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陣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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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罕見完顏宗弼已無芥蒂,方才道:

    “前日出使宋營,韓世忠提了句,要迎回徽、欽二帝。”

    “他們一向這樣說!”完顏宗弼冷哼。

    “可他們的皇帝,未必有這個心。”木罕道。

    完顏宗弼一愣,轉頭審視木罕。

    “此前,九王爺提議留著徽、欽二帝。”木罕道,“他們是趙構的父兄,必要之時,盡可做一番威脅。趙構自即位以來,推崇仁義,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完顏宗弼點頭。

    當初他同意留著徽、欽二帝,亦有這個考慮。

    木罕接著道:

    “為了這個‘仁義’,趙構成日嚷著接回父兄,他們的百姓信了,朝臣信了,隻怕連他自己也信了。”

    木罕頓了頓:

    “但欲望不信。”

    欲望,是人的本質。

    而帝位的本質,是權欲。

    趙構已在高位,怎能任人威脅自己分毫?

    即便那人是父,是兄!

    從前高喊迎回的口號,是因著沒有迎回的可能。

    喊就喊了,百姓高興,朝臣高興,大家高興!

    可眼下不同。

    韓世忠逼得金人無路可退,迎回徽、欽二帝,指日可待。

    那趙構的皇位,也一日比一日危險了!

    完顏宗弼一時沉吟,隻道:

    “欲望,真是個好東西!”

    默了半晌,他又道:

    “這些,皆是九王爺說的?”

    木罕行禮:

    “是。九王爺身份尷尬,長日養在宋地,熟悉宋人內政。”

    又是這句話。

    完顏宗弼笑了笑。

    九王爺不自己說出,而是通過完顏宗弼的謀士。顯然,是不願在金主麵前居功。

    這是向完顏宗弼示好,亦是示弱。

    完顏宗弼又笑了兩聲:

    “兄弟一場,此前未出兵相援,總覺過意不去。”

    木罕方道:

    “九王爺說,是真心敬重四王爺,那些事都不提了。”

    說罷,他又四下看看,上前耳語道:

    “四王爺再撐幾日,九王爺已來信,即日趨兵相救。”

    完顏宗弼猛然一怔。

    這話聽著耳熟。前些日子,他亦說過同樣的話。

    眼下九王爺的軍隊正被張政、徐秣牽製,又如何能來?

    別是諷刺他吧?

    木罕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隻道:

    “王爺放心,九王爺說,一旦韓世忠要迎回徽、欽二帝的消息傳到趙構那處,他就安全了。到時,必定拚死護兄長安穩。”

    完顏宗弼自是個聰明人,思索一瞬,也明白過來。

    不過,此事之中,總覺有些不對。

    他忽一個激靈,轉頭望向木罕。

    他張口九王爺,閉口九王爺。縱然受人之托,似乎也太殷勤了些。

    完顏宗弼捏著眼審視他,沉聲道:

    “木罕,跟了我許多年了?”

    木罕恭敬應聲:

    “屬下十六歲入朝,算至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

    完顏宗弼嘴角勾了勾,語氣尋常:

    “你究竟,是誰的人啊?”

    木罕聞聲一愣,轉而哈哈大笑起來,自得一番金人豪爽。

    他行禮道:

    “王爺,木罕自然是金國之人。”

    說罷,完顏宗弼亦笑起來。

    金國之人……

    完顏宗弼是金國人。九王爺,亦是金國人!

    他依舊含笑看著木罕,神情之上,比往日更為疏遠。

    而木罕回視,自若而恭敬。

    …………………………………………

    而宋營這頭,將金人製得死死的,這幾日倒見出些閑適來。

    韓世忠正於帳中寫奏疏。

    他書得一手好字,瞧來也是下過苦功夫的。若無戰事,隻怕做個書法大家,暢遊祖國山川,亦是極好。

    他寫罷落款,又向身旁陳釀道:

    “陳參軍幫我看看,言語可有不妥之處?”

    陳釀到底是文臣,於此之上,更細心些。

    他接過看來,原是奏報那日木罕出使一事。

    陳釀又讀了幾行,忽在幾個字前頓住。

    “迎回徽、欽二帝”!

    他驀地一怔,看向韓世忠。

    韓世忠換了一臉正色,神情中自有一股堅定:

    “可有不妥?”

    顯然,他知道那句“迎回徽、欽二帝”意味著什麽。

    但他依舊固執地寫上。

    陳釀遞回奏疏折子,隻道:

    “並無不妥。”

    韓世忠反倒一驚,打開奏疏左看右看。

    那幾個字,分明在啊!

    陳釀怎說並無不妥?

    韓世忠方道:

    “參軍看仔細了?”

    陳釀點頭。

    “為何不勸?”韓世忠問道。

    陳釀笑了笑:

    “勸而無用,不如不勸。”

    韓世忠沉吟半晌,隻道:

    “我不是不懂人心。但迎回徽、欽二帝,是人倫,是道德。連這些都沒了,咱們打這仗,恢複疆土,又有何意義?”

    空有廣袤疆土,百姓不得教化,俱如金人般野蠻。

    那才是真正的侵略!

    隻要這仁義禮智信在,大宋便不會亡!

    陳釀方道:

    “將軍是有大胸懷之人。方才所言,釀明白。”

    可陛下不定明白。

    對於將士、臣子而言,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可於身居高位之人,這天下,不過是股掌間的一盤棋局。

    一旦自己掌控,再不容他人染指。

    韓世忠微蹙一下眉頭,又道:

    “我是信陛下的。”

    信他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而斷送大宋國運。

    身為帝王,這分氣度,總還是該有的。

    韓世忠合上奏疏折子,定了定神情。

    陳釀亦點頭:

    “我信將軍。”

    韓世忠笑了笑,看向他,忽振奮道:

    “如今局勢已穩,待嶽將軍的兵到,咱們便能將金人一舉殲滅。”

    原是趙構擔心金兵殺回溫州,遂派了嶽飛自後堵截。

    如此,金人進退不得,腹背受敵。

    若無意外,勝負此時已定。

    韓世忠又看了眼奏疏,接著道:

    “此前在秀州時,聽聞衝喜一說。我想,這折奏疏,亦需衝一衝喜。”

    為陛下的胸懷與仁義,衝一衝喜。

    為他們此役的勝利。衝一衝喜。

    陳釀一怔,似乎已知他要說什麽。

    韓世忠笑道:

    “此前同你說,你與謝小娘子娘子的婚姻之事,是該辦了。”

    陳釀深吸一口氣,隻道:

    “蓼蓼還小。況且,戰船之上,隻怕有些委屈她。”

    韓世忠哈哈大笑起來:

    “已十八了!再不過門,便成老娘子了!”

    他看著陳釀搖搖頭,又道:

    “至於委屈麽……我與夫人親自主婚,戰船便作十裏紅妝。尋常小娘子,哪有這個體麵?”

    此話倒也不假,戰船送嫁,本朝還是頭一個。隻怕日後載入史冊,也未可知!

    韓世忠見陳釀不語,隻拍拍他的肩,打趣道:

    “陳參軍還羞了?”

    陳釀倒吸一口氣,他自然不是羞。

    戰亂之際,生死未卜,這時候成親,隻怕愧對七娘。(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