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自請刑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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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帳裏靜得出奇,好似掉了根針都能清晰可聞。閱讀最佳體驗盡在【】)

    隆科多抬頭瞟一眼,見眾人神色異常,便擅自膝行爬到錦盒旁。身子立起,快速掠過一眼錦盒裏的情形。

    確是鹿尾不假,鈍圓的尾端露出,紫紅色的外皮,光滑亮澤,絕對的上上品。問題是,這麽好的鹿尾本該用油紙層層包裹,然後再套上綢袋,打結,密封得嚴嚴實實才是。

    然而,也不知是何緣由,不過是幾張油紙粗略地包上,就放入錦盒。不用想,這路上顛簸兩下,油紙自然散開,裏頭的鹿尾不露麵才怪。

    “皇上,可否容臣瞧瞧姐姐送來的鹿尾,別不是同樣的情形?”隆科多擠出一副擔憂的神色。

    皇帝點頭默許,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住,倘若手中有一核桃,當即就能捏碎。

    藍緞錦盒裏可就是另一番景象,隆科多接連除去兩個綢袋,又剝離裹覆緊實的層層油紙,方見到一紫黑、粗短、平滑的鹿尾。單憑品相,較之明黃錦盒裏的,尚有距離,將將算得中上。

    隆科多鬆了一口氣,不住地感歎:“幸好姐姐細心周到,裹得嚴實。否則再好的東西,也經不起長途顛簸。這麽好的鹿尾,就這樣胡亂一氣塞進去,真是糟踐,怪可惜的。”

    “你閉嘴,少說兩句!”佟國維低聲喝住隆科多,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說你胖,你還就喘上了,也不瞧瞧這都什麽情況。

    皇帝眉關緊鎖,腰身挺直如堅硬山石,眼中的肅烈能撼得人心忐忑難平。隆科多不敢再多嘴,彎下腰,俯下頭。

    “舅舅,拿上愨嬪的心意退下吧,這幾日不用隨在朕身邊,留在帳中先將養幾天。頂多再停留十日,咱就拔營回京,到時你再好生調養。”

    話完,皇帝轉身走出,胤祉急急忙忙跟上。

    “汗阿瑪,”皇帝越走越急,胤祉走動中的話音聽著有些顫亂,“事有蹊蹺。太子哥哥做事一向細致,他絕不會允許出現這樣的事情。”

    皇帝絲毫沒有放緩自己的腳步,“朕耳清目明,看得一清二楚,用得著你為他辯解嗎?回你的營帳去,別跟著朕,聽到沒有。”

    胤祉不敢違令,隻好站在原地,可嘴裏還是忍不住請求父皇,“汗阿瑪,請您相信二哥。”

    回到禦帳,桌案上給胤礽寫的信被皇帝抓起,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方才表現得連刀槍都戳不動的堅硬,此刻虛軟下來,皇帝靠向椅背,閉上雙眼,黯然失落。

    “皇上,臣是福全,可否進賬一敘?”

    得皇帝應允後,福全進來,手中抱著那個錦盒。

    皇帝瞥見錦盒,把頭扭向一旁,還特地用手掩目,加檔防護。生怕多看兩眼,自己就受不住似的。

    “王兄,你可別為太子開脫。莫說朕不會吃,多看一眼朕都吃不消。”

    也就是福全能見上皇帝這副莫可名狀的置氣樣,不由無奈地笑了笑,“皇上,臣不是為太子說情的。這次,確是太子疏忽了。甭管什麽理由,既是孝敬給您的東西,萬不該這般草率。”

    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自個兒怎麽數落都覺得不夠,可別人但凡說句不好,皇帝心裏就膈應了。其實,福全也沒說什麽,皇帝卻護上了。

    “包裹鹿尾,何至於他親自動手,準是底下那些子奴才犯懶糊弄了。”頓了頓,不樂意又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可他好歹看上一眼,真就把東西扔給奴才們,自己甩手不管嘞?”

    皇帝驀地站起,主動過去從福全手裏拿過錦盒放在案桌上。吩咐梁九功取來包裝用的用具,皇帝打開錦盒,拿出鹿尾,親自動手,一張張油紙層層包裹。裹緊包實後,又取來綢布包好,一陣綁縛後,再裝入綢袋,袋口打結拴緊。

    “王兄,”皇帝把包裹完畢的鹿尾放入錦盒,合上盒蓋,“你是知道的,但凡從朕這邊送往京城的東西,即便不沾朕的手,朕也是一旁親眼看著打包,在朕這兒是什麽樣,去到京裏就還是什麽樣。”

    這一點,連福全都無話可說,皇帝有時候細致到令人汗毛倒豎,脊骨發涼。別人眼中一笑置之的微不足道,皇帝如果要較真,轉眼間就能掀起狂風驟雨。他若不當真,即便血雨腥風,他也能眼皮都不動一下,周遭的氣流平靜無波。

    福全退後兩步,刻意留出距離,略微躬身,“皇上,您別著急,太子的品性,還能有誰比您更清楚。聰察軒昂的人,您隻要稍微提醒他,他很快就會明白的。太子唯是與您一心,我大清這艘龍船方可踏波逐浪,四平八穩。”

    皇帝沉默不語,須臾後,叫進梁九功,吩咐他立刻把錦盒封裝送回京城交給太子,同時把他的口諭一字不落帶給太子。

    ******

    胤礽收到皇帝包裹嚴實的鹿尾時,已是臘月。而此時,皇帝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下次再送物件,皇太子需親自查驗。鹿尾包裹得不勝糟糕之至,四散開來,無半點可看之處。朕這裏送出的一應物件,皆如朕所包裹之鹿尾,結結實實,莫要因為事小就慢待,慎小謹微,切記!”

