。

    但七娘,竟從無一句怨言。

    他深深凝視著她。

    那個嬌生慣養,金玉蜜糖堆裏泡大的謝七娘。

    此時的她,立在船頭,身著一件春衫,柔弱卻又堅毅。

    而這一切,皆是為了他。

    陳釀心下一動,深吸一口氣。

    他牽起自己的鬥篷,將她輕輕包裹。

    七娘微微一怔,忽感到肩頭的暖意。

    她的麵頰緊貼著陳釀的胸膛。

    感悟著他心口的炙熱,他的心跳。

    七娘好似一瞬明白了。陳釀的心,也會為她而跳。

    她與他之間,原不止一紙婚約。

    多年的雙雙漂泊,多年的相依為命,像一根命運的線。

    他們早已離不開彼此。

    七娘藏在他的鬥篷裏,又在他胸口蹭了蹭,用氣聲道:

    “釀哥哥真好。”

    陳釀微微一笑,下頜抵上她的發髻。

    他似耳語道:

    “蓼蓼,真好。”

    戰船在夜裏漸行漸遠,已望不見碼頭。

    空空如也的江上,唯有零星的戰船漂泊。

    這一去,無異於破釜沉舟。

    是生是死,俱在天意。

    但他會拚力一戰。

    拚力,護住她。

    陳釀沉住神色,摟緊七娘的肩。

    “釀哥哥,”七娘輕喚,“蓼蓼與你念首詩,好不好?”

    陳釀點頭:

    “蓼蓼新作的?”

    七娘應聲,旋即念來:

    “秋歸倚樹任蛩鳴,夜至扶楊煮酒清。

    半剪流雲思故夢,千鍾花月惜平生。

    飄搖皆作瓊英亂,跌宕難為柏子橫。

    滴漏堪堪風不止,何當憐取兩三聲。”

    原是前陣子寫的,七娘是感懷亂世了。

    陳釀吸一口氣,將她摟得更緊。

    …………………………………………

    江麵的另一頭,正是完顏宗弼的軍隊。

    號稱的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氣勢逼人。

    但於北歸路上,眾軍疲軟,水土不服,更像是一種拖累。

    完顏宗弼無心睡眠,立在船頭吹風。

    似乎這風,可以使人清醒。

    可越清醒,他便越焦急。

    完顏宗弼又向侍從吩咐道:

    “加速行船!去催!”

    這一夜,侍從已跑了許多回。

    他心下隱隱擔憂,這麽些年,還從未見過四王爺如此急色。

    但他不敢問,隻得默默辦事。

    …………………………………………

    “不出意外,天未亮之時,便能阻截先頭軍隊。”史雄指著江上地圖,攤開手比劃。

    韓世忠、陳釀,連同幾位要緊的將領,皆圍坐一處。

    此時的抉擇,牽一發而動全身。

    不得不更小心謹慎。

    “金人不擅水戰。”韓世忠道,“本就水土不服,十萬金兵,也多是烏合之眾。於人數之上,倒不必太過揪心。”

    雖不必過於緊張,可八千對十萬,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排兵布陣,絲毫也錯不得。

    陳釀方道:

    “誠如將軍所言,咱們利用的,便是金人的不擅水戰與連日疲軟。”

    他掃了一眼地圖,接著道:

    “首先,破他們的鐵鎖連舟。”

    這是擾金人方寸,要他們自亂陣腳。

    “其次,”陳釀又道,“咱們兵力不足,不可分太散。兵分兩路,攔腰阻截,逐個擊破便是。”

    “參軍所言甚是。”韓世忠道。

    “算來,”他接著道,“咱們交戰在即,張政與徐秣那處,亦可群起而攻之了。”

    留著九王爺的軍隊,本是給完顏宗弼一個北歸的希望。

    如今交戰在即,總要使希望破滅,才更能打擊敵方士氣!

    幾人沉住心神,又在地圖上比劃一番,商定了進攻線路。

    韓世忠遂道:

    “還有兩個時辰,大家歇一歇,養足精神。待天亮,必定旗開得勝!”

    眾人應聲附和,意氣滿滿。

    又一番告別,皆回船艙養精蓄銳。

    “陳參軍!”韓世忠忽喚道。

    陳釀正掀簾子,驀地頓住,回身看他。

    隻聽韓世忠道:

    “我家夫人梁氏說,你家小娘子,是不畏戰場的女中豪傑。”

    他近前幾步,又道:

    “待此番功成,軍中慶賀,與你二人完婚如何?”

    完婚?!

    陳釀驀地一怔。

    韓世忠卻笑了,推他一把:

    “怎麽?高興壞了?人也不知反應!”

    陳釀瞳孔微閃,一時真有些回不過神。

    訂親是一回事,可成親,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戰亂連連,他此前從未想過完婚之期。

    如今韓世忠驟然提起,陳釀不免心下一沉。

    韓世忠憋笑,隻當陳釀興奮過頭。

    “可別高興太過,誤了軍情!”韓世忠含笑打趣。

    陳釀敷衍著笑笑,遂行出船艙。

    夜風吹過,撓得他心頭有些癢。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船艙,艙中依舊亮著微弱燈火。

    其上女子的側影,溫和又文氣。

    想來,七娘正一麵作文,一麵等他。

    陳釀的心跳像漏了一拍。

    他與七娘,真是該成親了麽?

    可她還那樣小。

    陳釀微怔一下,似乎,也不小了。

    靖康那年,她初初及笄。

    眼下,已十八有餘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多已出嫁。

    可陳釀總當她還小,好似她永遠也長不大。

    永遠,是那個秋千架下,花樹影前的任性學生。

    陳釀低頭一笑。

    倒是自己耽誤了她。大好的年華,盡付與了顛沛流離,與這個冷冰冰的戰場。

    亦,付與了他。

    陳釀定了定神。

    待此戰凱旋,他要將這些年華俱還與她。

    用餘生,還她一個大好年光。

    正出神間,忽聽一聲悠長號角。

    那是集合的角聲。

    金人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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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宋史的小寶貝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吧~~這段化用的著名的黃天蕩之戰~~~本章這首詩,其實是沐清另一部小說裏的,感覺這裏合適,就再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