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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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行宮禦殿,蠟燭燃著明晃晃的火光,殿內如同白晝。
海青應召進來時,皇帝正全神貫注看著禦案上鋪展開的烏蘭布通地形圖。此番出塞,皇帝還專門去了實地考察,就是為了總結軍隊失利的原因,避免日後再犯同樣的錯誤。
烏蘭布通一戰中,噶爾丹設下的“駝城”防禦不止攔住清軍的進攻,還讓清軍損兵折將無數,而改變戰局的就是海青送去的威遠將軍炮。據海青事後向皇帝講述,當時三等侍衛慶徽瞧準地形,帶著手下把一門門大炮推至有利位置。隨後,海清一聲令下,火炮齊鳴,火團炸向敵方陣營,不消片刻,噶爾丹的防禦被撕開裂口,清軍主力借機攻上。
正因為師徒倆的突出表現,屬鑲黃旗的海青被提升為旗下從一品內大臣,而慶徽則晉升正四品二等侍衛。
海青站立皇帝身後,視線隨其手指移動看向輿圖,同時聽著皇帝說明:“當時此處士兵排列太密,所以遭致敵方集中放槍,我軍死傷一片。”
轉向另一處,皇帝接著道:“部分持鳥槍騎兵擁擠在此,海螺尚未鳴響,沒有統一號令,該進該退茫然無措。”
皇帝回身看著海青,無奈地搖搖頭,“朕先前自以為製訂了一套完整的誘敵殲滅計劃,豈料不過紙上談兵。”
行至坐榻落座,皇帝右手握住膝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能省就省,何來訓練有素的士兵?也難怪到了真刀真槍的節骨眼上,會亂不成軍。”
抬眸凝視海青,“朕今早與你提起的火器營,可有什麽思路?”
海青躬身遞上呈文,“皇上,這是二等侍衛慶徽針對火器營的規劃。微臣聽過他的想法,部分還是可取的,恭請皇上一閱。”
說是部分可取,海青這是保留了。實則,看完全文,基本上都是可以采納的。對於慶徽的勤學善思,海青向來是倍感欣慰的。隻不過,這一回,慶徽對師傅撒了謊,這份呈文實則是太子所寫,慶徽不過是改寫謄抄而已。
想想那時在古北口,胤礽還堅定地對海青說,隻要威遠將軍炮力-挫-敵人,他就請求父皇建火器營,他來負責督建。可當胤礽知曉父皇壓根就不考慮他時,他又怎能衝上去一表衷腸,那樣隻會遭父皇平白猜忌。
胤礽想直接接觸海青,因為他知道父皇組建火器營,必然會問詢海青,他希望海青推薦自己。可是海青之所以深得父皇重用,恰恰就是這-人-隻對父皇效忠,固執地安分守己,從不為他-人-穿針引線。
原本建火器營也是海青的夙願,可是皇帝不開口,他不敢主動提起。所以,那時太子表現積極,海青雖激動不已,但他就是按捺住默默等待。
考慮到慶徽與海青的師徒關係,胤礽轉向慶徽。不過也是胤祉拉上烏爾袞,烏爾袞拖上慶徽,如此兜了一個大圈子,大家成群結隊狩獵,才讓胤礽有了機會與慶徽私聊。慶徽還以為太子貴人多忘事,早把火器營的事情忘了,聊敘之後,慶徽了解到大致的狀況。
看到太子煞費苦心地想要參建火器營,慶徽很高興,這無異於往後火器營的發展能得到保證。但是皇帝的態度令人惋惜,皇長子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督建火器營靠的不是武藝騎射,而是深思熟慮,統和細則。
讀過胤礽的規劃後,慶徽更是覺得太子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雖不明白太子為何會信任自己,但師傅海青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慶徽多少摸得準。本就是師傅的心願,再有意無意提及太子對火器的關注,如果皇上問詢建議,師傅應當會實心實意地表態。
皇帝放下手中的呈文時,雙眼閃現光亮。從兵源的招募、裝備乃至分營、訓練方法都有提到,瑕疵不可避免,但細致如此,皇帝已覺難能可貴。
當下,皇帝就拍板,重用慶徽,讓其發揮所長。海青卻實事求是表示,慶徽還年輕,級別、資曆、威望都不夠,需在實務中多加鍛煉。故而,海青請求皇帝指定一位德高望重的皇親宗室或朝中大臣負責督辦。
以海青對火器的熟悉,當是最佳人選。可海青才提上內大臣,正是皇帝身邊常用的人,皇帝不想放手海青。轉念想到胤禔,皇帝當即說出。
本著一切為火器營著想的耿直,海青認真發出一問:“恕微臣冒昧,皇上可曾考慮過太子殿下?”