    傳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營帳裏額楚清點物資時也在場的禦膳房太監花喇。得了梁九功的明令與暗示,花喇不僅一句不差地傳達了皇帝的口諭,還把當時發現鹿尾散亂的情形和盤托出。

    梁九功一直以皇帝的忠奴自居,雖然一度和索額圖打得火熱,但這兩年收斂得緊。索額圖相與的實惠拒兩回收一次,有些事情可行還是不可行,梁九功頂多也就一個眼神,三言兩語,餘下的,自個兒琢磨去,隻能幫到這兒。

    這回,花喇這一通多出來的描述,梁九功算是越界了。不過,可不是梁九功一時大意,若非踅摸著皇帝就有這個意思,他也不會多事。當然,這也是有風險的,畢竟皇帝沒有親口授意,回頭翻臉不認人,那就隻能自認倒黴,該怎麽受就怎麽受。

    而像花喇這樣行走禦膳房的奴才,當遇上精明的索額圖,再有豐厚的賞銀眼前亂晃,很容易就倒戈了。誰讓平庸如花喇這樣的都能看出,雖是太子行事不妥,惹惱了皇帝,可皇帝顯然沒把太子如何,相反更加庇護疼愛。

    正當知情人等以為太子深受帝寵,即便辦事馬虎,事情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時,胤礽卻在毓慶宮架起刑凳,來了一場自我批評的懲罰展示。

    既是孝敬父皇的物件出了差錯,那就與國家政務無關,先把範圍圈在皇族宗室範圍內,按家法懲治。

    康親王傑書是宗人府宗令,又是議政王大臣會議的主持,胤礽請他居中而坐,然後左右依次下來是恭親王常寧、簡親王雅布、純親王富爾祜倫、信郡王鄂劄、安郡王瑪爾渾等在京參與政務的王公宗室。部分重臣也受邀旁聽,胤礽自己的弟弟們,除去小十五與小十六,從老四胤禛到十四胤禎共八位弟弟,一個個皆列行一旁,親眼見證。

    若不是胤礽提前三令五申,索額圖早就跳出來阻止了。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呀,送去的鹿尾就算胤礽失職,折了皇帝的臉麵,可皇帝都隱忍作罷了,太子你何必還要自虐當眾告罪呢?

    這嬌貴的身體,受點傷都會讓索額圖上躥下跳,更何況自請二十杖。指定了要皮開肉綻,這是何苦啊!活到這把年紀,索額圖真是怎麽擦亮雙眼都看不透了。

    這一天,天空陰翳,雲幕低垂,毓慶宮惇本殿前的月台上,著一身象牙白單袍的胤礽俯臥刑凳,四肢固定,隻等康親王一聲令下開始行刑。

    寒冷封凍在場每個人的呼吸,冰涼穿透裘袍直戳骨肉。

    瑪爾渾的母親是索額圖的妹妹,仁孝皇後的姑姑,實在是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康親王跟前,小聲語道:“王叔,雖說是太子自行請罪,可您也別由著他任性,打下去萬一有個閃失,皇上回來也沒法交代。”

    早就被索額圖淒苦的目光盯得全身上下不自在的常寧也湊到康親王前,“太子本是一片孝心,結果這事辦得,看把太子嚇得非要領罪受罰才能心安。皇上自個兒都沒當回事兒,康親王,您看,要不麵壁思過得了?”

    康親王左右各睖去一眼,低聲訓道:“必須杖,是太子就可以怠慢對皇上的敬孝?”

    常寧一聽就嘀咕上了,“這都哪兒跟哪兒,您明知道這件事太子也是有苦難訴嘛!”

    “那就把苦咽下去,敞亮地麵對自己的疏忽。乾清宮正大光明牌匾下坐著的應該是心胸博大、知錯改錯的賢明君主,而不是畏畏縮縮、逃事避禍的庸人。”

    康親王正氣凜然響亮地說出這番話後,下達命令給站立胤礽左後的行刑侍衛。兩位侍衛聽命舉起杖棍,可就是遲遲下不去手。康親王嚴厲斥責後,侍衛手中的杖棍落下,卻又極為勉強。

    康親王大怒,問向在座王親宗室,可有誰主動充當行刑者。誰知一個個垂下腦袋,不敢正視康親王的目光,正當康親王準備出去親自執杖時,富爾祜倫站起,攔住了康親王。

    脫去厚重的皮裘,富爾祜倫舉起杖棍,吸了吸鼻子,嘴角噙著他慣有的壞笑。

    “太子哥哥,得罪了。咱事先說好,這可是您自找的,不許事後打擊報複。”

    胤礽壓低嗓音,“別廢話,隻管杖下,我就是自找的。”

    富爾祜倫當下就毫不猶豫照著胤礽鼓翹的圓臀重重拍了下去,胤礽擰緊眉尖,生生受下,同時還不忘說道:“謝了,富爾祜倫,你的好我記在心上。”

    富爾祜倫笑意悠然,手裏的杖棍可是一點不含糊,每一杖都讓胤礽疼得咬緊牙關,冷汗直冒,也讓四周的人看得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