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揠苗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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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處置噶爾丹的遺骸及其子赫欽一事,早在胤礽監國時,議政王大臣會議就議出結果。@|富爾祜倫報上胤礽,胤礽同意,轉報皇帝,皇帝卻不同意,指示必須等他回京再做決定。

    皇帝回京後,沒有給出諭示,命議政王大臣會議再議。這回,康親王病休缺席,裕親王頂上主持,結果依然同上。

    一個天青日麗的早晨,乾清門早朝結束後,皇帝命大學士、議政王大臣、滿漢九卿以及剛冊封為郡王、貝勒的六位皇子全都留下,再次共同商議噶爾丹父子的老問題。

    交代大家暢所欲言、務必得出結論後,皇帝起身叫上胤礽隨他回乾清宮等消息。父子倆一前一後邁入乾清門檻內,步上連接乾清宮月台的高台甬道。一人明黃色龍袍,一人杏黃色團龍袍,行走於和煦的陽光下,灼灼輝輝。

    “最近常讀什麽書?”皇帝換過石青色便服,歪靠在南窗下的長炕,品著明前黃山毛峰,垂著眼簾,悠閑的氣息。

    胤礽挺直端坐,從容不迫,“回汗阿瑪,兒臣這些日子常讀戚繼光的《練兵實紀》。”

    “哦?”皇帝挑眉看去,對上胤礽坦然自若的目光,“對帶兵打戰感興趣?也是,你管著火器營呢。那本書兵員選拔、隊伍編製、武器裝備、各兵種的訓練等等都有提及,結合咱們八旗軍的特點,取長補短,也不錯。”

    “兒臣是這樣想的。”簡略回答父皇的問題後,胤礽沒有多說,但依然迎向父皇,目不斜視。

    問問胤礽的學習情況,這在胤礽監國前,再正常不過。那時的皇帝總是強調要多讀治國方略,還會特意挑出先祖列宗曾經頒布的一些律例講解給胤礽,當時的背景,針對的情形,收效的顯微,逐一說明。

    可這會子,皇帝的問話不過習慣使然。如今的胤礽,已具備獨立理政的判斷力,本該張開翅膀,翱翔蒼穹。

    若是自小山中拜師學藝,勤學苦練,一朝長成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師父肯定會說,為師所知有限,該教授的已經教完,徒兒下山闖蕩江湖去吧。

    天下之事,聞者不如見者知之為詳,見者不如居者知之為盡。實踐出真知。學富五車,不在實踐中切身體驗,不過紙上談兵,不達實務。

    皇帝自是懂這個道理,所以胤礽回答讀兵書,皇帝也不好再強調多讀治國之道,隻能表示支持。兒子又不是不會理政,而是自己要收回,皇帝當然就不多說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朕聽說你在諧儷園一角給弘昰辟了一處動物園,還挺熱鬧?”

    乾清門下討論殺人的話題熱火朝天,乾清宮暖閣裏的皇家父子倆卻是轉向了小皇孫的日常樂趣。

    一歲半的弘昰已經能“噔噔噔”四處橫衝直撞,扶著欄杆上下樓梯也逐漸順溜起來。小孩子本就喜歡小動物,打從皇帝帶頭送兔子、錦雞之後,其他人也是投其所好,烏龜、鸚鵡、孔雀、白鶴、梅花鹿幼崽等等各種動物湧向擷芳殿。胤礽隻好在諧儷園的西北角圍上一片,專門飼養弘昰的這一堆寵物。

    每日裏,弘昰總要帶上與他形影不離的獅子狗“旺福”來回幾趟去往西北角,一呆就是大半晌兒,不把每個小寵物都點一遍,就不會離開。

    “你那個園子太小了,朕有心再給弘昰添幾樣,怕是容不下了。暢春園西花園的果樹林,那兒夠寬敞,索性把東宮的小動物園遷過去。別說十五、十六天天往擷芳殿跑,就連十七剛學會走路,話都說不清楚,也要拉著嬤嬤往擷芳殿去。朕常居暢春園,規整個大園子出來,多養些合適孩子們賞玩的動物,朕往後帶著兒孫們一同遊樂,也方便。”

    還別說,後宮裏各宮所養的寵物都是個把數,像東宮這樣辟出小園子養上好些種的卻沒有。莫說十五、十六、十七這樣與弘昰年齡差不上幾歲的皇子,就連胤祉家的弘晴也是小動物園的常客,每逢進宮必要去。最近還加上胤禛家的弘暉,簡直成了小朋友們的樂園。

    這個要求倒是頗得胤礽的認同。當初胤礽親自設計諧儷園時,定位的風格是清雅、秀麗,一年四季,亭台樓閣,花草樹木,處處是景,令人心曠神怡。可如今,一走到西北角,濃濃的牲畜糞便味迎麵撲來,唯恐避之不及。

    “既然說起,朕就下令給內務府知會暢春園管事全力配合,你過去看看,規劃一番,馬上動工吧!”

