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上林春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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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揉了揉眼,看清秦棣,又垂下頭去,自灌了一口酒。

    秦棣又朝他輕踹了幾腳,那人遂朝一旁挪了挪。

    “怎麽?大雪天的,你也跑出來吃悶酒?”秦棣笑了笑。

    也不知笑他,還是笑自己。

    “彼此彼此!”那人訕訕,兀自吃酒。

    秦棣懶散地看他一眼:

    “還為著你那小青梅難受?三郎,人家已嫁人了!”

    並且早已亡故。

    紹玉不語。

    默了半晌,他又看向秦棣:

    “你又是為誰?”

    秦棣嗬嗬笑了兩聲,不知該如何說。

    為阿榛,為大哥,還是為自己?

    “三郎,”他囫圇喚道,因著醉酒,有些言語不清,“你明白求而不得麽?”

    “嗬!”紹玉悶笑一聲,“你在笑話我?”

    秦棣搖頭,又道:

    “求而不得,已很好了。我連求的機會也沒有!”

    紹玉愣了愣,轉頭看向他。

    果然是為著哪家小娘子啊!這個阿棣,平日隻將妹妹掛在嘴邊,不聲不響的,竟也有了思慕之人。

    “是嫁人了,還是不在了?”紹玉半帶打趣地笑,笑中盡是苦。

    “都不是。”秦棣搖頭。

    都不是,卻更折磨人。

    紹玉搖頭幹笑了兩聲,一手砸向雪地,抓了一把雪向秦棣砸去。

    “那你說個屁!”

    被雪一激,秦棣猛一個激靈,直清醒了一半。

    “王紹玉你發什麽酒瘋!”秦棣一腳踹過去,“你什麽都不知道!”

    紹玉亦回了一腳,言語帶氣:

    “我是不知道!早知陳釀護不住她,老子當初說什麽也不放她離開王府!”

    他本還可以爭一爭的!

    他能以謝蕖為由留下她,她再勉強再不願,總不至在戰場上丟了性命!

    他本可以不心軟的!

    為何當初,偏偏聽了她的話,偏偏要放手呢?

    “由得你不放麽?”秦棣歪倒在雪地中,垂眸道。

    “但我可以試一試。”紹玉道,“至少,她會多一分的生機。”

    至少,如今不會如此後悔。

    秦棣看向紹玉。

    雪地映出月光,清潤而冰冷,又昏暗不清。卻將紹玉的痛苦照得明明白白。

    試一試……

    秦棣心頭喃喃念道。

    或許,自己可以試一試。

    他不似紹玉,他還有機會。隻是這個機會,被大哥收去。

    但機會是自己的,並非旁人給的。

    隻要他想,他會有這個機會。

    這些年,大哥被俘金國。秦棣為了做好秦家的家長,為了照顧好妹妹,不給秦檜添麻煩,已將聽大哥的話作為本能。

    但事實上,此事並非大哥可以做主。

    唯一能做主的,是秦棣的心。若不試一試,愧對的是自己,亦是阿榛。

    他又看向紹玉。

    捫心自問,這樣的痛苦,他不想受。

    但阿榛的心……

    不過,那是另一回事。

    “兄弟,”秦棣一把拉起歪倒的紹玉,“逝者已矣,莫太執念了。至少,你還救了一人。”

    紹玉愣然。

    救人?

    “你救了我。”

    秦棣舉起酒壇,朝紹玉的酒壇一碰,又直直灌下。

    紹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隻當醉話,倒也不予計較。

    他亦舉起酒壇,一飲而盡。

    茫茫大雪,掩著兩個滿是醉態的人影。淒迷,又充滿希望。

    那一夜,秦棣與紹玉一口接一口,喝至後半夜方才散去。

    紹玉每喝一口,心頭更沉重一分,而秦棣卻是越喝越清醒。

    ………………………………………………

    臨安地處江南,年一過,天氣很便快回暖,與汴京是大不相同的。

    但春日間的熱鬧卻是無異。

    依依楊柳下,有貪玩的童子早在西湖邊嬉鬧,或舉網撲蝶,或趁東風放紙鳶。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永遠不知疲累。

    婦人看著自家孩童,笑容中充滿溫情與自傲。

    “看,我家孩子多激靈,撲蝶一撲一個準!”

    說罷又伴隨著一串笑聲。

    “慢點慢點!等等你媽,當心掉湖裏!”更有婦人追著孩童跑。

    亦有人酸道:

    “會跑會跳會撲蝶有甚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家小子可是在家攻詩文呢!”

    “攻詩文啊!”有人打趣,“悶著看書能看出個狀元來?倒不如來西湖沾沾文氣!”

    婦人訕訕,四下眾人又哈哈笑起來。

    有外地遊人經過,一時好奇,遂問:

    “可是因著西湖多文士,故而有沾文氣一說麽?”

    路人一時側目,似乎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行人道:

    “看你一身讀書人打扮,怎的這也不知?”

    有人搶道:

    “過幾日是一年一度的‘春風筆鑒’啊!”

    “筆鑒?”又有人湊熱鬧,“賣筆的?”

    “呸!”一臨安人道,“有辱斯文!什麽賣筆的?這可是自古便有的文墨雅集,讀書人的盛會!據說今年陛下還會親臨呢!賣筆?真沒見識!”

    遊人被堵得啞口無言,一時訕訕。

    那位讀書人打扮的,卻是眼睛一亮:

    “這麽說,臨安大儒俱會來了?”

    臨安人搖頭撇嘴,臉上大寫的“沒見識”,隻道:

    “陛下已然親臨,大儒算個屁!”

    讀書人一愣,撓撓頭。不是讀書人的雅集麽?大儒自是比陛下要緊啊!

    這些臨安人,真是不知所雲!

    讀書人又道:

    “即在西湖,咱們能看麽?”

    “普天同慶的盛會!自然能的!”臨安人道,再一次對這讀書人投去鄙視的目光。

    讀書人聞此,興奮不已,已開始摩拳擦掌。

    趕上這樣的好事,說不定能得一二位大儒指點,那才不虛此行呢!

    他又問:

    “誒!這盛會怎個舉行法?比試詩文麽?”

    有人趕著解釋:

    “既是‘筆鑒’,鑒其筆力,鑒其文采。座中多有大儒,讀書人可帶上自己的文章,請其品評指點。罷了,大儒們亦會拿出自己的文章,供眾人品評。”

    “這倒有意思了!”有人附和。

    大儒品評詩文自是常見,可大儒的詩文被品評,於許多人而言,卻是一樁奇事。

    已然成名成家,還被人指指點點,豈不有失體麵?

    故而,許多大儒是不大願來的。

    或者說,是不大敢。

    一來端著架子;二來,春風筆鑒隻論文章,不論資曆。若被無名小卒比下去,那就不止體麵不體麵的事了!

    事實上,春風筆鑒人才輩出,這樣的事,已發生過許多回。

    甚至有人說,春風筆鑒便是另一個科舉,甚至比科舉更引人注目。

    故而敢來的,不論大儒或仕子,無不自負才情,信心滿滿。(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