皇帝愣住,他還真沒想過。
“建製初期,皆是瑣碎事務,需要視野開闊卻又心細如塵的人規整條理、逐一實施。如若皇上意欲從諸皇子中挑選,微臣以為,太子殿下挺適合。”
胤禔再次被否定,皇帝心裏冒出不,胤禔還是可圈可點的。怎麽一到火器營這裏,榮妃一介女流不懂軍務隨口說兩句,咱不予計較。可身經百戰的海青怎麽也看不到胤禔的好呢?看來,胤禔在軍中的威望大打折扣呀!
海青就沒抬頭瞥一眼皇帝,依然是俯著腦袋,坦蕩直率地陳述自己的看法:“方才聽皇上直言烏蘭布通一戰的失誤,且自省將士演練的不足,微臣就想著也可讓太子殿下在軍務上有所曆練。假如皇上在京理政,而殿下奉旨監軍,此時就需殿下運籌帷幄、排兵布陣。”
“皇上涉獵廣泛,集各家之長於己用,我大清方蒸蒸日上。殿下肩負未來之重,文才淵博,也需武略通學,無強兵捍衛國土,何以治世富國?”
話完,海青終於看了眼皇帝,才發現皇帝正瞪大雙眼瞅著自己。這一串為太子說話的勁頭,皇帝幾乎以為索額圖已經把海青收買了,誰讓索額圖拉攏人的本事一浪一浪的,前湧後翻。
其實,海青是想到古北口時太子嗓子雖然不適,但還是認真檢查火炮,並且早有先見之明提出建火器營。這起碼說明,太子是上了心的,真正督建起來,隻會更用心。如果皇長子隻是臨時上陣,他是不看好的。
皇帝抬起茶盞,抿過一口,茶水潤過唇舌的幹燥,也漸漸熄滅多疑的火焰。一雙無形的手好似把胤礽慢慢牽到眼前,與早已站立的胤禔比肩,皇帝反問自己:“海青說得是,為何不曾考慮胤礽呢?”
站起身,皇帝踱步一個來回,站定海青麵前,腦中蹦出主意,“就在南苑選一處位置,讓太子與大阿哥比試一番,誰贏,誰來負責督建火器營,就這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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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清入關後,京城南苑一直是春獵秋狩的皇家苑囿。苑內泉源眾多,再加上地勢低窪,河水、雨水、泉水交匯,形成大片湖泊、沼澤。水源充沛,自然草木繁茂,獸鹿聚集,每回狩獵都是收獲頗豐。再者,較之別的苑囿,南苑占地最廣,遂成為清帝閱軍、練兵的重要場所。
為給胤禔與胤礽挑一處適宜的競技場所,皇帝帶著海青、鄂齊爾郡王轉悠了一天。最終,皇帝選中一座樹木濃密的小山,其山腳半麵環湖,半麵連接草場。
正式競技的這一天,天公不作美,陰沉個臉,仿佛一不順心就能撒點秋雨,潑些涼意。
最適宜觀賽的平地搭建起半開放式的氈帳,皇帝端坐禦座,兩邊依次賜座部分王公大臣,隨行皇子們站立邊上,而胤礽、胤禔麵向皇帝站立正中,等待父皇一聲令下。
別看皇帝早就提前布置,但胤礽與胤禔卻是頭天晚上方被告知兩人有一場競賽,而到了比賽前一個時辰,才知曉比賽的具體規則。