    胤礽乍一聽,還以為自己幻聽,聽錯了。反應過來,心裏的落差可想而知。兩年監國的熱忱不能延展,還要被強行壓製退回原先的狀態,甚至要負責為兒子和年幼的弟弟們建動物園。那是不是意味著接下來就該把治國典籍收起來,讀讀有關如何飼養野禽獸類的書籍,也好完成父皇的交代。

    “兒臣遵命,回去後馬上就辦。”

    換做是以前的胤礽,定是沉不住氣,在父皇麵前直率地表達不滿,甚至拒絕。看盡千帆、走過艱辛,現下的胤礽硬是穩住心神,波瀾不驚地接過了這份差事。

    這時,魏珠進來稟報,裕親王、純親王、直郡王、誠郡王並四位貝勒爺求見。皇帝允後,從大炕上起身,走向麵東的寶座立身正坐。

    胤礽剛在父皇寶座一側如青鬆般立定,福全等人便依次入暖閣行禮,按位站立。

    不知父皇會不會意外,但聽到福全稟報乾清門討論的結果,胤礽卻是半點不覺得新奇。議來議去,還是要依照吳三桂之例焚骨揚灰,搗為細末,拋散通衢。而赫欽還是不應留存,應立斬梟示,並差理藩院司官一員,乘驛將首級送去傳示四十九旗喀爾喀各紮薩克。

    皇帝的目光從胤禔開始轉到胤禩,“你們兄弟幾個也都這麽想?老三,從你開始,說說看。”

    “兒臣不同意殺赫欽,汗阿瑪你是知道的···”皇帝明明點名從胤祉開始,偏偏胤禔迫不及待表達了出來。

    皇帝瞪視胤禔,胤禔俯下腦袋,胤礽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大致有了猜測。看來父皇要留下赫欽,但鑒於自己在吳三桂一事上的處置已經深入人心,一直不好開口,這才讓大家一議再議,非要讓大家體察到自己的想法,然後順水推舟議出自己想要的結果。

    或許是皇帝的心思太過隱晦難懂,胤祉、胤禛、胤祺、胤祐都表示堅持大家的意見。到了胤禩這裏,已從胤禔那裏獲悉部分消息的他,給出了另一番表達。

    “兒臣以為,噶爾丹乃逆天負恩之賊,理當挫骨揚灰。至於赫欽,已是廢人一個,賞口飯吃,讓他在接下來的餘生裏親眼目睹父皇治下的國家是如何的繁榮昌盛,讓他徹底明白,他那野心勃勃的賊父膽敢挑釁我大清,是何等愚昧無知。”

    皇帝眉歡意動,猛然“啪”地一聲拍了下身旁的小案幾,“老八,說得好,深得朕心。”

    首征噶爾丹,福全可是吃過噶爾丹父子的大虧,所以一直都積極支持處死赫欽。現在聽胤禩這麽一說,幡然醒悟,原來皇帝兜兜轉轉,竟是等在這兒。福全這個人,即便心裏持有異議,大多都是順從皇帝。看明了皇帝的意思,當下,立刻拱手表示,支持胤禩的看法。

    富爾祜倫瞥過一眼皇帝,然後停在胤礽臉上好一會兒。直到胤礽扭頭對上他的視線,冷靜得讓富爾祜倫發冷。富爾祜倫幹脆出列,站到皇帝前方,擋住皇帝頻頻向胤禩發送欣賞的目光。

    “皇上,您是天子,咱們再議個十遍八遍,最後也得您拍板。既然八貝勒萬花叢中一點綠,一語中的,您就照此下旨吧。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您說,代筆的人有的是。誠郡王、四貝勒、七貝勒,書法都不錯。覺得還不夠好,那就太子哥哥上,滿文寫得就跟印刷的一樣,無從挑剔。這事,咱就這樣速辦,咱別再議了,行唄?”

    “富爾祜倫,皇上跟前你耍什麽渾?”胤禔邁出一步,咬牙切齒,雙拳身側握緊。

    “皇上,請恕臣直言不諱之過。”恭恭敬敬向皇帝行禮致歉後,富爾祜倫轉過身,麵向胤禔。

    身量雖不如胤禔魁梧高大,但形體勻停的富爾祜倫卻不在氣勢上輸半分,英秀的眼眸眼角上挑,薄唇輕抿,似笑非笑。隻見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指尖順著自己的側身從上往下這麽一拂。

    “瞧仔細了,直郡王。今兒禦門聽政,咱皆著補服。本王前後各一團五爪正龍,兩肩各一團五爪行龍。再瞧瞧您自個兒,身前身後兩肩四團五爪行龍。”

    掠過幾位貝勒身前身後各一團四爪正蟒的石青色貝勒補服,富爾祜倫回到胤禔身上,“這種場合,不能直呼本王的名稱。從你開始一直到八貝勒,都不可以,這是最基本的尊卑禮儀。何況,皇上在此,你握拳發橫是什麽意思?本王哪兒不合適,不是還有皇上指正嗎?”

    輪年紀,胤禔是富爾祜倫的堂兄,可這種場合,身為郡王的胤禔還就要矮富爾祜倫一截。就算火氣“噌噌”在眼裏張牙舞爪,也不能發作。

    皇帝故意咳上兩聲,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然後輕描淡寫責斥胤禔兩聲,又讓他向富爾祜倫道歉。收到胤禔恨不能吃了他的歉意,富爾祜倫見好就收,不再糾纏不休。

    到了這一步,皇帝也不好再矯情地讓王公大臣們再議,當下叫來大學士擬旨,先把噶爾丹的骸骨懸掛城門樓示眾,再傳示四十九旗喀爾喀各紮薩克。免赫欽一死,暫時關押理藩院,作何處理,俟命。

    除福全被皇帝留下後,胤礽與諸位兄弟一並退出了乾清宮,而富爾祜倫緊隨胤礽,一路跟進了毓慶宮。

    “太子哥哥,方才乾清宮裏聞到了明前黃山毛峰,您這兒應該也得了,口幹舌燥的,喝兩口解解渴,我再出宮。”

    果真是沒把自己當外人,一坐下富爾祜倫就要吃要喝的,活像王府窮得什麽都吃不起似的。

    胤礽也不介意富爾祜倫的混吃混喝,隨意提起了父皇讓自己弄動物園的事。

    一口精貴的明前茶湯從富爾祜倫嘴裏噴出,整個人立刻笑得搖頭晃腦,扭成一團。胤礽沒有因為富爾祜倫的抽搐麵露尷尬,劍眉下的目色清冷,優雅高貴的姿態一如既往。

    笑夠的富爾祜倫踉蹌兩步來到胤礽的書案前,抽動的四肢一時無法安定下來,“太子哥哥,皇伯父太有意思了,哪兒能這麽任性地栽培我大清國的儲君呢?”

    “您還記得您自個兒小時候什麽樣兒嗎?您打小就與眾不同,我從孩童時候起就被教育以您為榜樣,向您學習,您知道我有多不喜歡您嗎?整天一副風吹不倒的老學究樣,舉手投足就跟身上套個模具一般,您再是文采斐然,我也不想像您這樣。”

    “您知道我是怎麽看待從前的您嗎?您就是皇伯父殷切施肥揠苗助長的樹木,長得高,長得漂亮,可您不結實。”

    胤礽活了兩輩子,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評價,“你是笑話我繡花枕頭一包草?”

    “不至於,不帶這麽自損的。”富爾祜倫對於胤礽的自嘲顯然很受用,笑得更歡了,“不過,自從咱們結了親家,我就努力去發掘你,我現在可欣賞你了。同時,也挺同情你。”

    仰天一歎,富爾祜倫自帶黯然神傷,“我說實話,您別罵我。我覺得皇伯父不厚道,當初怕您長不好,不能光大基業,所以不遺餘力拔高您。您盡管內功修為還不夠,但招式拳法已熟練掌握,您可以提前出山了。可惜,皇伯父還是年壯氣銳,不可能乾清宮、毓慶宮同時理政,隻好把你按回土裏。”

    “太子哥哥,您要怎麽做?”富爾祜倫問的漫不經心,卻又正中胤礽的糾結之處。