兩人各配備二十名步兵,可穿盔甲,不配備武器,隻提供半人高護身盾牌。兩人帶上士兵,走陸路或遊水路到達山腳,然後上山,誰舉起山頭那麵高高飄揚的明黃色龍旗,誰就為勝者。
不過,山上埋伏有四十名偽裝敵方,皆為鳥槍擅長者,可向靠近者發射無法穿破盔甲的訓練用彈,中彈者盔甲沾染赤色,須停止前進退出比賽。但若攻山的士兵衝上山,碰觸到鳥槍伏兵,伏兵交出鳥槍,束手就擒。
兄弟倆得令退出氈帳,胤禔對於勝利,誌在必得。可如此你拚我搶為的是哪般,他卻是一頭霧水,因為父皇非要等到比出結果才公布。
知道父皇已經看過自己對火器營的規劃,胤礽也大概猜出了贏者的獎賞為何物。可他真沒想到,卻是要通過一場鬥智鬥勇方能如願。這一刻,他半點不敢掉以輕心。
準備時間有限,胤禔並未四處觀察地形,直接放棄水路。胤禔把士兵分成兩隊,十人一隊,左前右後保持間距同時出發,一人挨著一人,慢慢移動,手裏的盾牌相互連成一片,把人團團包住。如此即便進入鳥槍射擊範圍,基本都是打在盾牌上,大家暫且安然無恙。
通往山腳的陸路多為草地,稀疏散布半人多高的灌木植物,但與陸地接壤的水岸卻是高過人頭的茂密蘆葦,胤礽出發的地點就選擇在此。
留出五名水性最好的士兵,餘下兵士分三組,臂力強健者持雙盾。三組士兵相互照應以盾掩護,緩慢沿蘆葦岸邊的陸地前進。而胤礽率五名士兵舍盔甲,下涼水,在蘆葦叢的掩護下,遊水過去。
當持盾士兵行至距離山腳大概七十米開外,全部蹲下,身前盾牌豎直並立一排放置,三名士兵留下來回不同位置探頭探腦,其餘士兵伏地挨個爬入蘆葦叢,穿行至前沿,埋伏待命。之所以胤礽一再叮囑七十米的距離,因為那正是現下鳥槍的射程範圍。
這邊胤禔的兩隊人馬進入射程後,隻聽得盾牌接連響起丁玲哐當的敲擊聲。所幸,大家的盾牌排得密不透風,雖腳程較慢,但依然前進。
眼看著胤禔的隊伍一前一後就要接近山腳,注意力完全放在防範鳥槍的前一隊士兵猝不及防腳下的繩索攔截,頓時好幾人仰翻在地,盾牌扔到一旁。趁著混亂的一瞬間,鳥槍手瞄準射擊,當下五六人中彈,停步離場。
很快,長條圓木一根接一根朝著胤禔的隊伍滾過來。不得已,胤禔下令各自為戰,避開圓木直徑上山,先行俘獲鳥槍,然後奔向山頂。
與此同時,瞄準太子部下那一排盾牌的鳥槍手兩眼都已盯到發酸,那邊槍聲、喊叫聲接連,這邊太子一幹人等卻在接近射程處停下一動不動。若不是時不時能見到有人冒頭窺視,真以為盾牌之後空空如也。
胤禔的隊伍雖被障礙衝散,但他與部分士兵還是陸陸續續衝上了山。消息傳到禦帳,據報皇長子手裏已奪到鳥槍。皇帝聽後,站起,連聲說好。
太子的情況也報了上來,二十麵盾牌停在距山腳七十米開外止步不前,寂靜無聲。頓時,在場人等噤聲不語,皇帝坐下來,麵上的鎮定變得有些勉強,心裏一陣歎息:太子終究是沒上過戰場,不會是沒主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